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她打定了主意等他,就算等到天亮,她也要等下去!
直到凌晨三点,终于等到了夜归的脚步。
开门中的耿凡羿楞了下,瞥她一眼,顺手脱去外套。“还没睡。”
她瞅著他,缓缓开口。“凡羿,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哪有什么气好生。”他甚至不看她,径自进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她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清亮的眸子凝视他。
“你吃饱太闲是不是?不去睡觉,盯著我做什么?”耿凡羿被她瞧得不自在,丢下擦拭湿发的毛巾,走出阳台点燃一根烟。
她跟了出去,为他的举动而皱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拜托你去睡觉好不好?不要管我!”他压抑著口气,始终不愿正视她。
“明明心里不舒坦,为什么不肯承认?”她绕到他面前,坚决下让他逃避。
他被逼到没办法,咬牙道:“你要我承认什么?承认我没有办法面对你吗?”
她愕然。“无法——面对我?”
“只要看到你,我脑子里就会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个无辜又无缘的孩子,你就不能让我留点喘息空间吗?”
心脏重重一沉,她跌退了几步。
他——无法面对一个亲手夺去他孩子生命的凶手,是这样的意思吗?
胸口揪紧著,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可是……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啊,那不只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如果可以,我也想留下他的,我只是没料到,这件事会带给你这么大的伤害……这样,你还是不能谅解吗?”
“对,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办法怪你,是我没本事,是我太窝囊,无法让妻子对我有信心,我恨的是我自己,我其实谁都无法面对,这样行不行了?可以饶过我了吗?”
“不要这样想,凡羿,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是我不好,我太忽略你的感受了,如果我早知道这孩子对你那么重要,就不会——”
“够了,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了,孩子没了是事实,不是吗?”
是啊,孩子没了,这是事实,也是她无法推卸的罪责。
一时的阴错阳差,造成一辈子的悔恨。
她好难过,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个伤害。
“对不起……”她哽咽,泣下成声。“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除非你能还我一个孩子,你能吗?你能吗?”
若嫦哑然。
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了吧?
心底,隐隐有股不安,他将话说得如此决绝……是什么意思?
长长的一阵沉默中,他们只是无言对望著,直到他再也无法承受凝窒沈迫的压力,他背过身去,咬牙吐出——
“若嫦,我们离婚吧!”
一句话,在他们之间炸出惊涛骇浪,炸毁了牵手白头的梦想,炸毁了绵密织就的缠绵誓约,也炸毁了未来规划的美好蓝图……
共同撑起的小小两人世界,从此分崩离析。
第八章
七年后——
“以成衣业白手起家的创宇企业总裁耿凡羿,近年来动作频频,除了稳固台湾成衣业龙头地位,也计划将企业规模拓展至海内外;除此之外,更将触角延展于建筑,与建筑业龙头广新携手合作之商圈开发计划,也在众人的预期之下交出亮眼夺目的成绩单,由此可见,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总裁,有著不合于年龄的壮志雄心,似乎有意将手下企业王国发展成多元化之企业经营体……
“可惜的是,这样一名外貌出众,身价不凡的钻石车身漠,身旁早有美娇娘,那是一路陪著他胼手胝足,共同打拚奋斗的女人,不难想像这般患难与共的感情有多深厚,让多少将其视为如意郎君的名媛闺秀大失所望。
“昨日,他受邀参与国际首席珠宝设计家凯雅个人展览,以无法向外界公布之天价,购下凯雅毕生最为得意之作——一对无论自身价值、设计品味皆属上乘的钻石婚戒,华而不庸,贵而不俗,光芒独绽,放眼世界绝无仅有,然而最珍贵的,足这份心意,或许也只有这对世上独一无二的婚戒,才配得上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那名女子吧!耿总裁如此重视未婚妻,想必是好事近了……
“说起耿总裁之专情,他从不讳言,心中早巳保留妻子之位,留给那个一路走来,陪著他吃苦、奋斗的女子,在最困苦的那段日子,因为有她的支援,才有熬下去的信念,如果不曾遇见她,就不会有今天的他……耿总裁就连感情世界都如此传奇,相信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十分好奇这位年轻总裁创业奋斗的过程,及其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感情世界,本周末耿总裁也将拨冗接受本台专访,敬请锁定……”
耿凡羿站在窗边,七十二寸的电视液晶萤幕上,播放著听到麻痹的歌功颂德,他视而不见,听若未闻,目光停留在远方最亮的那颗星,思绪飘向漫无著落的空间。
“我要摘下那颗最亮的星星,送给你。”好久好久以前,他说过这样的话。
“好啊,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小心收著。”星空下,少男少女倚偎著,那感情,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感受不到世情冷暖——
他苦笑,低头注视掌心之间,光芒闪动的璀璨钻戒,精致的切割、镶工,以及中央嵌了心钻的设计。如今,他真的摘下了这颗星,却不知道,该怎么连同他的心,一起交到她手中。
清悦铃声回响在悄寂的室内,他关掉电视,接起桌面上的手机。
“喂,凡羿,我是舜妤。我现在人还在南部,我妈硬要留我下来吃饭,我赶不回去了,对不起哦,中秋节还丢你一个人过。”
今天——是中秋节吗?难怪月亮特别圆。
“怎么不说话?凡羿,你在生气吗?不然我现在马上赶回去——”
“不用了,我现在也正和客户在外面应酬,你去吧,中秋节本来就该和家人好好团圆吃顿饭。”他淡淡地道,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真的吗?那你——”
“我没事,应酬完就回去休息了。”
“好,那你酒少喝点,烟不要抽太多,注意身体。”
“知道了。”
“还有——”她停了下,娇羞道。“我爱你,就这样。”
“嗯。”他淡应,挂断手机,回到窗口,习惯性的正要点上一根烟,想想又丢开烟盒,不因为方才的叮咛,而是想起了多年前那张颦著秀眉,忧心不已的娇颜。
胸口一紧,他闭上了眼,太多过往回忆,如关不住的潮水,一一涌回脑海。
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清楚记得,在他提出离婚要求时,妻子心碎欲绝的表情。当初,为了嫁给他,她义无反顾的抛舍了一切,对她而言,他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可是他却残忍的粉碎了她的世界,他完全能够想像,她会有多怨恨他。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必须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跟著他,她只会更苦,或许她可以忍,但是他却没有办法不在乎!
可悲又可笑的是,他们在高二那年的暑假相逢,在大一那年的暑假相恋,大二那年的暑假结婚,同时,也在大三那年的暑假各奔东西,似乎,他们的故事转捩点总在夏天,在夏天开始,也由夏天结束,结婚纪念日成了离婚纪念日。
最讽刺的是,结婚证书上两个证人的名字,和离婚协议书都还是同一个!
“耿凡羿,你记不记得自己当初承诺过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不计后果的帮你?因为我看到了你不计后果想和她在一起的决心!我以为若嫦跟著你,你会让她幸福,可是现在呢?请你告诉我,你的义无反顾呢?你当时的勇气呢?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活在编织的梦想中很美,可是一旦走入现实,那残酷的打击,却不是你能够想像的!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你要我怎么面对她?她的人生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可能性,因为珍惜她,所以我放手,你懂了吗?”
这是当年,他与裴季耘的争执,同样是男人,他想,裴季耘懂他心情的,所以,同时成了他结婚与离婚的见证人。
那张泪水掉得几乎看不清自己签名的面容,是他对她最后的记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但是他深信,裴季耘会为她做最好的安排,再怎么说,她都还是杜家的大小姐,累了、倦了,父母的怀抱,总会收容,这点他并不怀疑。
与她离婚的第一年,他下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每天藉由无止尽的工作与忙碌,让自己累到一倒床便昏死过去,存心使脑子麻木到没办法思考任何事,否则,无止尽的自责、痛苦,便会先将他给逼疯。
退伍之后,他利用手边有限的存款,尝试自己创业,想起她说过,最大的梦想是替心爱的人做衣服,他连考虑也没有,就往成衣业发展。
从只有一间十五坪大的工作室,一支电话,一张办公桌,一名员工开始做起,每天东奔西跑,不停的拜访客户,前三个月,完全接不到一笔订单,他几乎要撑不下去,但总有个不服输的意念撑持著他,无论如何,他不能失败!
为了现实,他失去了最爱的妻子,失去了他的婚姻,无论如何,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要挑战现实,而且非成功不可!
因为这样一股意念,他接到了生平第一笔订单,为数不多,却足够让他一步一脚印的做出口碑,走到如今的局面。
现在,他站在台湾成衣界执牛耳的地位,拥有上千坪的公司及手下以万计的员工,分布南北的子公司不计其数,他曾经向自己发过誓,有一天要站在世界的最顶端笑看一切,如今,他办到了,只不过当财富以惊人速度不断往上攀升的同时,他只觉得灵魂好空虚,好茫然——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玉宇琼楼,高处不胜寒。
那样的心情,或许就像现在的他吧!
在拥有财富的现在,他反而质疑起,当初为何坚持要成功?每天品尝珍馑美味,心中最留恋的却是与妻子牵手吃路边摊,笑闹著共同暍一杯廉价红茶的日子,什么都没有,但起码,心是充实的。
生命中最美好的中秋节,反而是在他一无所有的那一年,妻子纤细的手,为他剥著文旦,没有太丰盛的食物,却有两颗密密相依的心。
而今,拥有了全世界的财富又如何呢?中秋佳节,人家是月圆人圆,可是他呢?大集团的总裁只能独自品尝孤寂滋味,深刻思念的人再也挽不回,反而不如一般小家庭,能够全家围在一起,赏赏月,吃顿温馨的晚饭——这就是成功的代价吗?
他想起了那则古老的奔月传说。
未成名之前的后羿,不也与嫦娥过著平凡恩爱的夫妻生活吗?只不过功成名就后的后羿,因追逐权势而迷失了心性,变得再也无法安于平凡,才会让嫦娥选择了独自吞下长生不老药,远远离开心爱的夫婿,飞往终年寂寞的广寒宫,从此不问人间流年。
若嫦当年离开他时的心情,是不是也和嫦娥一样?那是怎样的万念俱灰,才能做到抛舍一切、远离全心深爱的丈夫?而后羿的悔不当初,是否一如现在的他?
明明有了千百年的借镜,他却还重蹈后羿悲哀的覆辙,真傻呀你,耿凡羿!
多少个夜里,他反覆不断的问著自己,当初为何要拘泥于名利?为何不多听听她心里的需求?为何不早认清,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为何不早点明白,就算没有一切,只要还有她,都还来得及去努力;可是得到一切,若是失去她,生命中最真诚的快乐却是怎么也换不回来的!
偏偏,他领悟得太晚,失去了生命中的嫦娥,这一生,他都只能凄凉落寞地过著没有嫦娥的中秋节,这是报应,是他该尝一辈子的苦果。
离开机场,黑色轿车平稳地滑入往来车潮之中,位于后座的女子取下太阳眼镜,目光移向窗外久违的景致,美眸不经意地流泄一丝感伤。
由于车内的沉默持续过久,她终于转回视线,有趣地打量身旁过度沉默的男人。
不堪被人以眼神骚扰,与她同款墨镜之下,浓黑的眉皱了下。“看什么?”
“宇耕,你似乎对我回台湾的决定相当不以为然?”
裴宇耕淡哼了声,连回答都不层,可见比她所以为的“不以为然”还要更“不以为然”。
“用鼻孔哼人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你国小老师没教过你吗?”
“那就别净做让我不屑的事。”他懒懒地回道。
“我哪有?我在帮你的事业拓展版图耶,这么好的‘贤内肋’你还嫌。”
“这种话只能骗骗外人。”他丢去一眼,神色极度轻视。“还不是因为海外新闻报导他极有可能结婚的消息,那天起你就心神不宁,再也待不住了。”不是他要瞧不起女人,瞧瞧当初被抛弃时,她那一副快活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