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偷藏在袖筒里。”
“露出破绽了。”他笑着从袖口抽出帕子,想为她拭泪,谁知还没碰上她,她就倒退一步。
“我还是得走,不跟你纠缠下去了。”七巧又开始扭指头。
“你在说什么?待会儿回采苹那儿睡一觉,我天亮就上门提亲,我绝不会让你嫁给周文德。”
“你拿什么跟我爹谈?明天就要办喜事了!”她语气变急。
“你爹要聘金,我给他。周文德出三百两,我就出六百两。”
“我不要你老是拿钱出来,说得像是在买我似地!”
“这是救急的办法,等事情缓下来,我当然会跟你爹说分明。”
“不,你不能娶我。我要逃亡,今夜就得走。”
牛青石不解她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他方才的真情告白都是废话吗?
他忙抱住她的身子。“七巧,你走也没用,你没办法一辈子都在外头逃亡,你也希望得到爹娘的祝福吧,我一定会说服你爹……”
“不!不要,你放开我……牛青石!你放开我啊!”
“不许走!”
“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七巧发狂地推着他的胸膛,眼泪掉个没完没了。“我要走得远远的,让谁也找不到!”
“好,你要走,我带你一起走。”牛青石将她推离胸膛,但仍是紧紧地按住的肩头,定睛看她道:“咱们逃得远远的,到蒙古,到俄罗斯国,搭船下南洋也行,让你爹再也追不到。”
“你说浑话!你还要孝顺你爹,还有这间粮行的生意要做,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那你为我留下来呀。七巧,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要相信我。”
“给我二十两。”她伸出手掌,明显的讨钱动作。
“我给你二十两做什么?”他不解地看着她的掌心。
“不对,应该不是二十两,每年算七分利,时间是十一年,利上滚利……”七巧推开他,抓起了桌上的算盘,快速地拨打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辞,“一年是二十一两四,两年是二十二两九,三年是……哎呀,打乱了……呜呜啊……”
指头乱,心更乱,她泪眼滂沱,将算盘珠子乱抹一通,扔开了算盘,又拿右手去抹左手腕,意欲退下那圈铜钱手炼,但越是心慌,就越是将丝带编就的手炼绞转得更紧,拿脱不掉。
“剪子呢?你这里怎么没剪子?!”她慌地在房内乱转。
“七巧,七巧!你怎么了?”牛青石拉住她,不再让她团团转。
“我将这铜钱还你,你给我二十两,咱们银货两讫,你该报的恩都报完了,我跟你再也没有瓜葛了。”
“报恩?!”牛青石出现一丝讶异神色。“你知道了?”
“你当我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吗!莲心姐姐出现时,我就知道了。”
“原来这枚铜钱……你留到现在?”牛青石恍然大悟,拉起了她的手,轻轻摩挲那枚发亮的铜钱,笑道:“这是神仙钱,让你心想事成的,我猜你一定是许愿想跟我在一起了。”
“才不,我留着这钱只是好玩罢了。”
“为什么你会以为我只是报恩,而不是真正喜爱你呢?”
她用力眨下眼皮,摇了摇头,哭道:“当初你怎会想要娶我?”
“当初……”他沉住气,回答道:“这是你爹的提议。”
“你可以拒绝啊,继续向我家追讨米钱,不然就将田地拿去,何必一定要娶一个不事生产、坏脾气又不懂礼教的大小姐?你这不是报恩是什么?!”
“没错,我的确是以报恩的心情抹销夏家的二千两粮钱。因为有了夏家小姐的二十两,造就了日后赚上数百倍二千两的牛青石,我衷心感激夏家小姐,娶她,就是想好好疼惜她,给她过好日子。”他轻轻抚上她的脸蛋,以指腹为她拭泪,笑道:“没想到她以为我是一头俗气的肥牛,不愿意嫁给我,还跑来要求退婚。”
“说来说去,你就是报恩!”七巧让他手掌的热气给熏红了脸。
“是报恩又如何?小姑娘那么勇敢,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独自上门要求退婚,我当然希望我的恩人平安幸福、快快乐乐地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我没有二话就答应了你。”
“你后来不该帮我开店……”
“说到开店,这就是做生意了。自被你抓帐之后,我有少拿你一分钱吗?欠款也慢慢在还清了,帐簿记得一清二楚。”
“可你做得那么多,分明是在报恩,我不要你背负恩情的担子,你做得够了,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呵,原来这就是你老将『够了』挂在嘴边的原因。够了,不用再理你了,是吗?可你又舍得下我去逃亡吗?”
厚脸皮!七巧好想哭,用力抿住唇瓣不说话。
牛青石长叹一声,将她搂进怀里,不住地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七巧,我懂你的心思。你因为有着那样的爹,怕我娶了你以后,你爹会仗着找到一个金龟婿,继续予取予求,往我这边拿白米、挖银子;而我碍着咱是女儿女婿的晚辈身分,只好不得不供给他的需求。你不想这事情发生,因你爱护我,不愿让我为难,这才想跟我银货两讫,是不是?”
“呜哇!”被揭穿了!七巧放声大哭。
“也许,我一开始是报恩,但和你相处以来,我更喜欢你,愿意为你做一切的事;我不要跟你银货两讫,我要咱两个你欠我、我欠你,纠缠不清,有恩就有爱,恩恩爱爱,这辈子当一对恩爱夫妻。”
“呜呜!”她也好想跟他当恩爱夫妻,让他这样子哄着,可是──“我们夏家是一个大窟窿,我不能拖你下水啊。”
“我牛青石何等人物,既然要娶你,就要有本事应付、解决所有难题。你放心,全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呜……”
“傻七巧,别哭了。”他抬起她的脸蛋,逸出一抹微笑。“来,我帮你擦擦泪。”
七巧痴迷地看着他,那些什么报恩、欠债、银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见了,眼里只有他俊朗的笑容和无尽的柔情。
心从云端落了地,稳稳地落在他这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长住久安。
至于他爱报恩就报恩喽,她会让他一辈子都“抱”不完。
“青石!”她用力抱住他,将自己窝进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哎哟!骨头断了!”
门边传来痛苦的哀号声,吓得七巧又往牛青石的怀里蹭去,而他则是紧搂着她,两人齐齐望向了门边。
七、八个人叠罗汉也似地压成一团,有夏府家丁、粮行伙计,还有压在最下面发出惨叫的米多多。
“呦呜,上面快起来呀!压断我的手就不能帮他们办喜酒了!”
“对厚,快拉多多小爷起来。呜啊,你踩到我的脚了。”
“痛啊!呜呜,这就是偷看老板谈情说爱的现世报啊!”
“下回要偷看,先回去练习站桩,脚步才稳。”一个细长瓜子脸、身形也修长的男人笑咪咪地拉起一个伙计,再探头进来。
“罗兄!你怎么回来了。”牛青石惊喜地道。
“啊!牛兄,幸好是喜事。”瓜子脸拱手笑道:“我瞧你跑得那么急,怕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而且没你在旁边指点,我一个人去四川也挺无聊的,就跟在你后面回来了。”
“罗兄,你真是我的贵人啊。”
“嘿嘿,总算轮到我上场了。”
第十章
日头升起,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此乃黄道吉日是也。
牛青石站在七姑娘小铺门前,皱着眉头,伸手将大门的封条撕去。
“所有看得见的狗皮膏药全撕了,再将贴过的痕迹洗干净。”
“是!老板!”伙计们提了水桶抹布,神采飞扬地大撕特撕。
“七巧,进来查点货物吧。”牛青石回头握住了那柔软的掌心。
“嗯。”七巧怀着不安的心情,让他带了进去。
也许是夏老爷仍要这间铺子做买卖赚钱,所以各色货物仍整齐地摆放在原有的位置,然而七巧眼熟,很快就看出端倪。
“娃娃……俄罗斯国的娃娃不见了。”她难过地噘了嘴。
“我会拿回来。”他摸摸她的头发。
“还有一个水晶雕鱼跃龙门文镇,可能被拿去孝敬知府了。镯子好象也少了好几只……唉。”
“别叹气。”他往她额头轻轻吻了一记,微笑道:“缺什么,你全部记下来,这些都是要讨回来的。”
“好!”七巧打起精神,开始盘点存货。
牛青石走出门外,伙计已经抬来桌子,往大门边一放,再搁上数张竹椅,提来一壶热茶,摆出几碟糕点,俨然就在大街上开起茶水铺来了。
来往行人见到牛青石竟大胆揭去封条,皆好奇地驻足观看。还有知道情况的亲朋好友,也是一早携家带眷过来助长声势。不消片刻,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哇,苏州城的老百姓果然勤奋,这么早就出门忙着。”瓜子脸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摇头晃脑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可得喝点热茶醒醒脑子。扎那,你也坐下来吧。”
一个脸孔像是被熨斗压过的圆饼脸跟在他身边,摇了摇头。
牛青石来到桌边,笑道:“罗兄,你慢慢喝,可能还要等会儿。”
“看来是不用等了。”瓜子脸微笑望向自动分开一条路的人墙。
“牛青石,你好大的胆子!”夏公明脸红脖子粗地跑来,一见铺子拆去封条,大门洞开,又是惊怒地道:“你拐走我的闺女,还胆敢撕毁知府大人的封条,你有十个头颅都不够砍!”
牛青石抱个揖道:“夏老爷,您赶来辛苦了,请这边坐。”
“我不坐!”夏公明朝大门吼道:“女儿!你给我出来!”
“妹妹,你今天要出嫁啊,快回家梳妆……你们让我进去嘛!”
夏仲秋跑到大门边,想要进去找人,却被伙计挡住。
牛青石又道:“夏老爷,夏少爷,稍安勿躁。因为这位罗公子对苏州的刺绣工艺很感兴趣,听说七姑娘手艺好,所以过来这边瞧瞧,没料到里头有点凌乱,他还在等着整理妥当再进去。”
“封就封了,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能进去。”夏公明冷眼打量瓜子脸。“不知死活,等知府大人来了,你们两个准备受死吧!”
瓜子脸悠闲地嗑瓜子,这时一身红蟒袍的周文德怒气冲冲地拨开众人,直冲到夏公明跟前。
“夏老爷,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周文德气急败坏地道:“我这身行头都穿好了,正要上夏府迎亲,却有人告诉我新娘子不见了!”
“我这不就在给你交代了吗?我女儿就在里头。”夏公明指着铺子大门。“偏生这批土匪拦路,简直是当起山大王了。”
“呜,妹妹,你不要败坏夏家门风啊。”夏仲秋哭丧脸哀求。
“还是请几位坐下来,等知府大人过来再谈。”牛青石从容自在,以主人的姿态招呼宾客。
“牛青石,你别作梦了!”周文德俊美如常,只是笑容显得狰狞。“夏七巧是我的了,你藏得了她一时,藏不了一世!”
“是吗?”牛青石语气平静,懒得理会他,又道:“夏老爷,我想先跟你清算一下。”
“清算?”
“是的。”牛青石转过身,接了伙计从铺子里递出来的一叠簿子。“我要跟您计算清楚,如果你一定要嫁女儿的话,你应该还我多少钱。”
“我又不欠你钱!”夏公明惊道。
“首先,是这间铺子的价格。”牛青石自顾自地说下去:“这铺子明明是我的,里头的货物也是我出资批购回来的,这里有房地契和帐本可供查验;您叫知府封了,打算收回作为夏家财产,这没道理呀。”
“这是我女儿的……”
“我想只要是任何一位清廉公正的大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属于牛某人的财货,如果您真要拿去作为夏小姐的嫁妆,行!连房带地还有里头的货物,约值三千两银子。”
“三……三千两?!”
“还有……啊,知府大人来了正好。”牛青石拜个揖,很有礼貌地延请入座。“请大人上坐,看茶。”
“到底怎么回事?”老知府一早被挖醒,年老了精神不济,迷迷糊糊,头昏眼花地坐下来。
“启禀大人,您拿走的娃娃,此乃俄罗斯国工匠耗时耗工、精心打造,然后走了几十万里的路才送来咱大清国;因为极其珍贵,北京的王公贵族夫人小姐们爱不释手,出再高的价钱也要买下,那组娃娃乃这位罗公子所赠,朋友情义,更是不能以金钱衡量,可今天为了结清帐款,还是不得不请问罗公子,不知这娃娃目前在京城的市价如何?”
“上回我弟弟跟我出一千五百两,我不卖。”瓜子脸轻松地道。
“好。”牛青石微笑道:“如果是夏老爷拿这组娃娃送知府大人,请夏老爷付我一千五百两;如果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