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赵秋墨问李子鱼,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么?李子鱼说,我绝不相信那是站在我们面前浑身是血的人是那个我们认识的青衣。我只还记得事情发生的头一天我们下的赌注。
放学,青衣忽然叫住和一大帮狐朋狗友一起离开的李子鱼。
“你那点心思,我何尝不知道?与其混日子,不如多学点东西,免得日后在朝廷上丢人现眼。什么时候你能赢我了,我就如你所愿。”
与其是对七年来白王心思的答复,不如说是一封挑战信。
不待李子鱼答复,青衣就转身离开。
留下原地思量的白王,嘴角微微上扬。
留下人群中被落单的赵秋墨,眼底不知是嫉妒还是怨恨。
不止一个人的目光在追寻那个青色的背影。
当时李子鱼如何知道,他喜欢的人第一次和他说话,便是最后一次和他说话。
第十四章
李子鱼微弱的笑笑,说,这就是我的故事,很可笑吧。我的目光追随那个人七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处死。世上说白王寡情,因为我只爱那一个人。
阳光从高高的木窗照进来,落到他本来就白皙的脸上,平添一抹苍凉。
“即使他杀了你三十位同学?”迟慕问。
李子鱼仿佛在肯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即使他杀了我三十位同窗。”
迟慕眨眨眼睛:“说不定他没死,逃出来了。你看到他被杀了吗?”
“没有,是秘密行刑。”
“这就对了嘛!”迟慕轻松的笑笑,“说不定他逃出来了。”
“是啊,我也怀疑他逃出来了。他武功是我们中最厉害的,他又那么天才……”李子鱼表情复杂斜了迟慕一眼,“我告诉你青衣的事情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手帕怎么在画屏姑娘身上,迟慕,或者我该叫你青衣?”
迟慕一惊,手一抖,酒杯掉在桌上,酒就出来明晃晃的。好酒啊——迟慕很心痛。
忙伸手去扶杯子。李子鱼却比他快一拍帮他扶起杯子。两人指尖相碰,迟慕竟如触电般一颤,抬头正对上李子鱼温柔如水的眼神。
“你若喜欢这种酒,我让人送十桶到你房间去?”李子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又不贵,才一百两银子一桶而已。”
迟慕嘴角抽动一下,算了个小九九——十桶,一千两银子……恩,存着以后开价酒铺。主子你能不能不烧钱?
“好了,你可以告诉我了。你是叫迟慕,还是叫青衣?”在酒上绕一圈之后,李子鱼准确的把话题兜回去。很潇洒的坐在雕花红木椅上,身下垫着华贵的裘皮的白王表情出乎意料的有些痛苦,有些希翼。
迟慕一脸无辜,决定赖皮到底:“诗确实是我帮画屏姑娘写的,但为什么公子觉得我是青衣呢?就因为文风很像?”
抱歉,我不能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主子,你的告白我收下了。知道我还活着对你是种危险。
“青衣写的东西烧成灰我都认得——可惜你从来认不得我的文字。”李子鱼眼底竟有一丝幽怨的痛苦。
我怎么能认得你的文章,主子你当时就根本没、写、过、文、章!你都是抄我的!
不过现在似乎进步了,似乎在我走后蝉联了三届文会冠军。想到之前群芳冠中两人的争锋相对,迟慕不自觉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遇到对手的感觉,真好。
群芳冠上他愿意帮我作弊,真好。
迟慕又转念一想,娘的,我帮画屏做诗,主子帮我作诗——这不是自己和自己斗么?瞎折腾,劳民伤财!
“解释一下,你不是不善诗词么?”李子鱼问得风轻云淡。
迟慕选择的沉默。
“你和青衣明明是两个人,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分明觉得是他。他凡事都很沉默,你却很开朗,仿佛要把他多年来没说过的话一次性说来补偿一样。他很谨慎,你却很大意,就像要弥补当年的小心翼翼。有时候我想,青衣要是没有那些我所不知道的束缚,应该和你一样吧。看着你招惹其他女人,我莫名的心里难受……”
迟慕心头一暖,又暗暗吃惊。
原来李子鱼对他的了解远远比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多。一说才惊觉自己这么多年原来是这样过来的——把以前没有的东西,追求不到的东西通通补上。把过去通通忘掉,浴血重生。
悄悄给他一个暗示如何呢?一个从前的眼神,一个从前的手势?白王毕竟经历了多少年的朝廷中的暗流涌动,守住我身份不是难事吧?只怕他情难自以……
李子鱼看着脸色游移不定的迟慕,宽容的笑笑:“没关系,你不用回答我也可以。我不问你是谁,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记得每日来侍寝……”
嗷!
“也不准招惹其他女人。你看你没追到画屏姑娘,赌也打输了不是?”话虽说得很温柔,像商量似的,眼睛却危险的眯起来。
望着主子那潭般被长睫毛半遮的瞳仁,迟慕仿佛被吸引住似的怔住了。对了,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问,怎么忘了呢?
是什么事情呢?
迟慕还在发呆中,忽然被猝不及防的抱入怀中。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紧紧的搂着,仿佛怀里是什么一松手就会灰飞烟灭的东西,一触即碎的梦。什么东西覆上自己嘴唇,先是试探性的探入,然后疯狂的吮吸,啃咬,舌在口里辗转,仿佛要吸尽自己灵魂。
李子鱼不愧是在青楼中长大的,知道怎么吻到对方惊悸,怎么慢慢挑逗起对方的欲望。
李子鱼一手捏住怀中的人的下巴,一手把他牢牢抱紧,眼睛半睁,看怀中人目瞪口呆,脸色泛红,水汪汪的美目似桃花。挑剔的看,怀中人皮肤不好,人黄了点,可是那双眼睛却美不胜收,让人想多弄出点泪水。
迟慕吻过女人不少,被男人吻还是第一次。只觉得大脑轰的空白了,只觉得心脏猛的跳动,所有感官被强行侵占,一时只能任其索取。舌尖所触的地方仿佛有奇异电流流过,渐渐酥麻的感觉。迟慕不明白为什么,可身子竟渐渐瘫软……
对了,那件必须问的重要事情是什么?
啊……冷心墨莲……
对了,你为什么要练冷心墨莲……
忽然激烈的吻停止了,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李子鱼抱着自己的胳膊忽然不自然的僵硬起来。
迟慕小肩膀颤抖了一下,试着睁开眼睛。
大堂中仍是腐败喧嚣的人们,喝酒,唱歌,玩女人,忘乎所以。
谁也没注意一个人了然独立,一袭青衣,青纱覆面的男子悄然出现在白王身边。恰好有风吹来,吹起青色面纱,面纱下面得人目如明星,俊美清秀。
“李子鱼,你为何要练那冷心墨莲的邪功?”迟慕听见那人用和曾今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问。
迟慕只觉听到沉闷的咚的一声,自己就摔到了地上。
李子鱼放开了抱着他的手,定定的看着眼前那个人。
“青……衣……”
“你忘了当初我们的赌了,这么快就另有新欢。”冰冷的陈述语气,迟慕想自己以前说话也是这么冷淡么。
什么时候你超过我,就如你所愿,这是迟慕对李子鱼许下的承诺。
一转身,那人穿过喧嚣的人群,离开大堂。
李子鱼没有犹豫,起身追出去。
留下迟慕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迟慕发现痛的不是身上,而是心,真是莫名其妙。
李子鱼起身的那一瞬间,迟慕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带。
但我以什么资格挽留他,我甚至不能告诉他我就是青衣。
从刚才白王怀中的激吻到现在无人问津的地板,真是天上人间。不是站不起来,只是冲击太大了,一时适应不过来。
李子鱼,倒是我看错你了……那个贱人和老子哪点像!你倒是睁开眼睛啊!
“确实很像你,你平时就是这么冷淡对人的……”身上忽然覆盖上了一个高大的影子,迟慕抬起头,看到赵秋墨不知何时已经摆脱身边的美女,站在自己的面前。
赵秋墨伸出一只手,拉起迟慕,眼睛深得看不到底,只是专心的看着迟慕的脸,脸上阴晴不定。
“莫非,你有点在乎他了?”
第十五章
迟慕抬起头,看到俯身下来的赵秋墨。
赵秋墨的手温暖有力。他坚定的把迟慕拉起来,脸色却不好看。
盯着迟慕的脸,赵秋墨沉默了一会儿,问:“莫非,你有点在乎他了?”
迟慕一愣。
想起给李子鱼吸毒的那晚上他脆弱秀美的侧脸;想起群芳冠中心惊肉跳的对决,冰凉手指不明所以的放上刚才被某人的吻烫过的唇。眼睛里渐渐升起迷惘。
“你果然在乎他了。”赵秋墨重复一遍,变成陈诉语气,“身上还痛吗,你上次的内伤该没好。”
说到“痛”,迟慕脑内闪过一丝清明。方才被毫不犹豫松手的李子鱼摔在地上的事情和身上的疼痛一起返回思维。肩膀颤抖。
闭上眼睛,又睁开时已经狠下心。
迟慕仰头轻笑,回答得不卑不亢:“赵将军多虑了。在下只不过是白王的宠臣。白王爱亲就亲,不亲放手,很正常。”
说罢转身,混迹于奢靡的人群中。
一百两银子一桶的好酒,不喝白不喝,喝了还想喝。
迟慕依稀记得有人不停地给他斟酒,杯子一空就自然满上,依稀记得自己在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扯开喉咙唱:“杨柳青青暮春路,桃花点点低窗户,浅笑低吟,春情如雾,季节退去天云暮……”
唱得天云流转,斗转星移。
斗转星移。喝酒喝多了自然觉得大白天的满天都是星星,转啊转,转得人头晕。
迟慕对旁边斟酒的人笑得春花灿烂:“你看,天上好多星星在转,转得我头晕。”
说罢又取酒杯,却被那人一把按住:“你不能再喝了,你醉了。”
迟慕丢了酒杯去抓酒瓶:“知,知道我要喝醉还给我倒酒……给我……”
那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把酒瓶拿到迟慕够不到的地方:“你若不喝醉,说不定就跑出去找他了,告诉他你才是青衣。”
“我,我不能告诉他,不能连累他。”迟慕急急的说,伸手去够赵秋墨手中高高举起的酒瓶,“你给我酒,我要酒……”
“不要闹了,这一点不像你。”赵秋墨叹一口气,“别喝了,上次你救子鱼时受的伤还没好完吧,怎么能再喝酒?”
迟慕忽然不抢了,定定的看着赵秋墨,呵呵傻笑:“好,好,你不给我喝。我去找我主子去,主子答应给我十桶好酒……”
说完撑起身子就要往门外走。
说时迟那时快,酒瓶咚的一声就掷过来了。
赵秋墨又叹一口气,眼底却是不甘:“喝吧,不要去找他。将军府上的好药很多,将来好好调养就是了。”
迟慕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记得自己喝趴在桌上说了不少胡话。每句话都有人在旁边温柔的回应。
“小时候他很臭屁,用虫子来吓我。我,我又不是女孩子,怎么会怕虫子,哈哈……”
“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那一箭伤的可深了……”
“子鱼的脸好好看,让人想捏……”
“小墨墨,我有个好办法。我不能告诉子鱼青衣是我,你、你可以告诉子鱼那个青衣是假的啊……让死鱼远远离开那个人……”
“什么子鱼,明明就是只瞎眼死鱼……谁说我在乎他,嗯?谁说的?!”
渐渐就睡去了。
隐约觉得有手指拂过脸庞。
赵秋墨把在桌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迟慕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手不由自主的摸过他消瘦俊秀的脸庞。由于被酒熏红了,脸上的黄色褪去不少,渐渐显出那晚藏芳楼重逢时的美貌。
手抚摸过迟慕挺秀的鼻梁,又滑过红唇,嘴上喃喃的说:“我不会跟子鱼说那个青衣是假的。让他和那个人在一起,你留给我。我们是最适合的,是么,青衣?有你的谋略和我的军队,什么事情办不到?”
手按在细腻的红唇上很久,脸上浮起一丝暗笑,像个做了坏事情的小孩:“你知道第一个吻你的人不是他吗?第一个吻你的人是我。你给子鱼吸毒吸得昏过去的时候,是我把毒从你口里再吸出来的。”
手由唇又已到微微敞开的衣襟。待要解开,又停手。
“青衣,我不求你马上成为我的人。我给你时间。”
怀中人只管沉沉睡去。
酒醒帘幕低垂。
迟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客人开始稀稀拉拉的回去。整个宽敞的大堂帘幕半垂,透出外面昏黄暧昧的天光。桌上杯盘狼藉,一派奢靡之后的颓废景象。
隐隐觉得喝醉的时候被人抱在怀里,醒来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