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鱼缓缓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远处那个点:“是。”
眯起眼睛,看着远处明媚阳光下两个放纸鸢的人。画屏倚在迟慕肩上坐下,纸鸢飞的很高,听得到呼啦啦的声音。迟慕的头发放纸鸢时散了,墨色长发披散下来,露出雪白的脖颈。罩衫也歪了,正好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他一手懒懒的支着下巴,一手揽着美女的腰,眼睛笑得弯起来,说不出的风情和逍遥。李子鱼蓦然很嫉妒画屏,恨不得把她拎起来丢开,自己坐着迟慕身边。察觉到这点心思,又暗笑自己孩子气。
画屏指着纸鸢说:“你看你许的愿望,都飞到这么高了。对了,你明明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上次文会上要化装成黄不拉叽的丑八怪?”迟慕啪嗒又在画屏脸上亲了一下:“不告诉你。”
“那告诉我纸鸢上写了什么总可以吧?”
“写了我喜欢的人的名字。”迟慕狡黠一笑。
“胡说!明明是那么长一行字,谁的名字有这么长?”
迟慕扳起指头:“又不是一个人的名字。画屏姐姐、海棠姑娘、紫嫣妹妹、烟花……”把藏芳楼的花名册都背了一遍,末了还加一句:“你看你看,我把画姐姐写在第一个诶!”顿时又被粉拳一阵痛打。
迟慕耳朵一向很好,这微风习习的午后,何处传来磨牙之声。
正竖耳倾听之时,忽然眼前飞来一个不明物体,力度之大,速度之快,迟慕只觉得眼前一黑——就砸晕过去了。晕过去的瞬间,手一松,写了字的纸鸢就扶摇而上,升啊升,最后在蓝天中变成一个小点。
李子鱼从灌木丛中走出来,无视尖叫的画屏,抱起迟慕,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往雪净院里走。
风崖跟在后面嘀咕:“主子不是说‘只要他爱做的事情,我都让他做’么……”又吸吸鼻子:哪来的醋味,这么酸。
迟慕一觉醒来,头还是有点痛,懒得睁开眼睛。正要骂哪家的孩子扔石头不长眼睛,生孩子不长□,把爷砸傻了误国误民,忽然觉得有人用布蘸着凉水一下一下擦自己额头上的打包。凉丝丝的,很舒服。
自己微微动了下,那人手就停了。为了多舒服一下,迟慕索性继续装睡,任由那人打理他的额头。
“风崖,这刀伤算是好了么?”身边的人问。听到这个声音,迟慕身子猛然一绷,莫名的恐惧升起。
“只是外面结疤了,里面要完全长好恐怕还要一段时间。”答话的是没有听过的略略沙哑的声音。
手指似乎偏离了额头,抚摸到鼻梁上去,像是在摩挲一件艺术品。顺面刮了刮,看到那人皱起眉头,觉得很有趣。
迟慕,我和赵秋墨不同。他一心想让你变回原来的你,逼你重拾九皇子的身份,逼你重返朝廷的漩涡。我不会这样。我不会主动问你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满身血衣的站在我面前。既然你想抛弃过去,我就什么也不问。既然你想做现在的你,我就保护现在的你。只要你幸福,其他的都无所谓。
“赵将军叛乱已经半月了,边塞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讨伐赵将军的事情,公子准备怎么处理?”被唤作风崖的男人问,“小四受的伤还未好,小十二尚潜伏在朝廷中,我又要在这里保护迟慕公子,派谁去塞外好……公子,公子?”
温润的嘴唇附上另一个温润的唇,手轻轻掰开下唇,舌就滑进去了。迟慕浑身僵直,又记起了那个大火之前的夜晚,两人纠缠成一支缠枝莲,那不温柔的进入,和自己差一点把这个人压在身下的冲动。最后魔音一般的话语又在耳边萦绕:“你记住,他永远不可能真心爱你”。身子骤然僵硬。
吮吸,挑逗,没有回应的唇让风崖觉得主子是在亲一俱尸体。
忽然躺在床上的人眼睛大大睁开,空洞无神,唇却自发的做出了响应。李子鱼呆了呆,猛然抱起迟慕的脖子,低头一阵狂吻。迟慕脑子一片乱麻,像得了失心疯一向粗鲁而热情的纠缠。身体的记忆和思想背道而驰。
床边传来风崖一声抽气。
只是行将结束的时候,迟慕抱着李子鱼的身子,说了声:“对不起。”
忽然回过神,仿佛认清了眼前的人是谁,疯狂的推开李子鱼,枕头被子都往他身上砸,尖叫:“走开,这个人、这个人用刀杀我!走开!”
李子鱼没有退,反而进了一步,抱着抖得像个筛子的迟慕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伤你了。”
迟慕不听,咬着唇,指甲一道一道的往李子鱼身上抓,又试图往被子里钻,把自己裹成不个透气的粽子。
李子鱼任凭迟慕抓咬死活不放手,紧紧的抱着迟慕,心痛得脸色发白:“乖,我再也不用刀伤你了。再也不会有人用刀伤你了……谁伤你我杀了他。”
风崖看不过去,拿了安眠香过来:“哎,平常正常得很,提到公子的名字都会犯痴,见到公子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
迟慕就孩子似的蜷缩成小小一团,渐渐在李子鱼怀里睡过去了。
闭上眼睛前,小声的问:“你当真不伤我了?你们当真都不害我?”
李子鱼轻抚着他的背脊,哄小孩似的,声音温柔得可以化掉糖:“不会的。不会的。”
待怀中人睡了,脸色逐渐深沉。
第二十四章
且说天下。
天顺七年,大将军赵秋墨谋反,屯兵二十万于塞外,与朝廷对抗。
朝廷本来就三十万的军队,一下子被抽空的二十万,军机处内部空虚苦不堪言。叛军打出“九皇子”的招牌,说的是“替天行道”,一呼百应,竟然在塞外站稳了脚跟。迟慕听了连连摇头。偏偏当今皇上又是昏君,每日只思寻欢作乐,不理朝政。江南看上去一片祥和之色,歌舞升平,实际却是风雨飘摇,如无根浮萍。天顺七年五月,白王李子鱼奉命平乱。
那日之后,李子鱼再没踏入迟慕房间一步。
迟慕身子恢复得到很快。自从迟慕能下地走路以后,便每日以搬东西为日常身体训练,把雪净院的上至描金红木书架下至坛坛罐罐,连小酒杯都没放过,全部搬到和小四合住的小破房里去了。每天倒是大汗淋漓,于身体颇为益处。东西搬完,迟慕就毫不遗憾的和养病住雪净院说拜拜,回自己小窝里住去了。
见到尚在床上养病的小四,都是重度刀伤。顿时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情。迟慕爪子往小四手上一搭,开始哭:“小四啊,你怎么这么瘦脸色这么黄啊……赵秋墨这个没良心的……”
小四的手在迟慕手下抖啊抖:“我只是被砍了几刀,你怎么连脸都被漂白了……”迟慕眨眨眼睛:“这样不好看么?”小四傻笑点头:“好看好看。”
此后几日,迟慕照料小四,喂点糖水,无事时候去厨房帮忙,做点小四本来要做的事情。李子鱼吩咐过,迟慕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所以没人再敢强迫他做事情,偶尔迟慕良心打发拿着扫把扫地时还有影卫在边上暗地捏一把汗,怕一个不小心闪到腰了。平时迟慕去厨房要吃的,都是被厨娘扫把伺候赶出来,现在要拿着个碗去厨房,厨娘眼冒桃心,看他跟看猎物似的,什么桂花糕东坡肉一碗一碗端出来。之后在他身边逡巡良久,蹭来蹭去:“小迟啊,大娘以前怎么没发现长得这么帅啊。”
要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了,拉着画屏姐姐去逛东湖,美人美景相伴不亦乐乎。可惜自从那日被李子鱼砸晕之后,画屏就被调到别的院子里做其他事情,没空经常陪他逛东逛西。有时候只能一个人到东湖边上喝闷酒。
这次亦是如此。
迟慕一个人坐在湖边看自己倒映着影子,百无聊赖。墨色长发几乎垂到水面,微微沾湿。左手一坛子杏花村,右手一个粗瓷小碗,一口一碗的喝。看看碗里映的影子,又看看水面的影子,脸带酡红,墨发如丝,倾国倾城,再倒酒,坛空了,兀自叹口气,把碗往身后草丛里一抛,只听见哐当一声——“唉哟!”
砸到人了。
碗不偏不倚正砸后面草丛里坐着的一个人脑门,霎时肿了老高。 那人粗布葛巾,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不像有钱人带也不像太穷,就这样安静的坐在他身后好长时间了。
“不道个歉么?”那人抚抚肿的老高的额角叹了口气。
迟慕回头惊讶的问:“你心甘情愿被我砸的,怎么要道歉?”那人问:“怎讲?”迟慕笑眯眯道:“看你身下的草都被压塌了,想必你在我身后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坐了这么久都没被我发现,说明你调息法高明。调息法如此高明武功自然不菜。凭空飞个小碗过来能躲却不躲,想必是甘愿被砸。”
那人抚掌而笑,道:“善哉善哉!在下确实能躲,甘愿挨这一哐啷是等着看前面的翩翩公子回头。在下姓余,余紫理,翰林院做事。请教公子雅号?”
迟慕笑道,手指敲着空酒坛罐子:“迟慕。知道白王府么,老子在里面做杂役。”说罢又斜瞟了余紫理一眼:“翰林院的话,难道是言官?(上下打量一翻)看你穿得像个清官,不过当官就有钱,你再买一坛酒来吧,我陪你喝。当、当砸到你赔罪……”
那人呵呵一笑,从身后抱出一坛子杏花村,从怀中掏出一只青花瓷碗,拱手道:“可惜只有一只碗,共饮可否?”
于是一只碗在两人手中传来传去。余紫理也不嫌弃迟慕身份卑微,两人喝得天昏地暗。喝迷糊了后迟慕怎么觉得余紫理端着酒碗就专找自己喝过的地方,含一口,再喝呢?幻觉幻觉。
之后两人见面的时间就多了,通常是迟慕在湖边柳下竹林里喝酒,忽然身后伸出一只空碗。迟慕鄙视的回头:“好歹你也算个言官,怎么四处讨酒喝?”余紫理只是瞅着他笑,道:“在下就爱喝迟公子的酒。”迟慕也瞅着他笑:“流氓会文化,皇帝都害怕。”说罢抱着坛子给空碗满上。
酒喝多了,两人在竹林子里手舞足蹈,也不管有没有人路过被惊吓到。
“哎,迟公子叫得好别扭,你叫我小慕吧。我叫你小理就好了,嘿嘿。嘿嘿,小理……”
“小理啊,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看画屏姐姐,真正的大美女啊,群芳冠的才女啊。我还和她好过一天……那个小嘴叫软,那个眼睛叫水汪汪……”
“你们好过一天?怎么好的?”余紫理眉头一皱。
“我们、我们亲亲了——啾!”迟慕手中碗一抛,划出个漂亮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到外面的湖里去了。
“小慕,你有喜欢的人么?”一次又醉了,余紫理躺在醉的不醒人事的迟慕身边,问。
“没、没有……”
余紫理的神色暗淡下去:“一个人都没有么?”
迟慕翻了个身,含糊的说了个名字,听不出是‘死鱼’还是‘子鱼’,又睡了过去。余紫理嘴角勾起来,脱下外衣仔细的盖在他身上掖好,也闭上眼睛。
后来余紫理的工作越来越忙,常常带着一大堆文书信件来找迟慕喝酒,一边喝一边处理事情。迟慕八爪鱼似的趴在他背上,他往左偏就左偏,他往右倒就右倒,死都要看余紫理手中的文书。坳不过他给了几份给迟慕看,都是些边防布阵之类的东西,迟慕觉得无趣,看了就扔到一旁,兀自倒酒去了。
眼看工作越来越多。一日下雨,迟慕在亭子里躲雨,眼看余紫理拿着份文书向这边走来,边走边看不经意间伞拿歪了,浑身淋得透湿。迟慕忙跑出去,扯正伞,笑得嬉皮:“湿身是小事,淋病可就大事了。快进亭子。”余紫理三十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责问:“谁教你这些下流段子的?”迟慕笑道:“小理不常去青楼,那里的姐姐可博学了,下次带你一块儿去。”余紫理思索了一下,点头,那好,下次我们一起去。
那日迟慕看不过去,说:“小理,我们来聊政治吧?”
余紫理一愣,摇摇头,手指在迟慕脑门上一戳:“不聊这个,你喝你的酒,这可是关外送来的黄酒,暖胃的,对刀伤也好,冷天不会阴着痛……”迟慕打断他的话,笑道:“虽不认真,我也看过你手上的文书。小理苦恼的是我们手中兵力不多,而赵将军那里又迟迟没有动静,是吧?”余紫理惊诧的点点头。
接下来迟慕笑得高深莫测:“赵秋墨手上那二十万兵也是人,也要吃饭。现在是他们进攻朝廷了大好时机,却按兵不动,说明那方面出问题了。塞外现在是蒙古人的天下……”余紫理眉毛一挑:“你说他在向蒙古人借粮?”迟慕摇头:“以前上学的时候就他厚黑学成绩好……啊,这个我也是听说的。赵秋墨借东西是不会还的,所以他不能一直借下去。他多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