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不敢这么做,而且东府相公们也绝不会容许官家这么做。
不过晃神的工夫,封侯大典已经完成。太子携着新任侯爷的手,举着一杯清酒,笑意盈盈地为三军贺。兵士们大多习惯了贵人们的白眼,碰见一个赵瑗已经是异类,哪里想到太子殿下也这般温文儒雅。这一轮犒赏下来,太子殿下在军中的名望,不知不觉地又增加了三分。
太子兴致愈发高昂,竟然要亲自到骑兵驻扎的营帐里,发挥他礼贤下士的本性。不过他没有达成这个愿望,因为枢密院使李纲李大人提醒他,蒙古使节已经等候多时了。
“令使节久候,倒是孤的不是。”太子含笑着说道,令人如沐春风。
他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最终停留在了赵瑗身上:“姑母也一同过来罢。”
赵瑗中规中矩地称了声谢,来到太子右侧站好。太子左侧站着目不斜视的新任侯爷,一双幽深的黑眸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偶尔会向右边扫上一眼,略略停顿一下目光。
那两位蒙古使节也跟了上来。但他们对新任侯爷的兴趣,显然比太子要大得多。
当下一行人将蒙古使节迎了进去,交换了国书又互相恭维了好一阵子,才由太子殿下破开了此行的议题:
“我大宋欲与蒙古诸部永结百年之好,不知贵国以为如何?”
蒙古使节嘻嘻笑了一下,相互对望一眼,叽里咕噜地说了两句什么话,立刻就有人翻译道:“我们大汗感受到了宋国的诚意,也对宋国的勇士们感到非常敬佩。能够和勇士结盟,是蒙古的荣幸。”
太子笑着推了一份国书过去。
蒙古使节接过国书,又交头接耳地议论了好一阵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样真是再好不过,蒙古与宋国互不干涉,也不会贸然进犯,真是再好不过!我早就同大汗说过,宋国与金国是不同的,可大汗偏偏不听我的话——”
“承蒙使者吉言。”李纲在一旁捻须说道。
“我们会将贵国的诚意传递给大汗听。”蒙古使节似乎对那份协议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甚至连修改的欲。望都没有。而太子本人,当然是好话一筐接一筐地往外倒,还特意备了一份丰盛的国宴,宴请两位使者。等那两人酒足饭饱之后,还特意挑选了两匹高头大马,送他们返回大草原,委实贴心得很。
但蒙古使节一走,太子便立刻沉了一张脸,对新任的云中侯说道:“有劳侯爷。”
“这是臣分内之事。”
“侯爷做事,孤是极放心的。”太子和蔼地拍拍他的肩,又和蔼地说道,“等孤饮完了你与姑姑的喜酒,立刻就回去同父皇复命。父皇与孤,还要仰仗侯爷。”
“臣不敢。”
太子哈哈笑了两声,拢起袖子走了。赵瑗这才逮到了一个机会,揪住种沂的衣袖不让他走,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呢,我总觉得,有些危险。”
“无妨。”种沂温和地笑笑,“有你带回来的东西,就算有天大的危险,也能尽数化解。”
“他究竟要你做些什么?”她犹不死心。
种沂沉默片刻,薄唇中慢慢吐出两个字来:“练兵。”
练兵?
太子不是刚和蒙古人签了国书么?又要练什么兵?
她思前想后,恍然发觉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个绝不可能的方向。
“太子命我在朔州蓄兵。”他慢慢解释道,“如果蒙古人安分守己,倒还罢了。如果蒙古人当真狼子野心,那么我需得先发制人。”
赵瑗慢慢松了手,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里衣已被冷汗浸湿。
“怎么了?”他忧心地问道。
赵瑗摇摇头,哑然失笑:
“没什么,是我多虑了,不过虚惊一场。”
第119章 风云际会(三)
虚惊……一场?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伸臂将她拥在怀里,低低笑出声来。
她稍稍挣扎片刻,也乖乖靠在他怀里不动了,听他在头顶说道:“我还在奇怪,你怎么突然间就给我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要到大草原上探听虚实,紧接着就不见了踪影。方才你面对蒙古使节的神情,也是如临大敌。你在担心——担心太子会对蒙古用兵?”
她点点头,说了声是。
种沂哑然失笑。
“怎么素来胆大妄为的柔福帝姬,居然会被蒙古人吓破了胆?”他伸手捏捏她的鼻梁,亲昵地笑道,“你先前对抗金国、抹平西夏、撕裂西辽的勇气哪儿去了?唔,莫不是……关心则乱罢?”
“别闹。”她抓下他捣乱的手,有些后怕地说道:“蒙古人,的的确确比金、辽、西夏三国加起来还要可怕。”
“我却是不信……”
“我也没法让你相信。”她叹了口气。如今铁木真还没有出生,横扫天下的忽必烈也不知道在哪里,合不勒大汗虽然厉害,却也屡屡被金国打压得抬不起头来。若不是辽国曾与蒙古互通有无,估计从太子到种沂,谁都不会把蒙古放在心上。
她能告诉他,蒙古人将会训练出一支举世无双的铁骑,戮血屠城,最后建立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大帝国么?
她能告诉他,虽然现在蒙古还很弱小,但未来会出现一个野心勃勃的成吉思汗么?
如果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两个预言,那么她最终的下场,也只能是被当成蛊惑人心的巫女,活活烧死在铜柱之上,仅此而已。
“但愿,是我多虑。”她喃喃地说着,伏在种沂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虽然从理论上说,只要大宋不像金国那样,每时每刻都想着要挑衅蒙古,应该也不会养出一个成吉思汗来。但……但谁知道呢?
两国刚刚递交了国书,说是要缔结百年之好,具体细节还需要磋商,太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朔州练兵了。
要知道,一场战争结束之后,最应该做的事情是解甲归田,而非盲目扩军。
“报——”
尖锐的声音刺破朗朗晴空,隐隐带着几分惶恐颤抖之意。种沂微微皱了皱眉,放开怀中女子,迎了上去。他眼尖,迅速认出了来人身上三支血红的羽毛——
鸿翎急使!
汴梁出事了!
上一次官家动用鸿翎急使,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宋军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声势正猛,无论如何也动用不到鸿翎急使。如今国书初递、太子远在朔州,却突然来了一位神色惶恐的鸿翎急使,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汴梁出事了。
“皇兄?”
赵瑗显然也瞧见了那三支血红的羽毛,有些惊讶地说道。她偏头想了想,渐渐皱起了眉。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封侯、结约、练兵、武将品阶拔擢,每一桩每一件都足够掀起一场政。治风暴。赵桓性子软弱,身边又没有多少能用的人手,必定是会出事的。
“我们去找太子。”种沂低声说道。
太子此时仍在州府大人府中歇息。
鸿翎急使来到的时候,他正匆匆忙忙地走出门,顺便还命人叫来了几位汴梁来的郎官和相公。大家都感觉到兹事体大,官家贸然动用鸿翎急使,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赵瑗见到太子时,他正一脸迷糊地揪着一个幕僚问东问西,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表情。
她加快脚步,来到太子面前,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太子脸色有些难看,揪着赵瑗的衣袖,示意她弯一弯腰。赵瑗依言侧身,感觉到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道:“父皇说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神告诉他,必须禅位予孤。”
赵瑗愕然。
“父皇似乎是铁了心地要这么做,谁都劝说不住。”太子有些忧心。
赵瑗慢慢站直了身子,又慢慢将太子的手从衣袖上拉下来,回头望着种沂,轻轻摇了摇头。
事情很不对劲。
古往今来,除了李渊被迫让位、赵佶推卸责任以外,她还没见过哪一个皇帝,是甘心自己退位,将皇位禅让给太子的。更别说太子只有十三四岁年纪,就算老成了些,也是个新嫩的面孔。赵桓突然做出这番举动,究竟是……为什么呢?
“父皇将孤谴往朔州,孤便觉得有些不妙。”太子皱着一张脸,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父皇的确对孤说过‘扶上马’之类的话,可禅位这种事情……孤还未及弱冠呢。”
“殿下。”赵瑗轻声说道,“您是否想过,其中可能有诈?”
“有诈?”太子反问道。
“嗯。”她微微颔首,压低了声音说道:“比如鸿翎急使是假的,要将你骗走;比如官家已经被软禁,目的不是你也不是官家,而是……再比如,官家是突然碰见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情,非得这样做不可。”
“我倒宁可相信鸿翎急使是假的。”太子苦笑。
“无论如何,还是先见见官家的手书,再行商议。太子以为如何?”她提议道。
太子点点头:“姑母所言甚是。”
官家手书很快就被送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展开。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让太子速回汴梁,字体苍劲有力,隐隐透着几分风骨,的确是赵桓的笔迹。赵瑗将手札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只有太子?”
“只?”
“侯爷呢?”她回望种沂,目中难掩担忧之色,“侯爷不与你一同回去么?”
“有的有的!”鸿翎急使赶忙说道,“官家口谕,命侯爷一同回京。”
一个是口谕,一个是手书,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赵瑗神情微微一顿,继而问道:“那——本公主可需一道回汴梁?”
“这……”鸿翎急使抓抓脑门,一脸的为难。
“姑母还是同我们一起回京罢。”太子收起手书,稚气未脱的脸上隐隐浮现出几丝担忧,“父皇绝不是冲动的人,也不是喜欢受到胁迫的人。究竟真相如何,回汴梁一问便知。”
第120章 觐见
盛夏的汴梁城,没有春日的繁花似锦,却多了几分人头攒动的热烈。熙熙攘攘的街道、摩肩接踵的人。流、热闹非凡的州桥夜市,无一不昭示出盛世的大气磅礴。这是史书上记载的最最富饶的时代,当之无愧的国泰民安。
通往皇城的大道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队侍卫,又多出了一整套太子仪仗。只不过,那套富丽堂皇的仪仗,却是空的。年少的太子骑在一匹白马上,与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将军一前一后地跨过灞桥,慢慢朝皇宫走去。
“姑母当真不肯过来?”太子微微皱了皱眉。
“无诏入京,必定又会被御史台参上一本。公主她——不肯多生事端。”
太子“哦”了一声,颇有些失望。
“还请殿下宽心。”青年将军抬起头,望着未知的方向,有些出神,压低了声线说道:“公主就在涿州与汴州交界的地方。若是手脚快些,三两日便可抵达汴梁。”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汴梁的一举一动,公主通通都是知道的。
因为半个月前,他刚刚把自己调。教好的亲卫送给了公主一批。
太子略略宽心,马鞭遥遥指着皇宫:“那咱们快些。”
“是。”
“侯爷啊——”太子忽然转过头来,冲他诡异地笑了一下,“听说太医令刚刚按照古方调配了一种药水,可以将面上的刺青尽数抹去。岳将军已经用了,韩将军说要等你先用,姑母已经揪着孤问了许多次,你打算什么时候为三军做一做表率?”
青年将军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说道;“等面见官家之后,臣自会将刺青除去。”
太子嗤嗤笑了两声:“姑母说得一点没错,你果然谨小慎微。”
“臣不敢。”
“得了,天下还有你云中侯不敢的事情么?就算你不敢,孤的公主姑姑,也会将事情替你办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你我还是快些罢,莫要让父皇等急了,又要拿宫人发落。”
太子今日似乎特别多话,唠唠叨叨地抓着身边的人说了许多。不只是同时入京的侯爷遭了殃,连带着随从们耳朵也磨了许多茧子。不过好在皇宫的距离并不遥远,不过半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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