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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弗的话,匪夷所思,却将千年来发生的一切都解释衔接的清楚明白,我虽然一时无法承受,但也无从反驳。我明白,不知道的事,不代表不曾发生,被遗忘的人,不一定已经消失不见,但……
曦月……师父……苍麟……
师父说:你只有打动天鹅湖的雪羽天鹅,获得他的真心一吻,才能化去你这身绿膜,也只有那样,才能再见到我……
再见到我……师父所谓的再次相见,不是指他的重生,而是指我想起一切后,与他的过去相见吗?我该相信吗?我……该高兴吗?可是,就算师父是苍麟,苍麟……毕竟不是师父啊!
我不知道我执着这个有什么意义,也因此不能理解弦羽前些日子对我的态度。曦月与我,毕竟不同,他人前尊称我为绿昔殿,私下里却狡猾的叫我昔(曦)儿,对我呵护备至,与之前的淡漠疏远完全不同。弦羽……他为何可以毫无保留的用对曦月的心思来对我?而我……
“绿昔、弦羽,辛苦了。”这会儿其实是天界的晚上,正是明月高挂的时候,但对位于云海另一边的魔谙之门来说,却恰是艳阳如火的白昼。因此,庞大的阵容前,天帝的金色鸾驾一眼可见。
红光暗去,魔谙之门在身后自动合上,化为无形。我看了看身边的弦羽,抬手遮在额前,眯眼笑道:“哪里,哪里,这本就是我份内之责。倒是天帝大人……呵呵,这场面未免太过隆重,魔谙之门打开时,绿昔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在魔界临兵对阵呢!”说完,我装作不经意瞥向那个笔立一旁的湛蓝身影,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眼睛被那头灿烂的金色刺得生痛。手忍不住往下压了压,挡开日光的同时,也挡住自己掩饰不住的遗憾。
乌霆那家伙……分明是适合站在阳光之下的啊,却偏偏……
作为笛天最得力的下属,乌霆的能力,无需置疑。但当时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带走八个翼,而且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如今,笛天手上握有十六翼的兵力,而我与弦羽,为防紫夜变卦不得不在魔界之外留下两翼驻守,为防笛天镇压又不得不让剩下的八翼全数候命于门外,而今只身两人回来,也难怪笛天有恃无恐。
“哈哈,绿昔真会开玩笑,绿昔第一次领兵就有如此成绩,实乃天界之大幸!来,来,来,绿昔,弦羽,上来,回殿庆功!”
呵,演技不错嘛!我们违抗御命没有攻取魔都,又私自与紫夜达成和平协议,彻底断了他占领魔界的野心,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而且对十翼天兵全部留驻天魔虚空一事绝口不提。我想,如果不是一直对那件事执迷不悟,他倒不至于像紫夜说的那般不堪。恐怕这天界之上,他早已布下暗局,只待请君入瓮了。好吧,他不怕我们直接动刀来硬的,我也不跟他客气。勾手招了神韵,扯了扯弦羽的袖子,弦羽会意,拱手行了个礼,“谢天帝圣恩!”
三人同驾,殿内把酒,不过是貌合神离。神月之光,还如往昔那般俯照蓬莱,一地光华。这夜的天璇殿,灯火通明,杯盘玉盏功酬交错,气氛却是诡异至极。无知的家伙自然是纯粹的高兴,笑的痛快,喝的也敞怀。那些心中有鬼的,或者摆起算盘打小九九的,就像玩‘杀人’游戏,心中盘算九百,面上必然变出一千来掩饰。所以,整个庆功宴上,目光交错远远多过碰杯酌酒。
笛天的眼睛依然深邃难测,那笑容背后的阴森,看不到,有心者却感受得到。我和弦羽推测过,其它一宫三阁之中,除了乌霆,笛天能拉拢的只能是卜函和庄轩。当然,不排除他以这几个头衔利诱其下属司级上仙叛乱的可能。至于这个可能嘛……按弦羽列的名单观察半天了我还是一头雾水,毕竟对于司级的上仙,包括二十八翼里绝大部分将军,我知之甚少。
一旁的弦羽,自恢复记忆并发现乌霆得知一切后,不曾动过声色,但我知道,形势不容乐观。
笛天在帝位,他只要一天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就一天是站在明处,只要我们露出些许端倪,他便可堂而皇之讨伐。他不会主动出击,落人口实,就算想先下手为强也得事先捏造罪状。他最忌惮的是弦羽,也知道依白胡子和子昭的性格,一旦弦羽倒台,他们也不会再坚持。对于我,若乌霆真的没有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那他八成会用绿弗魔界之妖的身份来威胁我,如若不成,便直接挑明,收回我神月殿主的权利,让我再无立足之处。不过呢,呵呵,我想他该不知道我如今灵力全无,根本就没有威胁的价值吧!
而我们,就目前表面上的分化势力来说,站在暗处,也因此处于劣势。毕竟推翻天帝,意味着犯上作乱。弦羽一人的说辞,只会被笛天反驳为篡位的借口。因此,在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甚至不能去争取力量。
嗯,不该说我们……因为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累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反而需要弦羽花费心力来保护我。紫夜那边,很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嘀哒,嘀哒,嘀哒,嘀哒……
悬浮在大殿中心的水钟,形态柔美,声音轻灵,火曜四刻位的夜明珠,光彩夺目。我揉了揉有点迷蒙的双眼,台上台下看了一圈,知道酒宴差不多该结束了。象征性的给天帝敬了杯酒,我站起身,下了台阶,走到对面的矮桌前,半蹲下身子,直视着那对金色眼眸。“乌霆,沉默好像不是你的风格啊!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来,我敬你一杯!”
乌霆愣了片刻,垂下眼帘,醉眼余光之中,一丝痛苦神色仓惶闪过。“绿昔殿客气了,乌霆……担待不起。”说完,也不待我举杯,将手中的金樽举过头顶,稍停片刻后,一饮而尽。
我暗叹一口气,仰头将酒喝完,起身之际,低语轻言:“不管怎样,谢谢你。”
“谢?哈哈……”乌霆低着头把玩着空樽,脑袋左右摇晃,看样子醉的不轻。“这个字……我更加担待不起……终有一日,你会想起……”摇着头凄笑两声,乌霆金色的短发从撑起的手上渐渐滑落。他彻底醉了,趴在桌上,含糊其词。“……一切……惩罚我……”
“真难得,金霆星君竟然醉倒了……”“绿昔殿好酒量!”“今日真是太尽兴了!”
喧杂的声音将乌霆零星的话语淹没。他是醉了,醉酒真言,不成文却已成意。我有些伤神,如果说百年前的那场阴谋他也参与其中的话,如今想将他抽离怕是难于摘星。
为了不耽误明日的早朝,酒宴在乌霆醉倒后很快结束。弦羽照例带我同乘,白胡子和鸢涯子揶揄了几句,摇晃着离去。看白胡子冲我眨眼的表情,刚才的酒宴上弦羽应该和他打过‘招呼’,但并没有透露我的真实身份。也好,我现在是地雷,多一个人关注,就多一分被踩爆的危险。
回到神月殿,弦羽与我落在殿门口,对歇在殿角的青翼视而不见。“昔儿,我不在的时候,让神韵时刻待在你身边。笛天暂时不会动你,但紫夜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们不知道莲壁收罗了哪些人,只能被动防范了。”
我点点头,转身要进去,又被弦羽给拉了回去。“昔儿,还是随我回流星宫吧。”
我避开弦羽即将抚上我面颊的手,摇头道:“不行,莲壁知道了势必又要去笛天那装模作样的闹腾一番。要是笛天借机让莲壁一天到晚缠着你怎么办?我不要紧,神韵会保护我的,你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它的能力?”
弦羽收回手,深深看了我一眼,说:“好吧。不过,现在神月殿的人都是从帝宫里调来的,你要时刻小心,特别是蹍尘。你我所中的情花之毒,应该就是经她的手下的。”
脑中突然电闪雷鸣,我睁大眼睛望着弦羽,有点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啊,绿昔殿,您回来了!流星宫主,您也来了。”
我转过身,望着背光而来的那个窈窕身影,喃喃念道:“蹍……尘?”
弦羽放开我的手,侧身点了点头,“蹍尘,绿昔殿长途疲累,又喝了些酒,侍侯安妥后,就不要让人打扰了。”说完弦羽也不待蹍尘做答,扬袖踏羽而去。
蹍尘也不恼,依旧温柔似水。“绿昔殿,热水已经备好,您是要先沐浴,还是想喝点茶?”
我摇摇头,走过去轻轻抱住她。“蹍尘,我好想你,还有你做的桂花糕。只是,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蹍尘的身体微微一怔,我连忙轻捻手指,取下她如墨秀发上的那片残叶,握于手中。再松开她时,笑脸如初。
蹍尘笑的有些迷花带雾:“厨房里正好有热着的,以前每回曦月殿回师都会要吃,我习惯做好了热着……嗯,对不起,送您回寝宫后我就去端。”
我摆摆手,自己迈步跨过门槛,回头道:“没关系,你去端吧,我自己回就行了,路我记得的。”
蹍尘走后,一直沉默的跟在身后的神韵突然绕到我面前来,吓了我一跳。自我灵力被封后,神韵对我一直不冷不热不太搭理,而我也听不懂它哼唧个啥,这会见它挡在我面前,我还以为它要和我和好了呢!刚要上前,它立马就退后,还摇摇摆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有点纳闷,伸手想摸摸它,它嗽的一下,飙出老远。我以为它又在和我闹脾气,不理它就好了,转身就走,谁知,穿过大殿再回头时,它老人家影子都不见了!罢了罢了,我现在普通人一个,让我去和它玩藏猫猫,还不如等它闹够了回来找我。
走进温馨的寝宫,我禀退里面正在打理床铺的侍女。待门合上,我展开右手,掌心一片红色的叶子慢慢舒展开来,形似一柄短剑。
这种叶子我见过,也听说只有那一个地方会有。惊鸿,名字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帝宫里那多话的随侍只说是上上届天帝所种,树苗来自当时的灵界。灵界灭世之后,生灵尽毁,惊鸿树也就只剩下一棵,种在天玑殿的水榭对面,落叶的季节随风飘聚在水面上,上下相映,可将生命与凋零谐和成一种世间独一无二的美。
天玑殿是上上届天帝的寝宫,也是笛天的。
蹍尘……就是我上次偷偷溜进天玑殿时听到的那个女子,也就是……笛天的女人。如此说来,当年曦月和弦羽所中的魔魇情花果然出自她手,而现在,她又成了监视我的耳目之一。
不知怎的,心里有点绞痛,难过的想掉眼泪,也不知道是为曦月,还是为我自己。
“绿昔殿,睡了吗?”
我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强挤出笑意。“还没吃怎么睡得着,肚子还饿着呢!”说完,我坐到桌边,边吃边问:“对了,蹍尘姐姐,千雪怎么样了?”现在灵力全无,要出门没了它可不行。
蹍尘翻过倒扣的杯子,倒了杯清茶。“开始几天挺闹,也不吃东西,后来习惯了,这会还不知道您回来了呢!”
我嘻嘻笑了两声,抬头看见结成蝴蝶结的淡紫色床帐,不由得问了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蹍尘姐姐,曦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蹍尘愣了愣,迟疑好久才重新开启那两片小巧饱满的红唇:“曦月殿……是众仙景仰的天界战神,睿智美丽,又英武不凡。可是私下里,她却只是个孩子,会撒娇,会发小脾气,也会捉弄人。虽然我来的比她晚了几万年,修行也远及不上,但她却一直当我是姐姐。”
既然这样,你还害她?
我故作担心的看着她:“那……她被打下凡尘,你一定很伤心吧?”
蹍尘还没回过神来,嘴角凄惶一笑,叹道:“我……哪有资格。”
我装作没留意,塞下最后一块桂花糕,自言自语道:“万世轮回,世世苦难,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回来的一天。唉,这般人物,还真想亲眼见一见啊!”
蹍尘低头取过空碟,我本想抬头看看她的表情,手背突然一凉,原来碟面上溅起了一滴水花。我缩回手,有些惊讶。她,居然在哭。心里莫名有些慌乱,我左右顾盼一阵,终于找到下一个轻松话题:“啊,对了!蹍尘姐姐,神韵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在神月殿待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它喜欢待在哪吧?”
蹍尘闻言一怔,收拾杯盘的动作突然快了起来。“神韵一般是要放在月阁吸收神月之光,聚天地灵气的。不过,曦月殿走后,它不太听话,常常跑的没影,我也不知道它在哪。不过,总归是在神月殿的,绿昔殿不用担心。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我让乔叶来服侍您沐浴。”说完,蹍尘端着盘子匆匆离去,门都忘了替我带上。
不太听话,不知道在哪吗?神月大选时,随传随到的神韵难道是自己闷的慌跑出来看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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