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自己……其实她也不懂自己想从仲骸身上图什么。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种名为权力的诱惑,以及衍生出来对天下的野心。
她怎么可能不爱帝位?
为了她的家族,为了她的家人,为了她自己,她爱,无以复加。
而仲骸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们的目标都一样,那就是让天下成为自己的。
但她有多无能为力,在连父皇的故居都保护不了时,她终于打从心底面对这个事实。
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所以只能靠自己,妄想诱惑他,以博得信任,换取更多的自由,更大的权力。
结果失败了……
太仪在冰冷的床上抱住自己,紧紧的。
越紧,越能确认自己还在,还活着。
“主上何苦如此践踏自己?”温罗痛心疾首的声音窜了出来。
从回到太仪身边,他一直很低调,谨守史官的分寸,从不越界过问任何事,也没有单独和太仪说过话。
因为左右史向来是一起侍奉在帝王身边的,房术始终监视着他。
但今天,他早了。
或者说注意到太仪昨夜的异常,他在离开后又偷偷折返,才能在此刻毫无顾忌的和太仪说话。
“难道朕还有选择?”太仪喃喃自问。
她现在只能效法仲骸,有什么用什么,要保全自己,还要周全四周,她学会了更隐藏心思。
把自己的脸想象成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就好了。
“有。”温罗却如此肯定的回答。
太仪坐起身,“什么选择?”
“主上可能不记得了,您是有婚约的,是先帝订下的婚约,奴才想仲骸大人也知道。”温罗平铺直叙的说。
婚约?她有过婚约……
“父皇替朕订下的婚事……是谁?”太仪不确定自己记不记得。
“厉坎阳。”温罗吐出一个名字。
“厉氏现任的当家。”太仪还记得,因为前一天才迎接过厉坎阳。
是个相貌堂堂、口齿清晰的男人……她对厉坎阳只有这么一点印象。
“你的意思是要朕履行婚约,嫁给他?朕如何能相信厉坎阳不会成为第二个仲骸?”太仪右手抱着左臂,单单一个动作,便透露了内心的忐忑。
“厉氏和皇室曾有姻亲关系,对皇室非常忠心。”温罗的回答过于简洁。
“瓜分了临浪这块版图,你却要朕相信他忠心?”太仪不以为然的挑眉。
她对诸侯的信心,早已在一次次的领地割据下丧失殆尽。
“就是因为他稳据临浪,奴才才会这么说。”
太仪被他的话挑起了探究的兴趣,“说下去。”
“放眼此动荡的时势下,如果没有强力的军事做为后盾,如何能自保?主上不能否认,有时候侵略别人,是防止自己被并吞的唯一方法。相较之下,长孙氏和厉氏虽然有诸多相似,同样背负忠臣之名,但长孙护是个怕事的人,只懂得巩固既有的领土,事事采取被动观望的态度,若非远山境内多水,对善陆战的战氏不利,战慈哪可能容许他在邻近的南方继续扎根?”温罗一一分析给她听。
“但是拥兵的诸侯都有野心。”那些乱她天下的诸侯,她实在很难相信。
“主上,您是否忘了一件事?”
太仪微攒眉头,细想片刻,“什么事?”
“嫁给厉坎阳,和被仲骸挟持是不同的。联姻是一种势力的巩固,挟持则是将势力拱手让人。”
温罗的话切中太仪最希冀的一件事。
她需要扩张自己在朝中的人脉和军事上的后盾,建立帝王不可动摇的势力和地位。
“但是朕拿什么和厉坎阳平起平坐?”没有对等的地位,她嫁过去,也不过是任人剥削而已。
“江山。”温罗毫不犹豫的说。
“江山?”
温罗笃定的颔首。
太仪顿了顿,“江山……”
“带着江山嫁给厉坎阳,帝位永远都会是主上的,厉坎阳抢不着,还必须替主上巩固天下。然则,若等仲骸一统天下后,帝位就会是他的了。”
太仪静默,思索着温罗话里真正的用意。
不会有人因为娶了帝王,或者嫁给帝王,而成为帝王,但是会有人推翻王朝。
只要略施手腕,在厉氏的帮助下,慢慢的树立帝王的威信,重新取得权威,到时候再来削弱诸侯的势力,天朝仍有回天之术。
能利用的,就要利用。
“你确定厉坎阳是个可以投靠的人?”太仪眼底敛着沉思,话锋已经转向。
“是先帝的决定,奴才不敢多说。”温罗没有矫情造作,会这么说,是出于对先帝的尊敬。
尽管是个昏庸无道的帝王,他效忠的是皇族皇家。
“只管把你的看法告诉朕。”目光集中在温罗被皮革覆盖的面容上,太仪要他说。
温罗是她的替身。
因为两人生得十分相似,三公令他成为她的替身,模仿她的身段,学习她的每一个表情,甚至为了她白宫。
当政局开始动乱,天下被割据时,几次都是靠温罗这个替身躲过一命,她曾笑自己只有一条命,多出来的,都是温罗的。
是他在风雨飘摇的劣境中,保全她的性命。
所以,温罗是她最信任的人。
“奴才认为,忠臣之名,暂时还能成为一道枷锁。”温罗这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意思是,连他也不敢保证厉氏没有夺权的野心。
也是,现在谁不想夺天下?
既然如此,也只能各凭本事了。
“朕该怎么做?”太仪隐藏起该有的决心下隐含的动摇,问得有些急促。
“和厉坎阳见上一面。”
“只要见一面就好?”太仪不解。
“如同奴才之前所说的,仲骸一定也知道这件事,必会趁此次御茗宴解决掉这项忧患,以免落得和厉氏争夺入主极阳宫的权利。”温罗猜想,这就是仲骸举办御茗宴最大的原因,只是猜不到他会怎么做。
“而他必须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太仪沉吟。
“这一点毋需他操心,孙丑和房术自然能替他想出大把的主意,问题是,主上也需要一个能出嫁的契机。今天迎接完战氏的到来,明日就是御茗宴了。主上尚在仲骸的控制之下,无法任意行动,更别说宣布婚约,举行婚事,仲骸一定会在御茗宴上想出一套说词,排除婚约,所以无论如何得在御茗宴之前行动。”
“在御茗宴之前宣布婚约有效?朕恐怕没有机会……”只要有第三人在的场合,她随时都得和仲骸形影不离。
“那就制造机会。”温罗斩钉截铁的说,“夜会厉坎阳,会使主上玷污名誉,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夜会厉坎阳?那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朕和仲骸同寝殿,岂有名誉可言?”太仪自嘲。
“主上不知道吗?无论宫中,还是朝野,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仲骸和主上同寝殿的事,似乎是仲骸下了封口的命令。再者,寝殿内的仆人宫女也早已换成仲骸的手下。仲家军,军记严明,仲骸的命令比圣旨还不可违。”
第5章(2)
他封了所有知情的人的口?
太仪感到诧异。
“而且,自从诸侯们入宫以来,仲骸总是刻意错开和主上回寝殿的时间,也绕道而行,就连诸侯们都没想到吧!”
“为什么?”太仪喃喃自语。
他为何要这么做?
只要公布这件事,不只她的名誉,就连婚约之事都能不攻自破……
“朕知道了。”她倏地抬眼,“他打算在御茗宴上提起这件事,那么,厉氏自会知难而退。”
而她也再没有人愿意娶,仲骸便能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把她锁在他身边一辈子。
温罗想了想,“这当然也有可能。”
“所以朕必须快点决定了……”太仪紧抓着被子,眼神有些狂乱,盯着某个定点。
“只要在仲骸之前宣布,就是赢了。”温罗安慰她。
“也就是今夜。”太仪从容的下床,来回踱步,“朕必须夜会厉坎阳,知会他这件事,商讨该如何宣布……”
“非也。”温罗打断她的话,“主上只需要和厉坎阳待在一起,奴才会想办法安排人‘不小心’发现,那么,仲骸想要赖也难。”
“这样不够。”太仪极为冷静的判断,“这只是让他更快说出和朕同寝殿的事,就时间的先后顺序来说,朕依然居于下风。”
“主上的意思是?”
“必要的时候,要有必要的做法。”太仪转向他,眼底流露出决心。
温罗立刻了解她的意思。
“不妥!主上贵为帝王,天朝女子重贞洁,如果当真在出嫁前败坏到这种程度,主上的名誉会……”
“名誉能救朕脱离眼前的苦难吗?”这次换太仪打断他的话。
“但是这样实在是太……”温罗没想到她会这么想,紧张了起来,“就当奴才没提过这件事,一定还有其它办法,奴才回去好好的想一想,请主上再等等……”
“其实你早就知道没有其它办法,也没有时间了。”太仪沉着的应道。
这个方法在一开始就以败坏她的名誉为手段,若非真想不到其它办法,温罗怎么可能出此下策?
既然都是要败坏,那么失身又有何差别呢?
她只能走最有利的路了。
“可是……”温罗比她还要不确定,屡屡想要阻止,又不知应该如何劝她。
“朕哪,实在怕极仲骸了。”太仪转身,纵使是亲信,也不想被他看见此刻的表情。
她怕极他……因为他总能挑起她体内纯女性的那一面。
每当不是带着恨意想起仲骸,她就骂自己没用,却无法阻止。因为了解他是个多么可恶、该恨的人,当他对自己展现温柔时,才会那么快令人折服。
但是,不行啊!
他可以是敌人,是仇人……却不能是她惦记在心里的男人。
所以她怕他,更怕把持不住的自己。
“横竖是失身给未来的夫婿,值得的。”抚平情绪,她转身,对着温罗扬起浅笑。
映在温罗眼里的是苦涩又无奈的笑容,更教他无从阻止。
他的主上啊,一点都不适合说谎。
太仪很快的又转身,怕在他的面前落泪。
恨自己想到失身于别的男人就感到痛苦!恨自己快要忘了不共戴天之仇的痛!
是该有动作的时候。
为了阻止心里被他点燃的暗火燎原,她只能这么做了。
她正在做准备。
偌大的浴池,少了喳喳呼呼的风曦,太仪发起呆来。
风曦想进来,但是她让人带走她了。
眼前,依稀还能看见风曦不情愿的表情。
原谅她是个失败的姐姐,所以得用很多难堪的方法保全她们姐妹俩,只要能嫁给厉坎阳,以后她们一定多的是机会一起洗澡。
太仪小心的维持思绪只放在风曦身上,稍有闪神,她会想起不该想的人。
“在看什么?”仲骸轻柔却也冰冷的嗓音响起。
裹着湿透的单衣站在浴池中央,太仪维持凝视双手紧合的姿态,吐出一个字,“手。”
仲骸的下半身晃进了她的眼角余光中,她又捞起满满双手的温水,然后看着温水慢慢流尽。
“朕在想,天下是那么的大,朕的手太小去承接,就像这清水,从指缝间流逝……”
她听见了浅浅的水声,接着身后一片温热。
“那么,加上孤的手呢?”仲骸由身后捧住她的双手,学她之前的动作,用两个人四只手捞起温水。
太仪静静的看着,然后笑了。
“啊,捧住了。”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那抹笑,仲骸眼底不自觉的漾着宠溺。
没想到他也能逗她开心。
“孤说过,拥有双手,放眼天下间,已经没有不可取得的东西。”
“但是握太紧,会什么都得不到。”她回眸,在笑,笑得难以猜测。
太仪曾经鄙夷的骂过他,认分的被挟持,失控的狂吼,冷处理的吃飞醋,怕被冷落当跟屁虫,强装没事的任由他欺压,放下自尊诱惑……
身为一个被挟持的天子,她一直在改变。
时而冷静,时而躁动,在错误中修正面对他的态度,尽管不是出于自愿。而他每次都得花一段时间来猜测、适应。
现在她的这张笑脸又想表达什么?
仲骸理不出头绪。
“孤以为你没什么想要的。”虽然是她别有所图说的话,他还是拿出来说嘴。
“不是不想,是要不起。”她的话似真似假。
“主上客气了。”这个女人比起以前,更难猜了。
“如果朕把帝位拱手让给你,你能放过朕吗?”她边说,边把手中的水倒进他的掌中。
“孤不懂主上的意思。”他的视线从掌中的水调回她的脸。
“放朕一条生路。”她在他圈起的范围内转身,正面抱住他,低声呢喃。
仲骸张开双手,任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