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哆啦A梦放在旁边的位子,自己则窝进大沙发里,看着他在厨房里的身影。小阳台的门开着,初夏的风轻轻地灌进来,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薰衣草的气味。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可以嫁给这样好的男生,我愿意为他付出我的一辈子。
即便只是在这样小小的房子里,痴痴地看着他一辈子。都已经足够好了。
可惜的是,我这一辈子太短了。短得还不如这场美梦来得长久。
那么今晚,我是不是应该做一点点疯狂的事,这样,我才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我那惨淡的人生?
我知道我自己又在犯臆想病了。这温柔的夜色让我太放肆。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泡着茶,茶香微微地飘来,竟让我觉得像是醉了。
我知道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出来。我只要看着他就够了。
他是这样好,这样温柔,又勇敢。不像我,永远只能站在阴暗的角落。
我不敢臆想得太过分,不论是何种幻想,都好像是亵渎了他,我亲爱的他。
第一部分 第16节:胆小鬼(16)
所以,我其实更希望张光定是一个坏人,或者,是一个骗子,这样,他才有足够的理由配合我的臆想。这样,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才可算得上是完美。
完美的可悲。完美的可怜。完美的可笑构成这——完美的最后一夜。
Chapter16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丢脸排行榜,我觉得此刻的我一定荣登榜首。
当我从混沌的梦中醒来,发现我就睡在张光定豪华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
我猛地坐起身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张光定泡茶的时候睡着了。
哆啦A梦还在我旁边的位子,但它的脸看着我却好像在说龙四你简直是个大傻瓜。
窝囊了十七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除了窝囊之外还非一般的笨拙。
张光定一定不喜欢我这样。谁会喜欢笨女生啊。
只是,每晚在自家的床上都需要翻来覆去才能入眠的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怎么会睡着的?唯一的解释是,他在空气中撒了安眠药。
一切都像网上所说的那种剧情,如果他真的“不是好人”。
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如果有这样英俊而温柔的绑架犯,那就让他绑我个十次八次也没问题。
我站起来往张光定的房间走去,那里透出了淡淡的光,他的窗帘是浅米色,这本是我妈最喜欢的颜色,我一直觉得俗气,可是到他这里,却有说不出的格调,在浅米色的窗帘散发出温柔的香味里,我失神地一步步迈向他的背影。
那座背影消瘦,孤独,好像一座凝固的雕像。
也许是从来没见过一个专心在工作的男人的背影,我竟然就呆呆地站在他的房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最终还是他发现了我。“龙四?你醒了?”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天哪,他真高。他就站在我面前,我要抬头才能看到他那张过分有棱有角的脸。
迎着他的目光我点了点头。
“你睡得真香。”他说,“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为什么你不把我卖掉?”我说。
他笑:“网上都是这么说的,对吗?”
我也“扑哧”一声笑出来,拼命点头,很高兴他懂得我的幽默。
他继续笑着说:“我做了饭,你要不要吃?”
第二部分 第17节:胆小鬼(17)
下部
三年后……
我所有自以为是的骄傲,都是你投射到我心里,再反射回来的光。
Chapter01
医院的窗台上摆着一束不晓得哪里来的塑料百合,凑近看,每朵花蕊都蒙上了薄薄的尘。
我站在窗口很久,才凑近她的病床,坐下。
她还在沉睡,眼眶看上去肿得厉害,好像刚刚大哭过似的。挂点滴的左手放在洁白的床单上,无力地蜷缩着。
小米告诉我,这些天她很不好,睡眠欠佳,之前打过镇定剂才睡过去。拆掉石膏后好几个月过去了,她的左腿还没完全恢复,不能正常行走。脸上和脖子上被烧伤的部份也仍然被纱布掩盖着,等待着第三次手术。
还不光是这样,她的肺部和呼吸道也受损严重,差点永久丧失说话的能力。
不过幸好,这一次老天没有残忍地把她也从我身边夺走。而现在的我,就是她的天。
我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她的头上已经长出了青青的发根,很虚弱,不算长。后脑勺有一块至今仍然光秃秃的,涂着紫色的药水,医生说,一年之内,甚至还要更长的时间,那里长不出头发来了。
我记得第一次手术后,她醒过来,自己努力摸到后脑勺的情景。医生上去按住了她,不许她碰伤口,她的眼睛拼命眨,眼泪还是往下掉,一颗颗掉在我手背上。
她比谁都爱美。从那一双永远不会苍老的大眼睛里,我忽然看到了绝望和恐惧。
我的钱包里一直放着一张我和她的合照,那年她三十来岁,长发飘逸,还敢穿白裙子,蹲在我身边笑得像个天使,我曾一度以为她不惧时光流逝。
即便她穿着我最看不惯的连体裤,也仍旧是风姿绰约的美人。
只可惜红颜薄命,很显然,青春此刻已在她身上蒸发殆尽,一并消失的,还有爱情,勇气和健康。
“阿姨会好起来的。”小米安慰我。小米是从老家来的,算得上是我的远房亲戚,以前得过她一些资助才勉强上完高中。自她出事后,亲戚们一开始还轮流来看看,无奈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加之大家都怕麻烦,久而久之,病床前只留下小米一个人。好在小米人很勤快,说得少做得多,这一年来,如不是她帮衬着,我恐怕也快撑不下去了。
“住院费我过两天一定交上,这里面是你的工钱。”我拉小米走到病房外,递给她一个信封。
“要是紧张,我可以暂时不要钱的。”小米伸手推了下信封说,“医生有没有告诉你,至少还要准备十万块?”
“不差你这点。”我把信封丢入她怀里,点根烟问,“她脾气还是那么坏?”
第二部分 第18节:胆小鬼(18)
小米点点头,用身子挡住我说:“这里不让抽烟,护士看见该骂了。”
“护士很凶吗?”我问。
“当然。”小米吐吐舌头,“今早还吓我呢,说什么要不准时缴费,肯定赶我们出去。”
我灭掉烟,跟小米说再见,转身还没走到电梯口,眼泪实在忍不住要冲出眼眶,我仰头深深地吸气,努力试着要把它们逼回身体里面去。
眼泪对我来说,已经太愚蠢和无力了。我不能让它们粉碎我坚强的武装。
原来灾难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比如从昔日的胆小鬼,到今天这个无所畏惧的龙四。
第二部分 第19节:胆小鬼(19)
Chapter02
华灯初上,花山街车如流水马如龙。
声色世界向人们张开双臂,对各种程度的空洞虚伪表示热烈捧场。
属于我的表演时刻即将来临。
我的行头很简单:一双干净的ALLSTAR白色经典款球鞋,膝上三公分的百褶裙,学院风的针织衫,一个粉色经典款仿制香奈儿格纹包包,昏黄灯光下闪闪发亮,看不出任何虚假的成分,就如同我的笑容一样;睫毛膏刷得长短合适,指甲修剪得恰如其分,搭配淡淡的粉色指甲油。发型是重中之重,必须长发齐刘海,发尾整齐不染不烫。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必须做到精确完美,这是一种姿态,也叫职业水准。
她出事的时候,我刚念大学不久。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她卡上的余款,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后,我只能办了休学自谋生路。
那时紫薇在北京当平面模特儿,常常几个月都接不到活,生活一样窘迫。我俩顺理成章成为“拍档”,配合默契,百战不殆。她常常说,我比她天生更适合做这行。
一开始我们只打算做“公主”。所谓公主就是在酒吧里端着酒杯云游来云游去,找到合适的对象之后,请他买杯酒,蹭点钱花。但这种勾当太低级了,而且竞争激烈又不体面,收入也得不到保证。
后来我们开始干点“出格”的,靠我们天生的姿色,吸引一些色狼,顺便给他们一点教训,再赚点外快。
干第一票是个老头子,我们把他骗到宾馆,他差不多剥光了我的上衣。紫薇闯进来,说要告他勾引未成年少女,那一次我们轻易地得到了三千元。但我差不多哭了一整夜,紫薇忍无可忍,扇了我一耳光说:“再哭,再哭送你去当鸡!”
后来也就慢慢习惯,只要有钱赚,什么活都接。所谓自尊,拿下来揣进兜里藏起来,自己看不见,也就权当做没有。
再慢慢的,生意越做越离奇,就像我们今晚要设计的对象“徐总”,白手起家,自己有一家中型公司,专做对外出口生意。其实我们的雇主是他的老婆,只要能拍下我和他在一起的“香艳”画面,他老婆就能顺利跟他离婚。事成之后,她将付给我们三万块钱,算是报酬。我们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踩点跟踪,小心试探,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事情横生枝节,他好像有点失心疯般地爱上了我。这种事情既危险又不合行规。所以今天,我们必须痛下杀手锏——结束这场战斗。
紫薇替我最后检查了一遍妆容,用挑剔的语气说:“注意你的眼神!眼神!”她像喊口号一样加重着那两个字,“如果说有什么会出卖你,那就是你的眼神。”
“你是说沧桑吗?”我熟门熟路地把微型针孔摄像机塞进书包里。
“不,是诡异和算计。”紫薇笑着伸出手戳了戳我,说,“你看看你狐狸精一样的微笑,可不是纯情女大学生该有的表情。”
“啊呸!”我点了烟抽,她却突然扑过来抢走,在烟灰缸里狠狠碾灭:“小心他闻到你身上的烟味!”
“这样顺便可以让大叔明白我得了青春期狂躁综合症,正需要他的关怀,不好吗?”我说。
“你真是脱胎换骨青出于蓝了,不要脸超过我了呀!”紫薇笑着用枕头砸我,我砸回她,两人嘻闹了好一阵,她又重新替我梳头,一边梳一边问我:“有钱了你最想干啥?”
我在心里思考她的问题,除了治好我妈的病,我什么都不想要。
青春。未来。爱情。尊严。这一些曾经那么让我憧憬的东西,如今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幻影。当上天将一切从她身上夺走时,也同时摧毁了我的所有。
她顾不上我自问自答:“我要有钱了,就去买座岛,住在那里,天天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光晒太阳,开游艇,洗海水澡,洗到身上掉层皮,看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钱挥霍寂寞空虚,直到我死。要么买个直升飞机,在天上飞着,一直不下来,在空中吃喝拉撒,在空中加油,所有人都和我十万八千里之远,那才是他奶奶的不染人间烟火气,离上帝一个台阶的距离。”
“那得多少钱呀。”我装作羡慕地说,“不带我一个吗?”
“不带!”她说,“要带也只带帅哥!带十个,一个给我煮饭,一个开飞机,一个替我洗衣服,一个负责倒香槟,其他的统统陪我开心!”
第二部分 第20节:胆小鬼(20)
好吧,这个幻想还算不错。
但我知道如果真有这一天,她不会丢下我。回想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们口袋里只有两块钱,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厚着脸皮去跟一哥们儿借了三百块,像个富婆一样牛逼闪闪地对我说:“走,想吃什么,姐带你吃去!”
最后,我们俩各自拿着二十串新疆烤肉蹲在路边吃得满嘴通红。在冷寂的冬日街头,我饿得颤抖着将热腾腾的羊肉和我那不值一文的心酸卑微一同囫囵咽下,从此再也不提起。
有时候我也会想,世上的路千万条,好好学习或奋力打工,未必没有好结果。但接踵而来的经济压力和这本就混沌不堪的世界让我渐渐忘掉羞耻、不安和痛苦,只能这样一步步继续陷入黑暗再无回头之日。
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命呢?
若不是这样,我也许一辈子也没有挣脱牢笼蜕变成蝶的一天。
我问紫薇:“你说老徐他老婆如果顺利跟他分家,到底能分走他多少钱?”
“不关我们的事就不打听。”紫薇慢条斯理地涂着她的黑色指甲油,说,“龙四,要赚钱,就别忘了规矩。”
我当然没忘,但就算顺利拿到那三万块,对我而言还是远不够用。
所以,我决定瞒着紫薇铤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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