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讶然。
但白王都承认来使是九皇子殿下,其他人心中虽是不信,却没有再多说的权利,只能上下打量迟慕,暗叹那惊为天人的容貌。迟慕目光幽如一挽青丝泻地,冷冷清清,看得人发怔。但凡男人想他变为女子委身于自己,但凡女子都愿与之亲近,换取一夜爱怜。求之却不能得,自然妒火中烧,不愿意这个人存在。
大堂那边李子鱼的声音又传来:“不知殿下前来,有何要事?”
迟慕道:“请王爷答应与蒙古真术铁部落通商。”以前叫惯了小鱼,后来叫惯了主子,忽然变成分庭抗礼的王爷,多少有些叫不出口,两个字在迟慕喉中卡了片刻,方才艰涩吐出。
李子鱼拍手,有彩裙翠衫丫鬟婢女托着水晶酒壶水果点心,逐一分放在各桌上。李子鱼端起一只酒杯,遥遥向迟慕致意:“塞外琉璃美酒不逊京都,子鱼敬殿下一杯。”
旁边一位陌生的侍卫急忙给迟慕面前放置水晶杯斟酒,斟酒时附在迟慕耳边低声道:“在下是鲲鹏堂的人。王爷问殿下愿不愿意回家。这就准备车马。”
迟慕一惊,抬头正要见李子鱼遥遥举杯,饮下那杯酒,远远的看着自己。迟慕黯然道:“告诉王爷,我支持赵将军。”
侍卫又端着酒壶挺直身子走到大堂那头去给李子鱼斟酒。迟慕看不清李子鱼的表情,只看到李子鱼手中握的酒杯啪的落在桌上,又玩味的端起,修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杯脚,晃啊晃。
酒杯再次被斟满时,侍卫又附在迟慕耳边低语到:“王爷说,知道殿下是被赵将军强迫的。”
迟慕再次摇摇头,斜着眼看周围人,举杯笑得眼底满是醉意,青丝垂下沾湿琥珀色酒:“告诉王爷我不是被强迫的。”
迟慕举杯遥遥致意,声音一瞬间从微醉回复到清醒:“互市之事,王爷如何答复?罪魁祸首真术铁已死,残部已无恶意,令其与聊城通商互换有无,百姓换得皮毛奶肉,蛮人也有丝绸茶叶,岂不是王爷做的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要用一杯酒回避这个话题。”
李子鱼摇头微笑,把玩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洒在香木桌上莹莹一片:“赵将军与哈勒之间的战事,为何要子鱼来收场?子鱼这次前来是奉命平叛的,敌人是赵将军和殿下的军队啊?”
到这一步,迟慕只得叹息:“其实,赵将军遣我出使,还另有其事。”
“哦?”李子鱼很有兴趣的扬起眉毛。
“请王爷和我们联手击退哈勒平定草原。蛮寇当头,民不聊生,先合力攘外然后再安内也不迟。”
“那,子鱼岂不是负了王命?这般大事不上报圣上不行。”
迟慕摇头,明雪一样的眸子里映透的是洞悉万物的青衣:“王爷不必担心,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恰巧’出兵,追击一下哈勒前来骚扰的残部罢了?”
李子鱼笑得暧昧,缓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侍卫斟酒:“那如果殿下特地把哈勒的大军赶到子鱼军前,可算是‘前来骚扰’?”
迟慕意味深长道:“那就看王爷了。”举起酒杯,也缓缓饮下,仰起一段玉样脖颈美如雕刻。放下水晶杯,发现旁边站的是先前传话的侍卫,依然是低低的声音,道:“主子说,请迟公子回家。”
迟慕身子猛然一震,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明琥珀色的好酒流出一地,上好酒杯摔成几瓣棱角锋利的碎片,看得自己心痛。迟慕怔了怔:为什么明明变回了青衣,却依然会以一个杂役的心情感叹小小的酒杯和一杯洒出去的酒呢。往事如烟,鲜活而沉寂,仿佛隔着流水看岁月的倒影,可望而不可即。想起白王府里小四的大饼脸,画屏嗔怪巧笑,厨娘怒气冲冲拿着扫把,迟慕心中一动,又苦笑,脸上的动摇瞬间隐去。
李子鱼道:“殿下累了。来人,把地上收拾干净。扶殿下去天守阁醒酒休息。”
迟慕摆手:“承蒙款待,但不知王爷答复如何?好歹给个答复我好像赵将军回话。”
李子鱼已经起身离席,被几位侍女锦秀花团似的拥着隔开,只看得到模糊背影。肩似乎微微抽搐了下,并未回头,道:“殿下初来聊城,可以多留几天。这事情且容慢议。”
迟慕被引至天守阁的时候,北征军副将军周钰棠紧跟李子鱼身后:“大将军不会真的想要接受那个……殿下的联合请求吧?”
李子鱼疾步带风,匆匆道:“自然不会,我想先留他在这里几天。”
“这个来历不明的‘九皇子殿下’,大将军切勿真信。不过空凭着一身皮相讨得逆贼赵秋墨的欢心,谁知到——”话到这里,忽然感觉到寒气压袭,一个寒噤,对上李子鱼冷若冰霜的睨视,话到一半只能咽下去。
“不得对殿下无礼。”
直到李子鱼缠金描龙白袍隐没在夜色一角,周钰棠才止住双腿颤抖,肩上无形的千斤压力骤然卸去,身体顿时轻松许多。心中暗惊,白王的武功究竟到了怎样出神入化的地步?为何一个眼神就可压迫自己到如此地步?
天守阁最顶楼,星光洒了一地。湘妃竹塌,黄木香案,一杯饮到一半的茶。之前谁在这里小憩过,又匆匆离去。迟慕凭栏而立,北面看得到塞外夜空群星璀璨,南面望去是江南小镇的万家灯火明灭温馨,真是视野绝佳之处。
引路的侍卫沏了新泡的龙井后默默退下,迟慕忽然闻到身后隐约熏香。有人站在星光下和门框的阴影里,洒了一身清辉,看不清脸。
迟慕警惕的问:“谁?!”
待来人近一步,迟慕惊道:“小理?”
下一秒钟,已经撞入温暖的胸膛,一双手顺着迟慕墨色长发抚摸下去,青筋分明的手掌挑起发中不显眼的银丝,余紫理心疼道:“怎么累着了?发中怎么有银丝了?”
迟慕只觉得被温暖包围,心中莫名的安然,一时未反抗,道:“是有些累。小理,你怎么会在这里?”抬头,怔怔道:“不知道为什么,看道小理就感觉安心。你怎么——这么黑,是不是行军辛苦了?”
余紫理顿时冤屈:“难为我千里迢迢从京城来看你,还说我不好看。再美的人站你边上都跟珍珠搁夜明珠边上一样,黯淡无光了。我听说你被绑到塞外,就向白王要了管文书的职位跟过来了。你的事情我都打听过了。”又拉着迟慕细细打量,手滑过迟慕挺秀的鼻子,抹了胭脂般的薄唇,仿佛确认眼前这个人是否是真的。然后哑声问:“为什么不回京城?我是来接你的。”
听到“京城”二字,迟慕眸子突然清明起来,记起敌我关系,推开余紫理,冷声问:“你衣服上薰的什么香?”
“不过是普通的安神香,你太乏了,有助休息。”余紫理笑得温和:“不要紧张,你看是我,是小理。”
迟慕绷起脸转身:“我现在是赵将军的人,不劳你费心。”
肩头被掰得很痛,余紫理问:“这不是真的。”
“是。”
“不是。”
“是。”
迟慕叹口气,转过身在余紫理额角上轻吻一下:“这就算断了吧,我们那日的缘分。”余紫理想起迟慕被绑架前的夜那销魂蚀骨,床底之间辗转承欢的纤细身子,当时尚是青丝如缎,几日不在自己手中照料便消瘦如此,竟连白发都逼出来了。心下痛不可言。迟慕嘴唇在他额角上轻啄,仿佛在心门上一扣,深藏起的感情倾泻而出。
迟慕方转身,左手手臂被牢牢抓住。余紫理道:“我会和白王说,答应与你的要求,北征军可以与你联盟对抗哈勒,也可以互市。”
胭脂薄唇上覆着炙热,迟慕只觉得被紧紧抱住,纠缠,压得胸口透不过气。
余紫理只想把这个人紧紧抱在怀里,吻他的唇,吻他的脸,吻他凌乱衣衫里□出的精致锁骨,让他属于自己,再也不被别人夺去,再也不受任何伤害。因为不是第一次了,几次轻微的挑逗,迟慕身子就颤抖起来。余紫理准确的找到迟慕背上敏感的地方,修长的手指在那里划出一条弧线,让迟慕脑子嗡的空白。
“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回去?告诉我理由。”
迟慕摇头不语。
手指在迟慕腿内侧轻轻画一个圈,耳边痒痒的呵一口气,迟慕身子便不可抗拒的颤抖。手滑入袖,被余紫理按住道:“不必找你袖中的银针,既然不愿回去,这就当我们做场交易,换你的联盟和互市。”
塞外滑润的羊脂做润滑,余紫理把的昂扬缓慢对上迟慕的入口,怕他疼痛,每一寸的进入都很缓慢。有意寻觅到那处让人让迟慕承受不起的敏感点,停下来开始进出,看身下人眸子逐渐蒙上空蒙雾色,脸颊泛出潮红,不自主的高低浅吟。
是强行扭曲他的意志把他留在身边,还是遵从两军交战遣使规则让他回去?若是回去,下次见面又是何年何月?
难道要让这个人重回到那烽烟战火之中么?
迟慕的手蜷起,紧抓住李子鱼薰了安神香的衣袂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欲抓破。美如玉质的背部在满地星光中划出绝美曲线。
□释放的那一刻,迟慕昏昏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去。余紫理却兀自清醒,低头吻熟睡人颦起的眉头,听到迟慕喃喃道:“小理,我不会背叛你。”
有时候现实中的错误,我们尝试着在梦境中更改。
吻平颦起眉梢上那一缕忧愁,余紫理伸手取下脸上的面具。
叹了一声,温柔的抱起迟慕,用背遮挡微凉的夜风下楼。
为什么,我必须以这样的身份见你。
第三十八章
第二日迟慕醒来,已是日上层楼。睡在一间普通的文职官员的房间里,床上罩着久违的纱罗帐子,外面羌笛声声,吹得人神情恍惚。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床头的黄木矮几上叠着昨夜的衣裳,已经浆洗晒干,有余紫理身上特有的熏香味道。迟慕撑着头,脸色绯红,昨夜的事情在香气袅绕中褪成模糊的影子,不能清楚忆起。
房间的器物用度品相简单高尚,熏着淡淡檀香,细细闻下竟然是宫中用度的御香。墙上镶着一面西域的水精琉璃镜,迟慕对镜散下的长发,里面斑斑驳驳的银丝近日呈现出愈来愈多了趋势。两个侍卫敲门送来洗浴的水和木桶,说请殿下洗浴完毕,好向王爷辞行。
迟慕皱起眉头:这么快便赶我走么?
罢了,也不期望小理真的说服李子鱼,兑现诺言让北征军与自己暂时议和。
迟慕问侍卫:“知道军中管文书的余大人在哪里吗?”
走之前,至少和你再见一面,在没有安神香的情形下清清醒醒的和你谈一次。下次再见,再闻到你的味道,不知何年何月。不知我是否能等到那时候。
侍卫摇头,小的只是受王爷吩咐给殿下送浴汤。
神情虽是不信,却还是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殿下”。
迟慕苦笑,洗浴之后,径自出城。若议和不成,以后的路便相当艰难。机关算尽,可能一无所成,这么久以来的算计付诸流水,百姓仍旧流离失所,外忧内患,国运飘零。
出城时,李子鱼意外的派了仪仗队,华丽的在高大城门两侧排了长龙,金角大旗花哨的相对,见迟慕来了便恭敬的鸣金致敬。李子鱼没来,副将军周钰棠前来送行,看时迟慕眼神有些古怪。
迟慕指着仪仗队笑道:“周将军不愿意来送迟某便不必勉强,迟某有脚,自己可以走回去。将军可将这些人带回去。”
周钰棠摇头:“不是。王爷吩咐,一定要送殿下出城十里。还吩咐把这个给殿下。”
接过来是一截润华流光的玉筒,塞着玻璃油纸,露出一寸九股麻绳。
周钰棠不自在的看着迟慕:“我不知道殿下和王爷谈了什么。王爷今天早晨吩咐,殿下若有需要救援的时刻,燃了这玉龙统子,届时紫光冲天,我军必前来救助。王爷还说,今日殿下与哈勒战事紧急,我军暂不相范。”
策马百里,回了大营,远远的就看到铭雅营外等着。鼻梁已经接好了,脸上却留下一条曲折丑陋的疤痕,横贯秀美的脸庞。古怪的盯了迟慕一眼,脸上是少有的担心:“你头上的白发愈来愈多,到底怎么了?”
迟慕扎起在风中飞扬的黑发,掩住斑驳银丝,问:“练兵进行得如何了?”
迟慕曾和赵秋墨征伐真术铁前,开过一张练兵的方子,如良医对症下药。迟慕淡淡道:“父皇曾为我设过书院,当时教书的先生为举世国士,曾传我六部密书,《左》,《右》,《文》,《武》,《儒》,《稗》。后来时局飘零,我流落市井,真正揣摩真切的就只有《文》、《武》二书。这练兵的法子,就源自《武》书。依着这法子练兵可得‘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