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怒极反笑,“那么我呢,你可曾在意过我?”
他的眸子微微一缩,旋即无所谓地笑笑:“姑娘若是圣山的人,那我便在意。”
阿絮狠狠盯着他,似要在他脸上剜出两个洞来,却见他从怀里摸出颗珍珠递过来:“将此物交给杨前辈,就说是你在万通镖局的主屋床架上找到的。”
一把夺过那珍珠,阿絮说不出自己为何气得浑身冒火:“我真不知你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还惦念这种事,之前果然没说错,我在你心里根本就不重要!”
他微笑着,低头看她:“这不正如你所愿吗,那你还气的什么?”
阿絮不由一凛:“我,我哪里生气了!”
“不气就好。”谁料他又道,“你娘那里我已说了明白,你不必忧心,就此别过吧。”
说罢竟作势欲走,阿絮急声唤住:“喂,等一等!”她迟疑片刻问道,“你走了,可会想我?”
他沉默良久才答:“也许吧。”
阿絮故意嘟起小嘴:“哼,你可真是不会讨姑娘家欢心!”
一丝苦笑自他唇边漾开:“那要我怎样才好?”
“应该说我会每日每夜想你,片刻不会忘记!”
他深深吸气,垂目飞快地说道:“我会每日每夜想你,片刻不会忘记。”
阿絮瞧着他,冷冷一笑:“你不是喜(…提供下载)欢我么,怎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难不成是我逼你说的?”
他抬头锁住那灵动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会每日每夜想你,片刻不会忘记。”
“哼,这还差不多。”
他没有说话,只微微勾起嘴角,笑得依旧那样淡然如水。
夕阳已迫西山,在一片沉寂之下,似有暗流汩汩涌动。他直视那如火焰般燃烧着的彤云,眼看着自己在这样的痛苦中慢慢燃为灰烬。
阿絮最恨他这副淡宁自若的模样,气得直跺脚:“你,你就没有旁的话与我说?”
他眼中笑影纷飞:“还有什么话?一句告辞罢了。”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提供下载)欢我啊,如此轻易便放手,算什么真心?”明知不该问,却依然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却是那样的轻描淡写:“我不过是不想纠缠,话问一遍已经足够,你的厌弃我都看在眼里,不想看到我,那就永不相见好了。”
她只一怔,便真的转身离开,却没有看见他猛然抬起的双眸中藏了一丝压抑的痛苦。
想最后摸一摸她的头,然后微笑,转身,想要装作毫不在意地离去,想要笑着目送她慢慢步出自己的人生,是不是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等等。”他终于开口,“这个给你。”
两道绿光直射而来,她翻手接住,是两片翠叶。
他再不流连,猛一纵身上马,那飞扬的青丝曳起绵长的弧线,手上的尺八几个回转,苍凉的音色弥漫在万道霞光之中。
这个可能是一生中唯一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一个模糊而美丽的背影而已。
从此山穷水阔,海天之隔,这一切当如烟云梦境,抛诸脑后。
阿絮停住脚步,静静听着这一曲《折杨柳》,那曲调如一片浮云,飘渺不定,又似一缕游丝,低徊盘旋,千折百转。猛一扭头,看见残阳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竟是无限的寒凉。
催马缓步向西,他噙着笑暗暗叹道,往后,可还会有人笑着唤他一声“臭骡子”吗?
何日更重逢
绵延千里的扩云山,多巍峨雄壮的列嶂连峰,其间却有一座秀挺的山峰名曰茜云,峰形纤细如美人,隐在重峦叠嶂之间并不起眼,却因了梨凤公主的坟茔所在而独有几分孤绝飘然。
此刻时近黄昏,那笼了一片霞光的山头遥遥立着一个青色的身影,只见他双手负在背后,仰起头眺望斜阳缓缓沉入山涧,红云翻涌,带起暮霭阵阵,目中缤纷山色亦变得绮丽非(…提供下载…)常。雾色渐起,他默然转身,那俊美的面容上一道灰白的疤痕生生破坏了让人赞叹的美好。
左手微扬,两片绿叶眨眼间便执在掌心,轻抿住唇,细细的曲调恍若穿云之箭瞬间便划破朦胧雾色。
像是那一线缠绕在重重竹影之下的幽光,又像是漫舞不定叫人无从捉摸的薄雾淡烟,又仿佛是一阵轻风就能吹熄的小小烛火,那样细弱而空灵。
每日里这样的重复,似已成了一种习惯,就如同孤单寂寞陪伴自己的感觉,这二十多年来,早已不觉凄凉,今后,也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生活。日出,日落,弈棋,援琴,都已是熟谙于心的事,只是,如今心里头多了一个人,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事,那些过往就像是坚韧的菟丝花一般将心灵紧紧缠绕。习惯便是这样养成的吧,只是,这世上能有几人,如此这般,成为自己习惯的一部分呢?
青山绿水之隔,似乎还可能触及,心和心的距离,却怎样都无法逾越。他早就知道,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一场春梦罢了。今朝梦醒,往昔笑靥,皆如太虚幻境一般。
有人如风过无痕,有人却被镌刻心间,他,与她,在彼此的心里,应该就是这样的不同吧。
指腹擦过有些冰凉的唇,他半阖着眼缓缓凝出一丝笑,那火热而缠绵的瞬间,似乎只要抿一抿唇就能感觉到。那样轻轻的触碰,尚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亲吻,那场从来没有半点回应的独角戏,为什么此刻回想起来,还是有丝丝的甘甜?
往后,就要这样惦念一辈子吗?
扩云山的夏天来得如此之迟,人世间早已姹紫嫣红,这里才绿草新萌,初蕊欲绽。新植的杨柳翠叶青青,明丽而柔曼,充满盎然的生机,曾经的柳絮纷飞早已渺渺淡去,却不知,那个人,她在哪里。
记得那时候问行香:“一个人,你不知她容貌美丑,姓名几何,甚至连真实的声音都未曾听过,若有人就这样把她放进了心里,是不是很傻?”
行香沉默半晌才道:“师父曾说过,情这一字最伤人心也最难琢磨,更何况是你这样凡事都深藏内心的人,如今竟听见你抱怨,可见伤痛已入骨之深。”
他嘴角一勾,似有几分自嘲:“是啊,我本不该如此,这委实不像是我了。”
行香转过身漠然道:“难道憋在心里就是好的?”
他垂目一笑,翻袖间引来清风阵阵:“莫要说我,你也不是纠结于此吗?”他负手说道,“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突然跳出来说他是你最亲近的人,甚至还育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任谁都无法接受,你拒不相见,只是暂时不能承受这个事实罢了。”
行香不由侧目:“你觉得我总有一日会接受他?”
他笑道:“有缘之人,纵是天涯海角也能聚首,我只是羡慕而已。”
行香看着他,倒也露出一弯浅笑,那冰雪一般的容貌顿然光艳照人:“你呢,你又在等着谁,是不是也在等心里头的那个人?”
他笑着摇一摇头:“我不会等。”因为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来,吹了多少曲《春意醉》,多少曲《长相思》,也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
行香轻哼了声:“你虽是嘴硬,心里恐怕是半点都放不下吧。”
他又是摇头:“光阴易逝,顽石也会因风腐朽,难道世间真会有永恒二字?”
行香讥讽道:“有没有我可不知,只不过有的人说是一套,做又是一套,若你早已放下,何不娶妻生子,好叫那负心之人后悔莫及!”
听闻此言他遽然转身:“你莫要头脑发热做下错事,只为躲他的纠缠。”
行香冷然一笑:“你也莫要为了个容貌都不知的女子伤心痛苦,这天底下佳人如许,难道就没有比得过她的么?”
他微微哂笑,竟是翩然离去,轻风过处,杨花如絮,勾起颊畔青丝乱舞,唇边笑意虚幻如镜花水月,那清颀的身躯像是要融入飘渺云雾中。
这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而距离那一次的分别已一年有余,如今的他已瘦得嶙峋见骨,可那笑容却是一如往昔的淡宁。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真想不到自己也会如书中所写的痴男怨女一般,他笑着摇摇头,漫步走下山巅,身后的暮色沉沉压来,初夏凉爽的清风拂过肩际的长发,似带来远处撩人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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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他正坐在石桌边布棋,这边清茶在手,那边刚落了黑子下去,忽然一笑,头也未抬便道:“几位真是好兴致,叫人通报一声便是,何必亲自闯阵。”
朗朗笑声传来:“罗兄啊,我看你才是好兴致呢,躲在树底下喝这么烫的茶,是嫌这天还不够热么?”
另一人截口道:“罗兄不必听他废话,我们就是想瞧瞧传闻中的慕遐阵法,这才选了四条不同的路上山,结果……”他与那几人相视而笑,“自然是殊途同归了。”
千音缓缓站起身来,拱手朝列位一揖:“诸位别来无恙,倒真是叫我这里蓬荜生辉了。”
若萧笑着拍拍元曦的肩膀:“真是一个比一个贫。千鹰,我们不请自来,你不会怪罪吧?”
千音微微一笑:“怎会呢,几位都是贵客,若不是有要事,又怎会光顾我这寒酸之地。”
楼观日故意左右四顾起来:“看这山青如墨,碧水流丹,扩云山果然好风景!”又瞄向一旁的七弦琴,“罗兄每日下棋弹琴倒也快意。”
元曦忍俊不禁,转首道:“罗兄此言差矣,难道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
千音指了指楼观日:“旁人我不清楚,可这位楼公子我却了解一二,若是没有美人他又怎会千里迢迢地赶来?”
楼观日摇扇大笑不止:“罗兄果然知我!一年不见,你嘴上功夫见长啊,不瞒你说,我确是为了美人而来!”
千音转向另外的三人:“你们也是?这倒稀奇了。”
若萧道:“也不算稀奇,实不相瞒,我们此来是为了苍宫的霏凤公主。”
“哦?”千音长眉微蹙。
若萧见状迅速瞥了重云一眼,复又说道:“看样子,千鹰你并未收到邀帖?”
千音垂首拨弄了一下茶盏:“我在这里独居了甚久,从没见着什么帖子。”
若萧暗地里叹了口气:“公主邀我们去苍宫做客。”
“高贵的苍国公主竟然也知道江湖中的事。”片刻之后,千音抬起头,嘴角渐渐勾出一丝笑意。
像是没有料到这样尴尬的局面,一时间周围静默无声,千音不愿见他们为难,便笑道:“怕是公主忙得忘了我这个人吧,既是无帖,腿脚又不便,就不与几位同去了。”
楼观日上前搭住他的肩头,上下扫视一番道:“腿还是不方便吗?谁叫你上次逞能的!”
千音笑着摇头:“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大碍。”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重云说道:“五公子应当一同被邀,一同前去,决不能落下一人。”
元曦眸光轻闪,却没有接口,若萧赞同道:“确是如此,再说,那一战之后,千鹰你已是我们五公子之首,少了你怎么说得过去呢?”
千音一一扫过四人,沉声道:“我无帖在手,去了岂非……”
楼观日打断他的话:“罗兄不必多言,你若是不去,我们便在这里一直叨扰,公主怪罪下来也是你的不是了。”
千音沉默片刻,只好点头答应下来:“多谢几位的好意了,千音恭敬不如从命。”
气氛一缓,楼观日笑着来回踱几步,忽然击扇于掌心:“此去真能见着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凤殿主人,倒不虚此行啊!”
千音将一粒白子丢回棋罐中:“我也有几分好奇。”
楼观日略有诧异:“能叫罗兄感兴趣的可不多见啊。”
千音但笑不语,若萧接口道:“这有何奇(…提供下载…)怪的,位高而神秘的女子,我等都是心存好奇,何况是苍国的公主,这凤殿的主人自当是不同凡响。”
元曦似笑得颇为心满意足:“我猜那公主定是天下难得的美人。”
“哦?”楼观日重又不紧不慢摇着黑扇,“元曦你这话怎么像是我说的,风流倜傥的灵隐公子我都没在暗地里揣摩人家的样貌,你倒早想了百八十遍了。公主美不美与我们有何干系,重要的是她找我们所为何事。”
重云忽然开口:“公主的事我们去了便知。”
若萧道:“是啊,不必妄加猜测了。”
又是一阵沉默,楼观日目光转了转提了嗓子道:“圣山风景甚佳,罗兄不领我们四处瞧瞧么?”
“正有此意,不过今日见晚,几位远来,先歇息一番才好。”
楼观日又指了指面前的几处屋宇:“罗兄每日就住在这里?景色倒是绝佳,却嫌寂寞了些。”
千音回身看去:“这里本是梨凤公主在圣山上的居所,她仙逝之后便一直弃用,后来曾略加修缮,我已在此住了十年有余。”
元曦问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