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但,从此后,众人都说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无端出现在府内的陌生人怀有不同寻常的敌意;对于惟一的儿子的管教可谓严苛至极;不再忙于生意,花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所有的改变,众人都以为是因为莫予的复生。
他们说得没错,只是理解错了,他,不过想在将来的几年内,在他有限的余生里,将莫予培养成足以背负起钟家重任的男儿,不过是想钟家能继续兴旺罢了!
但,妻子的离世。莫予的懂事,让他脑中渐渐淡忘了那夜的应允,将之深埋心底,一日过一日,不再会关心明天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如果夕炎冬不出现的话,他也许会忘了自己已经是六十岁了,六十岁的生辰,竟只剩十天!
十天!
他的命,也只剩十天!
他还有十天来完成遗愿——他如今惟一的愿望,便是莫予还没有给钟家留下点滴血脉。
他若想看着孙儿出世已是妄想,但,若能退一步,看着莫予娶妻,也算了了心愿!
他后悔将六十岁后的生命给了莫予吗?
答案是——不!
莫予是他将近不惑之年才得的惟一血脉,是继承钟家香火的惟一希望,他老了,即使能再活几年又怎样。可是莫子不同,出事时他年方六岁,还未享受美好的人生,如今他二十有一,正直年少,当是干一番大事的时候!
所以,他不去计较那来取他命的夕炎冬是何许人,他也不想知道,只要莫予能从此平安康泰,他即使在下一刻死去,又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
一片枯黄的叶缓缓飘落——他抓住,心里涌出元现感慨。如今正值春季,怎会有落叶?莫非它也是为着即将离世的他送行吗?
无憾了吗?
或许……
夕炎冬只手托腮,倚在凉亭的护栏上,静静望着碧波湖水,也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一身淡蓝衣衫,显得娴静却冷淡。
钟莫予悄悄来到她的身后。
他本无意打扰她的独处,他的目的地本是书房——此刻是每日念书的时辰。然而,当他经过此地之时,见到她一人对着湖发呆,脸上亦写着疑惑不解时,他,停下了往书房的脚步,中途改道,朝她而来。
很奇怪,她的身上仿佛有一根绳,无意中吸引着他的视线。
夕炎冬此刻在想着的,是不久前与钟重远会面的情景。
对于钟重远的无言接受事实,她有些诧异。索命的工作,自她记事起,便一直在做着,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也记不起是从何时开始的,只知道,凡是有求于师傅的人,便是她们的目标。
她们并非冥府的牛头马面,却做着类似的工作。
夕炎一族乃可算是魔族的一支,专门做着借寿索命的事,神不管,鬼不管,算是这天地之间的异数。
当然,她们并不索魂。
人有三魂七魄,她们要的,仅仅是魂魄未人冥府前还尚存的一点灵气而已,那是夕炎一族赖以生存的东西。
因此,玉帝与冥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毕竟,他们所做的,并不是大违反两界的规矩。
而,那些向师傅夕炎不生请求帮助的人,在当时是愿意以己命来换得他人的生存。但是,一旦她们前去要他们履行承诺时,却不是畏惧,便是矢口否认曾做的承诺。也有的,干脆吓晕了过去。
她做得多了,也麻木了。
而钟重远却是个异数。
他听到她是夕炎一族的人时,仅仅呆了一会——恐惧也有,她看得出来,但,他并未否认,却是但然接受,只不过有一点要求。
那要求,还可接受,不过,她不明白就是了。
为何要等到钟莫予成亲后?
十日对他而言那么重要吗?早死晚死还不都一样?
难道那是他拖延时间的借口?
而,成亲?成亲是什么?
那是她的疑问,曾通过传心术问过春及其他师姐,却元人告诉她答案。
她有什么不解的难题吗?
钟莫予观察了会,发觉夕炎冬并非在赏景,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表妹?”他唤,并走至她身旁,选了与她对面的一角,学她靠于栏上。但,他的目光放在眼前人身上。
夕炎冬闻声,调回视线,见是钟莫予,眉动了动,却未答话。
“表妹,你在此做什么?”
“什么是成亲?”既然主角是他,那找他问清楚,应该没错。她平时很少去思考,那实在耗费心神。
“成亲?”钟莫予有些错愕,不明白夕炎冬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对,你说。”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是因为她的问题。
“表妹为何想问这个?”他不相信表妹会不知道这个,她如此问,必然有什么原因。
“这你不需要知道。”
“成亲啊?”钟莫予摸摸鼻子,放弃追根究底。然,该任何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神情是专注而严肃的,一如她刚到钟府的样子。那么,淡然地处世是她的态度?而且她的眼神亦不像是开玩笑。钟莫予决定正经地来解答她的疑问,可是这该如何解释?
“是。”她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应道。
“成亲,可以说是一男一女从此后一起生活,共同承担一个家,也真正成为了一名大人,不再依赖父母的照顾。”应该,这么解释吧?他未曾成过亲,因此不晓得是否是那样的情形,“而成亲的另一个目的,是传承香火,让血脉代代相传。”
她像是得到了解答,撇过头去,未说一字,不再理他。
钟莫予不解地抓抓发,有些不太适应她转变的速度。
前一刻她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讲解,而后,未给他半个眼神,就将他撇下了?
他的表妹,还不是普通的奇特。
非凡绝色的外貌。冷淡的个性、怪怪的行为,很是奇特——
奇特地,吸引住他的视线。
心念一动,他倏地站起,难道,真的陷进去了?
未有答案……
望着她娇美的容颜,他未移动步子,任时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翌日。
“少爷?”三言追跑着,跟上前头往府门赶的钟莫予。
“三言,有何事?”
“少爷,”终于追上了停下等他的钟莫予,三言道,“少爷是去见司徒少爷吗?”
“是的,”钟莫予笑,“放心,你说过的事,我不会忘记。”像是在笑他的不信任。
“少爷!”三言的脸微微染红,“我可没那个意思。”
“哦?”钟莫予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瞧,瞧得三言愈加得不好意思。
“好啦,好啦,我是怕少爷会忘了这事!”三言挨不住钟莫予关注的目光,承认道,“少爷,你要小心。”
“好了,我知道,”钟莫子调笑,“你怎么越来越爱唠叨,很像吴婶了。”吴婶是吴大厨子的妻子,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唠叨,但是,她的唠叨却是出自真心,是对旁人的关心。
“少爷!”三言抗议,“我才没有!”
“行了,”拍了三言的头一记,钟莫予转身要走,却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表小姐呢?”表妹应该是初到此地,定然人生地不熟。今日,他与司徒有约,正想乘此机会带她去逛上一回。却找遍钟府也没见她的身影。问了其他人,也都说没看到。
“表小姐?”三言想了想,“好像一大早就出府了!”
奇怪的表小姐,行为有些怪。当然,出现得就更怪啦。
“出去了?”钟莫予有点意外,“好吧,那我走了。”
“少爷慢走——老爷!”三言眼尖地看到立于前头走廊上的钟重远——他,大概立了好一会了吧?
“爹!”
“嗯。”钟重远沉着脸应着,“三言,去替少爷张罗马车。”意即他可以闪人了。三言当然识趣,忙走开。
钟重远走下回廊,来到钟莫子面前。
“爹,有事吗?”爹的表情有些奇怪,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
“莫予……”钟重远叹气,注视着身前的儿子,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容貌烙印进心里,“你长大了!”
“爹!”爹好像有点怪,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怪。只觉得从昨日表妹与他长谈后,他的整个人都变了。
昨日,他与表妹在湖边的凉亭里歇息,爹走过看到。如果按照平常,在念书时刻他竟然还在外面虚度时光,少不了要挨骂,然后是在书房度过双倍的时间。而怪异的是,昨日爹却只是默默看了他们一眼,就叹息着走了——这在平时是不可能发生在爹身上的情况。
他只记得当时他脑中一片模糊,在担心之余又立刻卸下重担。而,那时表妹的样子是莫名的,他也猜测不出她脑中想的是什么——那是他脑袋混饨的又一个原因。
“你,最好不要太过亲近你表妹。”昨日当他准备去书房看莫予的功课时,却在湖边凉亭发现他与夕炎冬在一起。而,当时莫予的眼神中透露的信息让他心里升上莫名的担忧。
夕炎冬非一般的凡人,莫予若是对她用情,那是万万使不得的。不是他顽固地非要莫予配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而是,夕炎冬无论如何都不能是莫予心动的对象。他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也是无法结合的!
“为什么?爹,她是我的表妹啊。”钟莫予疑惑。
“你别问那么多,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钟重远严厉他说,然后,转身离去,留下莫名其妙的钟莫予。
爹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看出了什么?
将心头的疑问压下,钟莫予走出府门,去会好友。
第四章
“情况,大抵是这个样子。”钟莫予将三言的话转述完毕,浅浅呷口茶,才去注意一直好心地当个耐心听众的好友。
昨日,三言无缘无故地端了盘吴大厨子亲手做的糕点来给他品尝,他当然看出糕点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确上,三言来书房找他,证实了他的猜测并没有出错。三言献殷勤的原因在于吴大厨子,他只不过是个中间人。
原来,吴大厨子知他是司徒的好友,而,司徒家里有位深请厨艺的高手。因为同行相惜,因为他自己对厨艺有着莫名的钟爱,因此想拜托他出面,找个时间能够会会司徒家的大厨。
话他是带到了,至于司徒会不会答应,那可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毕竟,那位司徒家的大厨,脾气是十分怪异的,而且他相信,司徒也绝对不愿意让她抛头露面。
没错,那位大厨是司徒的意中人,是未来的司徒少夫人!
想来也知道,一向将她藏得好好的司徒,怎么可能让她去见一名外人——重要的,那名外人还是名男子。不管他是否成亲都一样。
钟莫予不由得摇头,司徒的独占欲也未免太强了些。
“怎样,答应吗?”钟莫于凝视好友面无表情却隐隐泛着铁青的脸,心里十分明白会得到怎样的答案。但,好歹吴大厨于是掌管他食计的人,而且也深得爹的喜爱,算是钟家忠实的家人,他说什么也得努力努力——尽管收效甚微,乃至是多费口舌。
“你嫌自己太闲了是不是?”司徒卫烈瞥眼钟莫予,冷淡地道。他怎会不知这小子的心思。外表看似忠厚老实又温文懦雅,性子不急不徐,孝顺且好心的钟莫予,实际上也有着捉弄人的坏心肠。
吴大厨子?
做梦!
“你好歹考虑考虑,总不能如此拒绝人家,而且,这个人家还是我的人。”钟莫子说完,等着遭受好友的强有力的杀伤眼神。
“你喜欢手还是喜欢脚,随便挑。”司徒卫烈道。
钟莫予忍不住笑,司徒的态度可是很直接啊。意思是,他如果再“废话”下去,要想保住手,就得丢掉脚;保住了脚,手即刻报废。喷,脾气还是那么硬,连十年的好友都一样对待。
“我两样都不选。”
“那就闭上嘴!”司徒卫烈的眼神足以让人冻成冰,这不——好心上来为他们添些茶水的小二,不小心被扫到,顿时连水壶也差点抓不稳,掉头直接溜走。
“你呀,还是这副脾气,我真不知道嫂夫人怎么受得了你。”不过,说回来,司徒的未婚妻,也就是司徒家的大厨,性子也冷,与司徒是一对同性格的未婚夫妻,相配得很。但他们两个若是吵架,那可真是没完没了,绝对冷战到底,谁也不肯先妥协,总要冷却个十来天后再解冻。然而两人却仍很恩爱。外人是看不明白的。
“哼!”
钟莫予耸耸肩,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司徒的意思是:她还不是一样。所以说,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是不理解的。
“你呢?最近怎样?”司徒卫烈转移话题,他们夫妻(未婚)的事,他可不想讲给外人听人,即使这名外人是他的生死之交。
“我?还是那个样子。”钟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