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云轩啧啧有声地摇头,“这即使在将来都会是美好的回忆,有什么不好意思?”
“有时间在这里欺负新人,不如抓紧时间做正事。”董鹏毫不客气地插话进来。
“马上开始。”尚云轩说着扬了扬手,不知何时,一双白手套已经戴在了手上,他向后与助手们点头示意,然后,迈开步子走向了尸体所在。
董鹏走到不远处,又叫来了警员赵林和酒店经理周成。他示意程彻做记录,自己则询问道:“死者身份查明了没有?”
“根据他的入住登记,我们得知他叫作邓峰,是前天一个人入住到酒店里的,身份证显示年龄是三十一岁。我的同事从网上查过他的交通记录,发现他是前天下午乘火车,从S城来的,火车到达时间是一点半,邓峰入住登记时间是五点半,中间四个小时查不到他的行程。”赵林向董鹏汇报。
“从火车站到这里的话,坐车也就是不到半小时的路程,四个小时那么久,走也早该到了。”程彻专注地思索,“看来邓峰肯定是去了其他地方。”
董鹏又转向周成,“死者住进来时,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是前台服务员负责接待,但应该没有奇怪的地方,不然他们会报告给我。”
“那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董鹏追问。
“其实,最先看见尸体的人不是我……”周成的话,引来在场几人不约而同的关注,这让他不免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是酒店的一个服务员,她去打扫房间时,敲了半天门没回应,用钥匙打开门却推不动,才叫我去看一下,我试了试,也没能开门,就到七层同样位置的空房间,想往下叫一叫客人,可没想到才探出头去,就看到楼下……”
周成说到这里瑟缩了一下,眯了眯眼睛,想到当时突然见到有个人趴在楼下时所受到的惊吓,记忆犹新。
“你说的那个服务员,现在人在哪里?能不能叫她来谈谈?”
“她就等在经理室,我猜想警察可能会找她,不过她在我们酒店做了几年,一直都算不错。”
“只是例行问话,不用多想。”
“几位跟我来。”
在见到周成口中的服务员时,程彻吃了一惊,就连董鹏脸上也闪过一抹淡淡的诧异。
“于芳?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听到程彻的话时,一旁的吴宁终于也明白了两人露出这态度的原因。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身穿一身酒店常见的红黑色工作服,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肃静的脸庞清秀白皙,但也能略看出些岁月的痕迹,至少不同于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
之前吴宁只从程彻口中听过这名字,知道她是住在刘慧慧楼上的单身母亲,现在才和这微垂着头的女人对上号。先前因为她的供词听起来最合理,找不出太多可疑之处,所以才会暂时搁置了对她的调查。现在她又出现在邓峰的死亡现场,同样是与小说中情节存在相似之处,难道两桩案子连接的关键,就是这个叫作于芳的女人?
吴宁飞快思索着,目光又落在于芳身上。于芳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态,仿佛如果没人开口问话,她会永远不打算说话。
可是,假设于芳与案子有关,甚至是计划这一切的凶手,那她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推向了明处,让警方关注到她。她会不会如此冒险?或者是,她心里有完全的把握,使得警察看不出任何破绽?
从于芳的神色中,吴宁看不出答案,索性放弃地移开视线,耳边关注起董鹏的问话。
“于芳,你在这酒店做清洁员多久了?”董鹏的语气,已恢复了惯有的沉稳。
于芳抬起头,“一年多了,自从因为晕血而从医院辞职以后,就离开了原来生活的地方,生下孩子之后,为了维持生计,到了这酒店做事,一直干到了现在。”
“听说死者的房间,正好是你负责清扫?你认不认识他?”
“只在打扫的时候见过,他自从住进来以后就很少出门,所以我每次去收拾房间的时候,他都在房里。”
“又是一个闭门不出的。”程彻挠了挠头,不禁想起刘慧慧也是关在家里的宅女,“可是不对啊,这邓峰从S城跑来,到底是为什么?旅游、出差,都不可能不出门,难道是特地为了约见朋友?他来这几天,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警官,您要知道,我们这种快捷酒店,不像大酒店来访需要登记,只要有房门号,谁都可以直接去找客人。”周成解释。
“监控录像呢?能不能查到谁进入过邓峰的房间?”
“因为成本问题,楼道里的摄像头都没在使用,只有电梯里有摄像。”周成为难地答道。
程彻懊丧地皱起眉,“那很难查到来人都去了六层的哪一间。”
“我想起来了。”于芳忽然恍然道,“我曾经见到有人来找过他,就在昨天,不知道这情况对你们是否有用。”
“说出来我们会再做判断。”董鹏不动声色地踱着步,并没回头。
于芳回忆道:“是个男人,但具体面貌我也描述不出来。”
“你看到的话,能否认出来?”董鹏转身看她。
于芳肯定地点点头,“昨天才发生的事,还记得很清楚。”
“周经理,你刚才说过电梯里有摄像头吧?麻烦把录像取出来,让于芳认一下人。”
周成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我们先上楼去看看邓峰的房间。”董鹏说着,阻止赵林要跟上的脚步,看了站在原地的于芳一眼,“赵林,你留在这里,等着了解她认人的结果。”
“我先带您去房间。”
“不用,告诉我房间号,我们自己上去就可以。”
“好的,邓峰住在603房间,这是房卡。”
董鹏点了点头,带着程彻和吴宁离开经理室,穿过大堂去乘电梯。在经过服务台时,他本来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来到服务台前,扶着服务台大理石的台面,向服务人员出示了警员证。
“你们应该听说了酒店里发生的事吧?”董鹏口气轻缓,却直接点明了主题。
两名女接待员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应道:“听周经理说了,他还叮嘱我们不能让客人知道。”
“住在603的那个死者,你们有没有印象?”
“嗯,我记得他。”另一名接待员答。
“每天有这么多客人往来,每一个你都能记住?”
“不。”接待员摇头,“只是那客人来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一直在打电话,很多手续我都说了好几遍,折腾了半天才把入住手续办好,所以我多看了他几眼。”
“你说他来的时候在打电话?说了什么?语气怎么样?”董鹏眼底闪过一抹精明的光芒,程彻也赶紧拿出本子,把这一条重要线索记下来。
接待员想了想,“我只记得,他说了几句‘你这样不行,和我们当初说的不一样’之类的话。”
“他好像还说了‘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旁边的接待员补充道,“其他的就没听清了,但听上去好像很着急,还有点儿生气。”
“后来你们是否经常见到他?”
两个接待员同时摇了摇头,“这几天都是我们当班,可从没见那客人出过门。”
“谢谢你们,要是再想起其他的,可以和我们联系。”
董鹏说着用眼神一示意,自己则转身走向了电梯。程彻忙会意地上前,拿出联络方式留给了接待员。两名接待员这才看清了程彻可爱的娃娃脸,一扫刚才面对董鹏的紧张,两人相视一笑,由一人接过程彻递来的纸条。程彻当然明白那视线的意味,忙也跟着走入电梯。走在最后的吴宁,直到踏入电梯,似乎还能听到隐约传来两名接待员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微扬起唇露出一丝淡笑。
603的房门紧闭,并没像以往的命案现场一样围起警戒线,看来周成想极力掩盖起命案一事,使得这房间看起来与其他房间相比,并无区别。
董鹏戴上白手套,拿出房卡打开了门。
和刘慧慧那有如台风过境的住处比起来,邓峰住的房间显得整齐许多。董鹏关上门环视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贴在里面门框上的宽胶带。每条胶带都因为当初打开门的大力,原本该是贴在门上的一半翘起,而另一半则大都还完好地贴在门框上。
董鹏看了看胶带,却没伸手去碰,而是握住把手,尝试着把门关上,门上的胶带随着他的动作簌簌作响。他只停顿片刻,又把门拉开,可能是因为胶带许久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失去了黏性,很轻易便打了开来。
“组长,邓峰的行李和随身物品都在。”
程彻走到床边查看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放在床角,床头的低柜上零散放着手表、钱包和手机等物品。董鹏一点头,程彻蹲下身打开行李箱,翻看片刻才抬头向董鹏道:“行李箱的物品摆放很整齐,看起来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董鹏打开桌上的钱包,里面有几张银行卡和一些百元纸币。在其中一格里,有张年轻女人的照片,一张清纯的面孔正笑得灿烂。董鹏取出照片交给程彻,“去查查看这女人是谁。”
“是。”
程彻小心地将照片放入证物袋中,转头才发现吴宁正立在窗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台,敞开的窗子中吹入的晚风掠起她短发的发梢,把她修长的身影勾勒成挺拔的轮廓。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程彻和董鹏都见到了窗台上平放着一本书,联系之前赵林在电话里做过的汇报,很自然就猜测到,那便是在现场发现的《洋娃娃的杀意》。
程彻走上前,扫了一眼书名确认,果然不出所料。那血红色的几个字,现在看来显得触目惊心。他戴着白手套的手触到书的封面,又下意识一迟疑,看向吴宁。吴宁目光微闪,但却没有动,也没开口说话,只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
程彻明白,吴宁是默许了他拿开这本书,于是他拿起书递给走过来的董鹏。
虽然在刘慧慧被杀一案之后,董鹏已经把这书看过一遍,但他还是翻动起书来。忽然,站在他身边始终关注的程彻像发现新大陆,惊奇地叫道:“书上有标记!”
董鹏又仔细翻找着,终于在一页用黄色记号笔作了标记的地方停了下来。书中的一段内容,用记号笔画了出来,但那线条弯弯曲曲,好像拉不直的钢丝一样,不难看出标注人当时杂乱的心绪。
程彻轻声把这几行字念了出来:
“他趴在花丛中,四肢像是折断的树枝,无力地挂在花枝上。他侧着头,不断有血水从口鼻中流出来,看起来已死了多时。顺着尸体仰头往上看去,从房间敞开的窗子中,露出的灰色窗帘迎风舞动,犹如风中凋落的枯叶。”
“这,这不是对第二个死者尸体被发现时的描述吗?和邓峰死时的情形一模一样!”程彻瞪大眼睛道。
董鹏看了看吴宁,但吴宁仍是靠在窗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董鹏又将注意力落到了书上,他把书翻到了最后的版权页上,端详着上面的日期,“这是三年前出版的书。”
“三年……”程彻喃喃重复着,在查这案子的过程中,这个时间被反复提到,似乎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三年前,而屡次出现的吴萧小说里的手法,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吴萧被狂热书迷刺死,也是在那时候。
吴宁终于动了动,但开口却是说出了看似和刚才话题毫不相干的事情,“窗台上没有脚印。”
她的话让董鹏略一皱眉,他把手中的书塞给程彻,自己则快步走到了窗台前,细细打量。从敞开的窗子向外望去,正好是邓峰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但确实正如吴宁所说,不管是窗里窗外,窗台上都仅有些浮土,不见有其他痕迹。
“我记得邓峰的尸体,脚上穿着鞋……”程彻侧着头,努力思索,“窗台没有被踩过,难道邓峰不是自杀?”
“这一点还不能确定,不过也不排除他杀的可能。”董鹏走回屋子正中,“而且,这本书究竟是有凶手杀了邓峰以后故意放在这里,还是邓峰自己拿到房间里,我们也不知道。”
程彻点点头,忍不住又望向贴在门框里的胶带,“可如果是他杀,凶手是怎么在杀人后离开房间的?”
“不错,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
董鹏话音刚落,门外响起敲门声,推门而入的,是尚云轩手下的一名助手。他走到董鹏面前,礼貌地把几张写满记录的纸递上前。犀利能干的董鹏,被大部分人以尊敬与畏惧的态度对待,当然,尚云轩那个随性妄为的男人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