北极星下落不明- 第15部分

　　　　地点是在海边的环岛路上，到了晚上这一带基本上没有任何车辆经过。我们赶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两辆车子并排在马路中央，其他人都站在路两旁高声呼叫他们的名字。正恩站在最中间，手里握着一个计时器，然后他举起胳膊，大家立刻静下来，只剩下摩托车启动的声音，以及远处大海的波浪声。

　　　　少倾正恩做了个手势，两辆车瞬间开出去，场面立刻沸腾起来。我有一点明白了，问那个载我来的男生：“你们是在赛车？”

　　　　“不只，”他小声地说，目光炯炯地盯着飞速驶出去的车子。参加比赛的车子开出去了一千米左右时忽然放慢了速度，然后猛地转弯，再原路回来。我睁大了眼睛，那样的速度转弯非要出人命不可，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问那个男生：“为什么在那里转弯？”

　　　　“看到那两个路灯没有？”他指给我看，然后说：“路灯上面有监控系统，我们不能被拍进去。”

　　　　“假如拍进去会怎样？”

　　　　他不回答我，因为那两辆车已经回来，蓝色的那辆速度稍快一些，赛车手一下来就兴奋地狂叫起来，而周围的观众只有一半在欢呼，另一半有懊恼、有生气、有悲鸣。这时有一个男生拿着小本子记录着什么，赢的那一方人都很热烈，输的那一方则红了眼睛，然后很不情愿地抽口袋里掏出钞票。

Part　three　白云苍狗。正恩　北极星下落不明　Chapter　Ⅰ（4）

　　　　我愣在那里，原来他们是在赌博。

　　　　但作为学生来讲，赌博的数额无疑大了一些，他们每人手中的现金都是崭新的，看样子刚从银行取出来不久。收钱的那个人将所有的钱装进一个箱子里，那里面至少有十万块。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被监视器拍下来了，因为他们在做违法的勾当。

　　　　旁边的男生这时小声说：“一注是一千块，但大家都不会买一注那么少，你也知道，嘉迪学园的人都很在乎面子。这一场比赛不会超过三分钟，这三分钟内却有人可以输掉整个学期的生活费。”

　　　　我问他：“那么他吃什么？”

　　　　“正恩会借给他们。”他意味深长地说。

　　　　我愣了愣，然后倒抽一口气问：“你是说……高利贷？”

　　　　“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猜到的。正恩有社会关系的，千万不要出卖我。”他小声地恳求我，然后一眨眼蹿进人群之中。

　　　　下一场比赛已经开始。

　　　　我整个人都发不出声音来，回想那个男生对我说的话。什么叫社会关系？难道他加入了黑社会不成？

　　　　可是看看他，他那么美好的面容，如女孩子一般秀气，笑起来像个孩子，既纯真又温和……怎么会？

　　　　三场比赛过后，有的人开始发狂，一个男生拒绝掏出身上的钱，他爬到地上大哭起来，我看着他愣了一下，他与那个来找我的女孩子长得很相像，原来他们是孪生姐弟。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面无表情，多半是已经麻木了。正恩朝他走过去，蹲下来对他说了些什么，那男生扑过去抱住他的脚大喊：“我不能再输了，求求你放过我……”

　　　　那语气非常的凄悲，但正恩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微笑着拍拍他的头。然后一大群男生走过去将他围了起来，过一会儿里面传出惨叫声。我僵在那里，好久后忍不住站起来冲过去大吼：“住手！”

　　　　正恩看到我，整张脸变成灰色。

　　　　“蓝正恩，我警告你，再碰他一下我会跟你拼命！”我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他的表情很不自然，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他示意那些进行殴打的男生退回来，他们很听话，什么也不问就回到原来的位置。我蹲下来看那男生，他头发凌乱，衣服上全部是脚印，脸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对不对？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服，只见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新伤加着旧伤。

　　　　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白净的皮肤，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孩。但纵然如此依然关心着下一场比赛，口中喃喃地说：“我一定会赢回来的，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已经失去理智，根本无法清醒。

　　　　而比赛还在继续。

　　　　这一次正恩亲自出场，大家的情绪空前高涨。我转过头，看到他非常镇静地戴上头盔坐好，在开始的一刹那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射出去。他的速度比前面几个人都快很多，像一阵龙卷风般，在拐弯处也没有减速，轮胎发出刺耳的响声，车子划出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疾驰，先前获得胜利的蓝色摩托车被他甩下至少一百米。人们的欢呼声直冲天际，盖过了一切声音。接着正恩已经回到起点来，计时人员看了一下表说：“48秒！”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下一秒狂叫起来。

　　　　正恩摘下头盔，面无表情地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然后他转头看着我。

　　　　我也定定地看着他，几个男生过来将我旁边的伤者抬走，不一会儿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离开，路上只剩下我与正恩。夜晚的海边风很大，路灯昏黄，月亮已经掉到山的那一边，天渐渐快亮了。

Part　three　白云苍狗。正恩　北极星下落不明　Chapter　Ⅰ（5）

　　　　正恩从车上走下来，坐到我的旁边，看着远处的大海发呆。我问他：“你是组织者？”

　　　　“不完全是，我只是负责嘉迪学园的比赛。”他语气很宁静，像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赛车手全部是专业人士，不会出危险，我要做的只是怂恿大家买注而已。”

　　　　我睁大眼睛，哑然地问：“为什么这么做？！”

　　　　他轻轻笑了笑，然后说：“你还记得我父母为什么离婚吗？因为我母亲与旧情人暗中联系，父亲因此一直怀疑我是否是他的亲生骨肉，曾带我去做DNA。”

　　　　我愣在那里，手指慢慢松了下来，问他：“结果呢？”

　　　　他摇了摇头道：“结果一点也不重要，他既然已经这样认为，就没有人能改变他的观点。我是他的亲生儿子没错，但他拒绝认我。”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拳头紧紧握起来。接着他继续说：“他将我送去当初带我离开的那个阿姨家里寄养，给了我阿姨一大笔钱做抚养费。我那个阿姨的丈夫是个赌徒，很快败光了家产，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连吃饭都成问题……”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然后他又抬头笑笑说：“我去找父亲，他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给我一顿饭吃，然后让我离开。那个时候他已经重新结了婚，有了一个小孩，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孩子上面。”

　　　　“怎么会……”我问：“后来呢？”

　　　　“后来我认识一个人，他给我钱花，教我怎样赚钱。当时我走投无路，并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加入了他们。”

　　　　我认真地说：“但你其实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他冷笑：“去街边乞讨？还是求助福利机构？没有尝过那种痛苦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其实人只能够靠自己，别人背叛你、遗弃你，只有你自己不会。”

　　　　“那么你现在是否属于自我放逐？”我说：“更何况你不应该对学生下手，他们缺乏判断力，你会害了他们。”

　　　　他笑了起来，推开我走到一边道：“我没有拿抢指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参加，他们都是自愿的。嘉迪学园的学生都很有钱，但又缺少乐子，我为他们提供了娱乐活动，他们出一点血是应该的。”

　　　　“这是你来嘉迪学园的原因？”

　　　　“不，我来这里是因为你。记得吗？当时我说过会来找你。”

　　　　他加入那个组织，解决了生计问题之后开始派私家侦探调查我，跟踪我，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或许比我自己还要多，但他不讲出来，也一直忍着，直到廖德伟离开之后才出现在我面前。

　　　　我猛然反应过来，去年子甄在医院里发现的那个猥琐的男人，原来是他请的私家侦探。

　　　　但当时我并没想到会是蓝正恩，我承认，那些时间里我几乎忘记了这个人。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爱你。”他直接地抛出这五个字来。

　　　　我睁大眼睛听着他诉说这一切，这种感情不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况且他所做的事情……我也不能接受这些行为。

　　　　于是我说：“我一直把你当弟弟，或者朋友，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我们只能够做陌生人。还有，我不会爱你的。”

　　　　“会的，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他说：“假如想让一个人爱上自己，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我盯着他：“你是想让我也走投无路吗？”

　　　　他笑了笑，并不回答，而是整理好衣服跨上摩托车道：“上来吧，天该亮了。”

　　　　我犹豫一下，还是坐了上去，他将头盔替我戴好，又抓过我的手扣住他的腰。他的车开得很快，我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只得紧紧抱住他。海边逐渐有出来晨练的人群，太阳慢慢从海面升起，照亮了大地。

　　　　但太阳永远无法照亮人的心，这世界上我们用肉眼看不到的黑暗事物太多，人性比任何东西都更加残酷。

　　　　到达学校后我下车朝宿舍走去，正恩叫住我，我回头看着他，他微笑着，那笑容看起来依然美丽，只是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是仙女。”他说：“我一直记得那个时刻，我迷路，很慌乱，天很冷。这时你出现了，那一天你穿着格子衬衣，戴一顶帽子，像个小男孩，但仍然美丽的令人惊讶。”

　　　　我不出声，因为并不想与他说太多话。

　　　　他继续说：“是你带我回家，拉着我的手，非常的温柔。那时候我真心以为你就是仙女，从此在每一个难过和孤独的时刻我都会想起你，觉得你会来拯救我。蔻丹，大概从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成为我的信仰，我很想亲近你，爱你。”

　　　　他叫我蔻丹，从此就再也没有叫过我“姐姐”。这是某一种象征，我们彼此信任和照顾的时代结束，取而代之的是疏远和冷漠。我对他说：“仙女不会怜悯坏孩子。”然后转身离开。

　　　　我对他一点也讨厌不起来，更不会恨他。只是我收回了我的同情，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与挫折，能拯救我们的只有自己。但有的人执迷不悟，走了错的路，从此再也回不来。

　　　　在生命中迷路远比在街道上迷路来的更加严重，这一次我无法帮助他，因为我自己也身处其中。

Part　three　白云苍狗。正恩　北极星下落不明　Chapter　Ⅱ（1）

　　　　那件事之后我很少再见到正恩，学校很大，两个人碰巧遇到是一件很需要运气的事，除非你刻意制造巧合。

　　　　佳旺好奇地问我：“那个小男孩怎么不出现了？你们吵架了吗？”

　　　　“没，他的功课很忙。”我含糊地解释。

　　　　“诶？我还想邀请他来参加我的生日。”她有些遗憾地说：“我想把学校里最帅的男生们全部都招集来。”

　　　　“有周永恒一个还不够？更何况你还要应付子甄，哪里忙的来。”我打趣她，她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是佳旺十八岁的生日，他父亲打算热热闹闹地给她扮一个宴会。那一天恰好是周末，佳旺至少请了两百人来，光礼物就有一卡车。周永恒很大方地借出一间酒店的大堂给她用，那一天佳旺盛装出席，穿着粉红色镶碎钻的公主裙，头上戴一顶小小的皇冠，着实美丽动人。子甄也很给面子地来参加聚会，他送给佳旺一只大眼圆脸的芭比娃娃，看起来就像是佳旺的模型一般。礼物虽然不贵重，但绝对是费了一番心思挑选的。佳旺涨红了脸，一直把那只娃娃捏在手里。

　　　　我远远地对她眨眼，是真心地为她高兴。

　　　　“哎呀，有情人终成眷属，真令人羡慕。”周永恒走到我身后问我：“那么你还决定等德伟回来吗？”

　　　　“不知道，”我说：“我暂时还忘不了他。”

　　　　“你还在跟他联系？”

　　　　“他们有时会寄明信片过来，应该是李明子寄的，只有三两句话，诸如‘冰岛的冬天真是非常冷，但能看到极光很幸运’之类。”

　　　　“唔，我偶尔也能收到这样的明信片，明子是个很有情谊的人。”他说：“他们组了新的乐队，打算出唱片。”

　　　　“我知道。”

　　　　“其实很多事情一旦远离，就不再那么重要了，所以不如你去找个比他更好的人。”

　　　　他是真心关心我，我感激不尽，对他说：“但其实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并非那么容易的事，你也看到了，我身边的异性只有这么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