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套豪华的双人间,室内的装饰令人易产生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我拉开了窗帘,一束阳光灌进了室内。我推开窗边的门,来到阳台上,我趴着铁栏向下一望,妈呀,就象身居天上一样。下面的楼房、街道、树木,就象孩子们摆的积木;人,就象移动的蚂蚁。住在第六十二层楼上,实在是太高了。
我的头有些迷糊,连忙转过身来。
爱德华钻进卫生间去了。我背靠着窗台,仔细地欣赏着室
内的装饰。
最显眼的是两张画。一张是《入睡的维纳斯》,一张是
《浴后的维纳斯》。一张在会客间面对窗户的墙上,一张在卧
室席梦思双人床的墙上。
《入睡的维纳斯》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乔尔乔内的油画杰作,描绘了爱神维纳斯在旷野沉睡的情景。山崖旁边铺着白色的垫毯,放着红色的枕头。爱神微斜着罗体,安详地沉睡着。远处的山丘。小城堡和小树都沐浴在玫瑰色的光辉之中。天地间是那样宁静,女神那自皙的肌肤在光的反射上呈金黄色,反映了她内心的静谧和和谐。
可是眼前这幅画上的维纳斯,并不是什么艺术作品,上面画的是一位丰腴而富有肉
感的女人。模仿者在画面上突出了女人小腹上那只手,和丰厚的臀部。这样给人的不是人体美与自然美的和谐的境界,而是刺激男人感官的一幅春宫图。
至于卧室那张《浴后的维纳斯》,原画的世俗生活气息本来就很浓,模仿者却更加重了春宫画的特色,使维纳斯由爱神变成了一个等待人去爱抚的富有性感的
裸女人了。
来美国之前,、中国正处于开放时期,过去禁止的东西,没有的现象都出现了。维纳斯也张开她那爱的翅膀,飞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黄河上下,飞到商店的橱窗里,美术学院的学生宿舍里、文化人士的书橱上、爱时髦的年轻人的办公桌上。应该说,这是中国的一个重大而又可喜的变化。曾听我的同学说过这样一件事:
他在美术工艺品商店几乎挤破了头,好不容易才买到了一尊断臂爱神维纳斯的五十公分高石膏雕像,他用上衣卷包了一下,背在肩上拿回家了。他放在写字台上,目不转睛地欣赏
着,仿佛从她那优美的曲线和肌肤里要找寻出多年来逝去的美和爱。尽管这塑像复制得十分粗糙,可毕竟是维纳斯啊!所以他满足了。
妈妈下班回来,一看到断臂维纳斯,禁不住大叫了一声:
“我的妈呀,你在哪儿弄来这断胳膊的娘儿们!让公安局看到不抓去才怪呐!快,听妈话,在哪弄的送哪儿去,别让人把你当流氓给办了。”
他没理妈妈。
早晨起来,把自己的小屋一锁,上班走了。等晚间回来一看,门被撬开了,维纳斯没了。他问妈妈,才知道,原来是被下夜班的爸爸给摔了,连石膏碎片也没留下一块。半年后,他下中班后正睡觉,爸爸却把他推醒了。他揉着眼睛,看到爸爸抱着一尊维纳斯的石膏塑像,笑嗬嗬地说:
“我还你的……”
连爸爸这样的人。对美和爱的神也接受了,何况那些天真活泼的年轻人呢!
然而,我也发现,许多年轻人在房间里摆着她,要么是为了时髦,要么是因为她是异性半裸像。不少年轻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张口就说:“那光屁股的女人……”
看来,任何美的事物都能被庸俗和下流所曲解,美的招牌下;很可能就隐藏着丑……
在这充满了幸福和舒适感的房间里,虽然经过了短短的三天,但我却享受到了一个真正男人所赋予女人的全部幸福。
爱德华是值得我爱的。现在我感到,为这男人死也值得。
一缕柔和而又明亮的阳光从金丝绒的紫红色的窗帘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房间顿时变得有生气了。尽管我很疲劳,但是我还是用手揉了揉双眼,从席梦思床上爬起来,披上睡衣。拉开窗帘,推开阳台的门,趴在阳台的铁栏上。
啊!美国的早晨和中国的一样,也是这么美啊!
湿润的风,轻轻地从西海岸吹来,抚摸着我的脸、头发、胳膊和腿,是那么轻柔,那么舒坦。啊!大洋那边的风,它一定走过了遥远的路,飘过了长白山,飘过了鸭绿江,飘过了太平洋,到旧金山来,专门是为我而来吧?
风,吹拂着我滚热而充血的面庞,使我从幸福和激动中清醒了过来。
我站在六十二层楼的阳台上,俯瞰着绿树葱茏的旧金山市,似乎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汽车小得象甲虫在爬行着,人小得象蚂蚁在移动着,。房屋小得象积木……站在这里,我仿佛
置身在人世之外,头脑有些清醒丁。’
咦,爱德华干什么去了?
我回到房间里,突然发现他的衣服、帽子都从衣架上不见了。他是穿着皮鞋走的,还带走了皮包。这肯定不是散步去了,
往常散步很少穿戴得这样齐整。
我似乎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征兆。
我把床上的被、褥子都抖开了,把衣柜、写字台都翻了个底朝上,我想,他应该告诉我他去哪里。我穿上裙子,去问问侍者,看他有什么话留下没有。我刚要穿鞋,突然发现鞋里有一张纸,原来是一封信,是爱德华留给我的信:
南:
我走了,我将从你的生活里永远地走了。当然,六万美金我要
全部带走。我给你留下了一千美金现钞在旅馆的帐房那里,也许够
你回国的一切费用。你自己回去吧!
也许你要骂我、咒我。可是我骂谁、咒谁呢?生活就让我这么干,
我可以爱你,但是不等于不坑害你。作为一个美国人,我还算是有良
心的。
你不要找我了,因为在美国这片土地上,一个人真要是藏起来,
是找不到的,连警察也没办法的,祝你一切如意!.
爱德华
我真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怎么可能呢?我们两个人朝夕相处,信誓旦旦,刚才,他还睡卧在我的暖暖的被窝里,昨天,他还谋算着要同我一起回国,瞬息间,他怎么会携款而逃呢?
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报警吧?没必要。自己心爱的人,最信任的人,最崇拜的人逃跑了,还能说什么呢?多丢人!多令人伤心!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让我信任呢?
“铃……”电话响了。是谁来电话呢?不接!
我站在那儿,眼盯盯地看着电话机,它不停地响着。
也许是爱德华?他是在开玩笑?
我拿起了电话,是个女人的声音:“喂,是夏南吗?说话呀!我是程华。我就在六十二楼上的服务台前给你打电话。”
我哭了,就象受欺负的孩子看到了亲人~样,止不住流下了热泪。
程姐,你快来吧!我还有一丝信念等待你帮助我,我还残存着生活下去的勇气……我等待你。
我打开了房间的门。
可是回过头,看到爱德华的拖鞋,扔在地上的睡衣,床上乱七八糟的被褥……
霎时间,我心灰意冷了。我望着敞开的阳台的门,慢慢地向前移功着脚步。
我一步一回头地向阳台走去。手扶着阳台的栏杆,首先看到的是远处浩瀚的大海。
雾沉沉,白茫茫。在蓝天下,大海似乎不象平时那样汹涌澎湃,而是静静地、悄悄地横躺在那儿,吟唱着哀婉的歌,波光在不停地眨着眼睛,似乎望着我,舒张开那宽阔的胸膛在欢迎我。
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了,我只想从这里飞向大海。
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
是程华进来了,她环视丁房间后,目光立即惊愕地射向我?
喊道:“夏南”
我依恋地望了她一眼。毅然地扭过头,向阳台外扑去……
只听到程华一声令人肝胆撕裂的喊声:“夏……南……”
程华:
我乘坐的CA984航班的747客机刚从纽约起飞,就望见了雄踞在纽约港那象征着美和自由的高达九十三米的自由女神像。然而,对于我来说,她已失去了在地下仰望她时那种伟岸
和宏大的气魄,她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从我的视野中消逝了。
CA984从纽约飞往上海,中间要在旧金山停机。所以,我和于雨在电话里约定,一起乘这架班机回国。
于雨在旧金山登机时,我一眼就瞧见了他手中捧着的小小的骨灰盒,那里面盛着的是夏南的骨灰。它一直伴随着他完成了在美国的学业。
于雨向我点了点头,就算和我打招呼了,然后,他坐到我身边预订的座位上了。本来,我们应该有许多可交谈的话题,诸如,他是如何攻取博士学位的;我调回北京新的安排;他和房东玛格丽特的关系……但是,由于他手中捧着的那小小的骨灰盒,一切话题都顷刻间从大脑的屏幕中消逝了。
离开旧金山,机下就是蓝色而浩瀚的大海,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站起身,趴在舷窗上,想再认真地看一眼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可是,机下已经是汪洋一片了。
望着于雨怀中捧着那夏南的骨灰盒,我想起了美国犹太女诗人埃玛。拉扎鲁斯的《新巨人))中的诗句,它镌刻在纽约港自由女神的基座上。
……把你们那些人给我吧,
那些疲惫的人,穷困的人,
蜷缩在一起渴望自由呼吸的人,
在你们富饶的岸边遭到不幸被遗弃的人,
把那些无家可归、流离颠沛的人交给我,
我在金色的大门高举着明灯!
一九八六年六月一日完稿于长春
二零一一年九月三十一日电子稿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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