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这点上,我妈妈是伟大的。因为她有过几十年的经历,她早
就学会了比较。
妈妈说,比较就是差异,比较就是矛盾,比较才能进步。也只
有这样才不会夜郎自大,也不会盲目崇拜。.
我写了不少废话,是我三天来的思索和感受。我不准备给伊夫
林.斯特津先生写信了,请你们转告他,我向他致谢。我在北京有
一个还算幸福的家庭,我在长春和故乡小城都拥有一大笔财富,那
就是纯洁而烂漫的回忆,我不想让这些回忆变成遗憾,所以,回到
妈妈身边后,不知为什么,我移居美国的一切计划、设想都土崩瓦
解了。我不得不承认,我还十分不成熟,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见你
们,只好用信表示我的歉意。
斯特津先生给我妈妈的两万美元的支票,你们给我的两千元人
民币的“活动费”,给唐辉先生的酬金,都还给你们。他们出于礼
貌让我转送,请谅解。
妈妈送你们每人(包括陪同你们的中国客人)二斤长白山的特
产‘边条参’,请收下。
此致
你们的朋友蓝冬
看了这信,我心情十分复杂。对她们,我似乎理解,也似
乎不理解。我怅然地将信递到那位邸处长手里,请他看看。我
知道,三天前,他收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馈赠,看了信,他会作
何想法?还有那呆在北京等着要录像机的陈先生……
曼莉华:、
我看得出,于雨是出于友情而不是爱情对我逢场做戏的。
从萨克拉门托的密尔沃基农场返回时,老亨特尽管心情抑郁,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开着车为我们引路,直到把我们送上高速公路,才向我们依依惜别。
我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驾车疾驰着。坐在我右座的于雨仰躺着,眼睛望着车篷,一句话也不说。
“不舒服?”我问。
“没有。”
“老亨特一家都不错。”我没话找话地说。
“嗯。”
“朱迪是爱你的。”我试探地说。
“你为什么不爱她呢?”看于雨不支声,我又问。
“我说过什么吗?”他把脸转过来,吃惊地瞅我。
“我……”我刚要说那天晚间我对他与朱迪关系的看法。突然一辆菲亚特汽车从后面超车上来了。是警车,车篷上亮着红灯,并以极快的速度超出我的车近八十米,然后停了下来。
一位警官钻出车,向我伸出了手。我只好骂了一声,将车停在菲亚特的后面。。
是个凸眼珠的警长。
他向我的车门走来,掏出证件给我,说:“小姐,请出示
身份证和驾驶证。”
他的证件上写着弗朗西斯科市警察局的警长皮科斯莱。
碰上了“丧门星”,只好陪着笑脸答对他。我把证件给他。
他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我的脸,然后又问于雨:“您的呢?”
于雨给他看了后,他对于雨说:“留学生?你们是朋友?”
“是啊!我们是情人。”我怕他纠缠,所以抢着回答道。
“情人?中国留学生会有情人?哈哈!”他仰脸放肆地大笑着。
这时,又有几辆小车从旁边疾驰而过。‘
他掏出一个小本和圆珠笔,记上了于雨和我的名字及地址。然后对我说:“我要通知中国领事馆,他们的留学生和酒吧女人外出度周末,一起睡在汽车游客旅馆。”
“不!没有的事,我们是和朱迪小姐一起去她家,根本就没有一起住过。”于雨急得鼻子尖上直出汗,连忙辩解道。
我明白他这是敲榨勒索。可是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我很后悔,不该说于雨是我的情人。人们都知道,中国留学生历来都是规规矩矩地刻苦学习,极少有沉醉于酒色之中的;他们尽管远离祖国,但他们和台湾来的学生有显著的区别,他们有留学生自己的组织,有一定的约束。如果传到他们领事馆,让他们的组织知道了,岂不毁了他……
我看到于雨那急得冒汗的脸,冷笑地对皮科斯莱警长说:“情人就一定在汽车旅馆睡觉?我们俩是中国人,不是你们美国人,也不是法国人,我们只有结婚后才会睡在一起的。先生。”
他那凸起的眼珠转了转,然后,一挥手说:“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向自己的汽车走去,走到我们两辆汽车中间站住了,等着我。
我从汽车上下来,向他慢慢走去,走到离他有两米远,也站住了。
“有事吗?先生。”
“现在,你可以陪你的这个小情人,我不打扰了。下午七点整,你在家等我。康塞尔大街十九号三十二楼AF八十六号,对吗?”
他干笑了一声,那脸上松弛的干皮皱在一起,真让人恶心。他回到自己的汽车里,又伸出手摆了摆,走了。
于雨望着我的脸,担心地问道:“他要干什么?”
“他要和我睡觉。”
我径直把车开到玛丽游乐场,下车就闯进了弗里德雷克的办公室,他正跟安恩在谈什么,看我这风风火火的样子,问道:“有什么事?”
“皮科斯莱要和我睡觉。”
“谁?”
“皮科斯莱警长!”
他眨着眼睛在思考着,然后问:“什么时间?”
“下午七点。”
“那就依他的办呗!”他说得有多轻松!
听了他的话,我转身将门一摔,走了。
这个弗里德雷克,在我们面前他象个凶神恶煞,可是在有权势的人面前,他却象条摇尾乞怜的狗。
我请于雨陪我回家去。我一个人的确太孤单、太害怕。我很难想象我一个人如何能把汽车开回去,如何能把汽车送进库房,如何能坐电梯上三十二楼,如何能打**间的门,爬上床。
……于雨同意了,并陪着我回到家里。
可是当我向他展示了我最隐秘的一切时,他却挣扎着从我的房间里逃走了。
我痛苦,失望,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我躺在床上生气。哪能不生气呢?一想到皮科斯莱那凸起的眼珠,多皱的干皮,我简直恶心得要吐了;一想到于雨邪无情无义的神态,我真想去掮他的耳光。
我辗转难以入睡。突然,安恩来了电话。她问我:“皮科斯莱长得好看吗?”
“丑极了。”我答道。
“你不喜欢他?”
“我简直要吐了:”
“那好,”安恩在电话里干咳了一声,以故意显得很有城府似的口气指示我说:“七点钟你只管热情接待他,要表现出你不厌恶他,甚至还有几分喜欢他的样子。我七点十分去你那儿,门不要锁…啊!”
七点整,他果然来了。
穿着警服,他还有几分威严的神气,脱了警服,他简直就象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猩猩。脑袋上秃得只有几根稀疏的黄毛。
一哎呀,真是难看死了。
我依着安恩的电话指示,接待了他。时间过得也太慢了,我不时地看表,不停地忙着,才过了七分钟。我从这屋到那屋,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忙了些什么。皮科斯莱那双凸眼珠直盯
盯地看着我……七点十分,我进卧室去了。我有些紧张,特别是看到他尾随进来,我不禁想:坏了!安恩把我骗了,不骗我为什么不来呢?
皮科斯莱正要向我扑来,突然听到门铃在响,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皮科斯莱连忙从腰间摸出手枪准备应对突然出现的情况,他迅速地侧身站在门旁,盯着门,并示意让我开门。
是安思。
她推门进来,瞪着那双褐色的大眼睛,慌慌张张地说:“曼莉华小姐,您父亲来电报说,您母亲病重,乘环球航空公司的班机来美国治病,七点四十分到。刚才打电话你为什么不
接呢?”
这个安恩,她不懂我们中国人忌讳说父母亲有病,撒谎为什么偏说有病呢l可是看她装的那么认真,我也只能装着着急的样子刨根问底。
安恩看到皮科斯莱警长那阴冷的面孔,向他点了点头,说:“对不起,打扰了。”
皮科斯莱“哼”了一声,进屋穿上外衣,冷漠地懒洋洋地向我摆了摆手,道了别,开门走了。
看他那丧气的样子,安恩和我禁不住捂着嘴乐了。
但是,安恩走了,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未免为这件事的后果担忧。警察是一种既有权势,又低下粗俗的职业。他们之中许多人是没知识、没良心,也有许多人是有知识、没良心,即
使有些人有知识又有良心,但是干上几年也就变得把知识和良心“喂狗”了。他们有一种职业自尊心,一旦对他们的这种自尊心稍有不恭,他会以十倍、百倍的疯狂对你进行报复。尽管弗里德雷克和他们之中有些人关系极好,但是皮科斯莱能否对今天这件事进行报复就很难说了。
实践证明,我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夏南:
萨比娜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刚来疯人院时,她还认识我,每逢有人喊夏娜或夏南时,她总瞪着眼,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真有些吓人。嘴里还叨咕着:“夏娜,坐我的车,咱们上金门公园去……夏娃,你在伊
甸园吗?善恶树的果子不能吃啊!”
有时,她用两手抓住我的肩头,用力地拥抱我说:“人世间充满着**、仇恨和嫉妒,我们恳求耶和华上帝,把世界毁灭吧!咱们去砍歌斐木,也造一个方舟。要不,咱们和这个罪
恶世界一起毁灭吧!”
也许她感到我和她没有共同语言了,所以,她摇晃着我的肩头,掐我、打我的脸,然后狂喊着,在室内转圈跑着。
每逢这时,埃米莉就带着几条壮汉来了,把她的手脚捆住,横放在床上进行电疗。看到她躺在床上,身体抽搐着,发出震撼人心的惨叫,我也禁不住颤抖起来了。
最近,她不喊也不叫了。那种妄想狂躁的劲头一点也没有了。开始,埃米莉不相信,以为她故意装的,所以上前打了萨比娜两个嘴巴,把鼻子都打出血了。但是萨比娜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边,尽管鼻子淌血,她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望着窗外的一棵大树微笑着。
“她不是装的,她这是痴呆性精神病。”我刚说了一句,意思是请她不要再费力气打她了。
埃米莉瞪着眼睛象要吃人的样子说:“她不是装的,你是装的?!”
说着,她一挥手,上来两个大汉搧了我两个耳光,我的鼻子和嘴也出血了,但是我决不擦,我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懦弱来。
精神病院关着精神没有病的“病人”,这也是美国的一大发明。这种病人有两类,一类是政治上的原因,精神病院为国家作变相的监狱,结果把本来可以关在监狱的***弄在这里
折磨,好人也变成了病人。再一类纯属于私人报复的牺牲品,就象斯特津送我来这儿。目的只有一个,把我变成疯子,可以洗刷他的名誉。当然,这要破费他许多钱财,尽管他权大、财大,不掏钱贿赂每一个工作人员也是不行的。茜?埃米莉如果得不到好处,是不会如此残暴地折磨我的。
她命令两个大汉把我和萨比娜浑身上下剥得只剩下乳罩和三角裤,送到院子中间接受“日光浴”。
院子中间是个大圆水池,水池中间是个自由女神的雕塑,女神手中的火把即是喷水口。水池边缘是一圈一米多宽的水泥台,埃米莉让我和萨比娜仰躺在水泥台上。
七月天正午的太阳毒得很,就象把钢针扎在皮肤上令人难忍。萨比娜微笑着躺在那儿,两眼望天空,似乎是一种享受。
我紧闭着双眼,尽量不想什么。我知道,每逢一一四病房这样折磨女病人时,总要引起全病院的轰动,男病人都要趴在铁窗上看热闹。男医生、护士,以及医院里的勤杂人员,总要象看耍猴的一样围着水池边,这种不费一文地看“罗体表演”,人们还是高兴的。
埃米莉这种创造,开始十分新鲜,围观的人很多,渐渐地,人们感到乏味了,有的人对这种不人道的作法甚至反对,所以看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今天,不知为什么,人更少,只有铁网围墙外的过路人好奇地从远处围观着。
埃米莉在我们躺在那儿不到二十分钟后,突然出现在水池边,她喝令我们起来,绕着院子跑。我侧卧在草地上,宁肯回去受“电休克”的折磨,说什么也不起来。而萨比娜却真心依着她的指示沿着围墙铁网边跑了起来。.
她不停地跑着,而且越跑越快,那披散着的长发在脑后飞飘着。跑了两圈,在一一四病室窗外的树下,她停住了,仰脸望着那棵参天大树。过了两三秒钟,她突然向树上爬去。环抱粗的树干,不知是谁为了上树方便,钉了一串铁棍,所以,她爬起来就非常容易。
看她爬树,埃米莉顾不得我了,高声地向她喊着,让她下来,不少人也向树下跑去。我也穿上裙子向她跑去,喊着让她下来。
她爬到树上不能再爬的一个树枝上,大喊了~声,张开四肢向树下栽去,谁也不知道她喊的是什么。等我到树下时,她的头已经摔得象个血葫芦了……
萨比娜死了,她死得惊心动魄。
当天下午,一一四病房来了二三十个男女记者。埃米莉不知跑哪儿去了,那两个大汉也不见了。我又成了新闻人物。
有的记者曾采访过我,认识我,看到我在这里,受到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