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暮(空灯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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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迟暮(空灯流远)-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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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方才说我的诗词不逊于青衣,可是真的?”李子鱼问。
   迟慕想起之前主子听到他随口说的那句“因为他是个不逊于青衣的天才”,忽然下定决心。便放了碗筷,便正色,站起来整整衣带。
   对着惊奇的白王,迟慕呆呆一笑,愚钝尽显。然后有缓缓施了一礼。
   “小的不通诗词,只识得几个粗字。白王文风隽永,江南的文人啊诗人啊教书先生啊都一直推崇。七年前青衣消失之后,白王连续三年在文会上夺魁,三年间青衣都不敢再抛头露面与公子分庭抗礼,岂不是我们家公子写得比青衣好?”
   李子鱼脸上笑容渐渐隐去,迟慕,你是在和我装么?!群芳冠的时候你不在自己的隔间里,画屏隔间里说话的分明又是男声,她身上明明带着我们府上的手帕……
   迟慕又施一礼,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公子肯垂青小的,为小的不当众丢人现眼而代做捉笔,小的感激不尽!但是小的确实不是青衣,承蒙错爱,实在不敢当。小的再是身份卑贱也不愿做他人替身。”
   李子鱼,你喜欢的青衣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应该一刀两断,形同陌路。我和你本是生人。
   李子鱼看着迟慕认真呆气的脸,微微发怔了。
   小的再是身份卑贱也不愿做他人替身。
   我对他好,是因为觉得他一举一动像极了青衣。画屏的诗一定不是自己写的。即使确定是迟慕帮她代笔,又怎么能证明迟慕就是青衣呢?单凭自己的感觉么?
   感觉,什么是感觉?看着他和其他姑娘亲密心里不舒服,算是有感觉么?看见他脸色不好会担心,这是感觉么?看见新送来的华美衣料会想,要是把那个人洗刷干净,放进华美柔软的料子里,他会不会开心,这也是感觉么?
   如果他是青衣,上会藏芳楼弹孤馆遇神的人又是谁?如果他是青衣,那迟慕是谁?抑或他和迟慕本来就是一个人??(空灯流远笔记:小鱼离真理只有一步之遥了)抑或他们都不是青衣?
   赵秋墨一手抱着两个美人,一手拿着白玉酒杯,百忙之中抬眼看李子鱼,脸上一抹阴郁:原来子鱼也会为人心乱,心乱如何成大业。
   不过为那个人心乱,也不是没有理由。
   发怔的脸逐渐阴霾。
   挥手让人加一把雕花红木椅,就摆在自己桌子对面。
   挥手让迟慕坐下。没有由来的压迫力让迟慕懵懂的坐在椅子上。
   空气的流动近乎停止。
   像是一根弦“铮”的绷断了,大堂里出现一个静止符。端着酒杯的人,挥舞折扇的人,欢笑的人,喝酒过多而哭泣的人那一霎那都被无形的压力所惊醒,动作在那瞬间停止,形成一个色彩斑斓的断面。
   无形而巨大的压迫力。
   忽然压迫力散去,刚才那沉重的空气恍若幻觉。人们不明就里的面面相觑,又在清新的空气中重新举杯,为刚才那一刹那的停顿感到好笑。歌声,笑声,喧嚣声又重新冲撞着大厅的墙壁。
   只是迟慕知道,要是李子鱼不及时收住气,那些人断断不敢再动一分。
   武功练到某种境界便是来去无踪,幻化无形。
   谁又料到一向恭谦温良,挺拔丰俊的白王竟然练就了江湖上谈虎色变的邪教武功——冷心墨莲。
   世上知道有这门武功存在的人恐怕两只手就数得完。知道练这个武功的后果的人,一只手数都有余。
   迟慕当然知道,他的嘴唇战抖,脸色苍白。
   李子鱼的脸变得比翻牌还快。方才的阴霾一扫而尽,换而是白王平时招牌式的微笑。
   他举起一只酒杯,笑得温暖,声音却很苍凉,如同秋天的断雁哀鸣着飞过铅灰色的苍穹。
   “迟慕,我要做三件事情。第一,我要告诉你我和青衣的事情。第二,我绝对要把你留着身边。第三,下次你说话再满嘴‘小的’,我保证你三天晚上都没有力气说话。”
   外人看来,白王是温和的和长相平平的男宠谈话,纤细的手腕拿着酒杯,两人隔着桌子靠得很近。阳光从高高的木窗外照进来,景象十分温馨。
   第十三章
   先皇在世的时候,朝廷比现在清明很多。
   先皇有七位皇子,只有两位存活,一位为三皇子正宫皇后所生,即当今圣上;一位为冷宫蕙妃所生,世人不常见。
   李子鱼还记得自己躲在厚重的帘幕后面,看见父亲和先皇谈话。当时先皇已经显现出衰老的迹象,脸却依然棱角分明,依稀看得出当年清俊的模样。父亲为国事操劳过去,背已经微微有些驼了。先皇命人搬椅子让他父亲坐下,两人如旧日兄弟般抛弃繁文缛节密谈了很久。
   依稀记得先皇执着父亲的手说,七儿日后登基,就由你辅佐了。
   三日后,先皇成立文殊院,广收世家子弟,请学识渊博的两朝元老程梓园出山做先生,封太傅之职。学生上学天文,下究地理,中间讨论世间人事,兼学武功,课程之难,内容之多,世间没有其他哪个教书先生敢教。说是广收,实际上所以世家子弟通通入学,办成精英教育。
   初见青衣,也正是在文殊院里。
   他不是世家子弟,来历不明,每日带着斗笠,上面垂下蒙脸的黑纱,身上永远是朴素的青色衣衫,骨架单薄,声音清澈。除了程梓园,没人知道他是谁,几乎没有人和他说过话,没有老师叫过他的名字,他如同最清冽的空气,如同一个优秀的透明人。同学暗中叫他“青衣”,这个名字在他十四岁连续在文会上夺冠后名贯江南。除了本人,所有人都知道江南这位天才少年叫青衣。
   青衣琴棋书画都别具一格,武功上几乎无师自通,自成一家,加上超凡脱俗的气质,让其他不如他的世家子弟都敬而远之,不敢亲近。
   而那时候,年仅十岁的白王李子鱼,成绩奇烂。每日喜欢的是和死党赵秋墨聚众斗殴,翻墙到书院外市井上买粗粮饽饽,斗蛐,交上去的卷子上赫然写着“水能载舟,亦能煮粥”,“洛阳亲友如相问,一手好牌楞没胡”,把程老先生气得吐血。
   不完美的人总是对拥有自己缺失那部分的人抱有兴趣。
   如同李子鱼对完美得不像凡人的青衣。
   为引起青衣注意,小白王没少下功夫。
   “小墨墨,快过来看,这是南疆来的毒蛇,咬一口就会死人诶!”
   周围的人一哄而散,包括被喊的幼儿版赵秋墨。瞬间李子鱼旁边只剩下依然低头看书的青衣,抬头瞟一眼蛇,伸手随便往七寸上一点,李子鱼手上的蛇就僵直成一根棍子不动了。
   “小墨墨你看,他桌上毛毛虫诶!不怕,我保护你!”说罢把故意扔在青衣桌上的毛毛挑走。青衣头转向窗外——老子又不是女人,要你保护!
   “小墨墨,你说一个人老带面纱,是不是长得很丑啊?其实没关系,我不怕丑老婆,偷偷给我看也没关系……”
   ……
   最后终于连赵秋墨也别过头去:“小鱼,你明明是和他说话,不要每句话都加个我的名字……”
   后果总是有的。有人不厌其烦,有人不胜其烦。
   终于有一天,青衣不胜其烦。下午休息时,先生程梓园在书房门口端着茶盅喝茶,众学生在不大的四方小院中玩耍。
   忽然程梓园耳朵一动。
   平时沉默寡言的青衣开口说话了,就在他背后,和另一个学生谈天。
   “你知道李子鱼吗,他又欺负同学了!那个赵秋墨天天被他欺负,好可怜啊……”
   程梓园耳朵一动。
   “家父说李子鱼欺负人是老师教的……”
   可怜老先生程梓园,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满院子找李子鱼去了。
   青衣放过身边那个从来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的同学,转身回屋去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从单纯的憧憬,希望引起对方注意到追随那个清俊单薄的身影不可自拔,一晃七年。李子鱼渐渐有了少年的俊秀神韵。他玩世不恭,常和赵秋墨去市井青楼里找姑娘倌人,但凡名字里带着“青”字的,不论男女,他都喜欢。
   李子鱼白皙的脖子上常常不经意的留有女人的吻痕。他不以为意,大大咧咧上学堂,大大咧咧坐在青衣边上。少年的青衣愈发单薄清瘦,纤弱得像根美丽的紧绷的琴弦,或者顶着雪的细细的凤尾竹,纵是看不到脸也觉得异常干净美丽。闻到他衣服上的脂粉味道,青衣会扭过头,李子鱼心底暗暗开心,往青衣跟前一凑:“美人儿,吃醋了?”
   青衣拿起毛笔暗中换个角度往李子鱼“止”穴上一戳,被他凌空牢牢接住。李子鱼继续嘻嘻笑道:“本王现在武功长进了,不怕你。美人你点我穴道啊,点啊——啊!啊……”
   青衣心中暗叹,你接住我一只笔,我不会丢了笔用手点你穴道么?白王智商这样以后朝廷怎么办啊?
   李子鱼一种保持左倾、一手伸出要环抱某人的姿势坐到了放学,最后:“美人儿,我错了,解我穴道吧……我保证娶你后温柔待你……”
   “小墨墨,我要上厕所……”
   “我真的要上厕所,小墨墨,美人……解我穴道啊!你你你们别走啊~~~~~~~~~~~~~”
   李子鱼坐在青衣左边,赵秋墨坐在青衣后面。两人和他同窗七年,生生的竟没有成功搭讪过一次。
   往事如烟。
   回忆起青衣,恍若梦幻:他孤单的站在映雪的书院里的身影,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他安静的坐在自己身边看书,阳光落在他精致的锁骨上;他对自己很冷淡,但遇到考试时会不经意的露出试卷的一角让自己恰好能抄,他从不和自己说话,却在自己考琴的时候从宽大的衣袖下面偷偷伸出手,给他比划该怎么弹琴。
   然而青衣死了。叛国罪。
   李子鱼一直悔恨,当初为什么没去劫狱,为什么没动用家族关系买通狱卒,换一个人替他去死,为什么没有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强行拉着他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青衣必定有他的苦衷。
   而那时的自己手上没有实权,空顶着白王一个封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处死。从此不再爱上别人。
   那日李子鱼和赵秋墨去应景楼调戏姑娘,所以黄昏才到书院,准备打一头就回去。到了书院,四下寂静。
   赵秋墨奇怪的皱起眉头:“好奇怪的味道。”
   李子鱼先反应过来:“是血。”
   空气里弥漫着粘稠的血味。正是春天,湿气重,尸体腐败得快,血味和尸体刚刚开始腐败的味道一起刺激着人的感官。
   平时讲课的大书房的门无声无息的虚掩着,等着人推开。
   无声无息的推开,满屋是映着霞光的血红色,诡异而美丽。
   三十个平日一同玩耍的同窗有的倒在桌上,有的伏在地上,有的扒着窗口正遇出逃,都被人一刀漂亮的杀死了。程梓园死在讲台上,手里的教鞭折成两段,露出里面一节钢鞭。程梓园虽老,却曾带兵上过战场,武功在朝廷上却是有一定地位的,钢鞭上没有血迹,可见那人功力高强,在毫发未伤的情况下杀了他。
   而那人,正沉寂的站在房间正中,一身青衣。
   正沉寂的等他们的到来。
   肃杀之气透过青色面纱传来,让人胆寒。
   最后看了他们一眼,青衣转身,飘出窗外。
   十日后,青衣被擒。因为死的都是名门之后,青衣以叛国罪被处死。
   又过几日,传出七皇子被三皇子私自害死,先皇勒令三皇子在冷宫禁闭,传位给皇帝恭亲王,即白王的父亲。
   半月以后,兵变。
   先皇被迫退位,服毒酒自尽于紫辰殿。三皇子即位,大肃天下,杀人无数。登基后,新皇上幽囚恭亲王、王妃于东冷宫,七年不放,用来制约已经他成人的儿子,白王李子鱼。又囚禁护国大将军赵乾于西冷宫,兵权一半收归自己,一半交给赵乾的儿子——羽翼初丰的赵秋墨,以父亲性命为要挟,让其世袭护国大将军头衔,带兵去边疆退敌。
   朝中日日歌舞,自有人在外面替他抛头颅洒热血。
   便这样坐稳的江山。
   江湖上逐渐传闻,当年处死的青衣其实就是七皇子。先皇为他建的书院,召集世家子弟陪读,意在让他日后掌握天下。那个惨绝人寰的杀人事件是受三皇子——当今圣上的诬陷。
   也有传闻说青衣本来就是朝廷代代相传的御用杀手,杀三十个世家子弟也是朝廷的意思,徒背了黑锅。
   很多年之后,赵秋墨问李子鱼,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么?李子鱼说,我绝不相信那是站在我们面前浑身是血的人是那个我们认识的青衣。我只还记得事情发生的头一天我们下的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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