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黄土高坡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被子比草皮更加柔软、温暖,而且不用担心湿气浸透长裤,给屁股留下凉丝丝黏乎乎的感觉。我脱下外衣、毛衣、长裤和内衣,全身只剩一条内裤,躺在黑暗里。冷是冷,但我想着自己刚才爬水管的敏捷从容,脸上没笑眼睛笑了,心里代替别人佩服了一下自己。还没佩服完呢,裤裆里那根开始骄傲起来,我轻轻地抚摩,它感觉到温度,膨胀得更加厉害。 我几乎想不起当时的情景。那天好像我做了什么,还留下一种激动而空虚的记忆,不止自我表扬,但是我并不肯定。有人以为自己是电脑,一插电就什么都有了,因此总拿自己的记忆力来炫耀。我不是电脑,也不能插电,所以我承认自己的记忆力并不超群,很多事情都忘干净了。我还记得的是,晚自习要到9:30才下,在这之前宿舍得一直黑着。我躺了一会儿,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不瞒你说,我还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路程,在火车上。他们的脚都陷下去了,刺穿了火车的地面,他们只好用手掌撑着,不让自己掉到轮子下面。他们一动也不能动,却拼命想动,脚掌拖在铁轨上,血肉模糊,已经与脚掌无关。只有我踩在椅子靠背上,晃荡着,晃荡了很长的时间、路程……我醒来时,发现双腿吊在床沿,吊麻了,也冻僵了。把它搬到床上,揉一会儿,捏一会儿,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我还记得,我又想起了李小蓝。她小小的脸,头发卷成螺旋状的,把脸遮得只剩下中央一小块。她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怎么找到我的?她为什么找我?这些都是我想到的问题。除了两三个熟人,我很少对人说我喜欢躺在黄土高坡睡觉的习惯。尤其在恋爱分手之后。有时下起了小雨,我还是一动不动。一个人不想动的时候,下刀子也没用。我一下子想下楼去找李小蓝。但是我只是想了想,身体还是一动不动。我总是想着干很多事,实际上却总是躺着,动也不动。我有理由叫自己心安理得:我怎么找嘛!所以,当我事后回忆起来,我不敢肯定自己做过什么,或者没做过什么。  '返回目录'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红X(五)(2)
我没有去找李小蓝,而是把被子枕头全部搬过来,当是枕头,手交叉压在头下,重新开头陷入别的疑问。  '返回目录'  
红X(六)(1)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是李小蓝,也许是周飞腾,也许是前女友,也许是登月计划……在这个过程中我点着了一支烟。完全不知道烟是什么时候点燃的……已经烧了半截啦……烟灰不掉,微微卷着,很像小男孩的生殖器……小时侯……我没有关于烟的来处的记忆,就像我没有关于我出生的记忆。我什么都不敢肯定。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有关点烟的事了,所以拼命想,所以把李小蓝什么的完全抛到了脑后。烟好像是飞到我食指和中指间。 如果我不立即掐掉那半支烟,恐怕还会浪费更多宝贵的光阴。所以我把烟摁在地上,又把烟头和烟灰扫了出去,打开门窗,让烟气尽快散发。要是我不这样做,就有被同学察觉的危险。等他们一告状,我将被扣掉0.5操行分。我操行分已经被扣掉很多,但奖得更多,因为按照班规,写一篇广播稿可以奖3分,够我吐30口痰,看三本黄色小说,至于抽烟,用简单的除法就可以得出,可使用六次。所以,我并不怕扣分,我怕的是周飞腾本人。他有一个杀手锏:罚你款。 我对罚款的具体规则记忆犹新:迟到早退各5角/ 次。旷课3元/ 次、5元/ 2次。上课看与课程无关书籍(2元书价)/ 次。不交作业2元/ 次。抽烟(1元盒烟价)/ 次。不搞卫生5元/ 次。使班集体荣誉受损10元/ 次。被学校点名批评50元/ 次……附录:1、举报违纪现象者,可以得(0.5元罚金);2、谈恋爱者有特权,不罚款,只开除(大意如此)。 雨下的罚金,期末时全部奖给前10名。我不想为了那百十来块钱去削尖脑袋打入尖子阵营,所以只能量入为出,每次抽烟都清理干净。你想,我又不是大款,我不会为了抽片叶子,就去冒损失三顿饭钱的危险。 走廊上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偶尔还有铁器碰到了栏杆。我告诉你,那是水房放水了,留守宿舍的人都提了尽可能多的桶,去抢水。一片混乱嘈杂的响声。三楼有三个水龙头,但是有两个不出水。与此同时,三楼住着约200人。200人都买了铁桶,防止在拥挤中破裂。在309,我亲眼目睹圆润完整的铁桶扭曲变形,只有我的保持了原貌。为什么?因为我买的是塑料桶。那为什么塑料桶没有被砸碎,因为我几乎从来不打水。11月以来,每天下午,我都在黄土高坡躺着。有时候晚自习也懒得去上。快到9:30了,我才翻身跃起,跑到宿舍楼下,如果没有钥匙,就攀沿水管到达室内,赶在同学回来之前,用一个漱口杯子,每个桶里偷一杯水。舀起、倒进,舀起、倒进……十五杯水落进红桶的声音,各不相同。偷水比提水刺激。十五杯水刚好装满一桶,这也许是天意……而他们每个人只少一杯,断难发现。 回想那时的情景,我躺在床上,突然爬了起来,抓了8个水桶冲向水房。如果你当时在场,你会看见我的裤裆还是鼓鼓囊囊,而水龙头边一大群人吵吵嚷嚷,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它,包括我自己。铁桶碰着铁桶,个别人大声地咒骂,大多数人一言不发。人们身体前倾,像齐心协力推着一辆卡车。 一辆跑进新世纪的卡车。2000年就快来了。这群跨世纪的人才。最里圈的人才单手顶住墙壁,手臂暴突出或大或小的肱二头肌。 第二圈的,摆出拔河的姿势。 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渭河还有点水,但是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三楼水就显得很少,喧哗吵闹之中,听不到水落入水桶的声音。 我将桶高举过头顶,仗着身躯高大,把很多人撞得东倒西歪。有时候桶底碰到了人们的天灵盖,招来一片怒目而视……我不是力神,手总有酸的时候。一个小平头吼道,挤什么挤。 我已经靠近了墙壁,所以把右手四只桶顶在墙上,扭过头去看那个敢于吼我的人,并用力插进小平头胸前的空隙,谁让他往后仰呢? 贼你妈,插我队。我感到我的肩头被人用力往左边扳,要不是人挤人,我又顶着墙,恐怕要被他推出一大截吧。但就是这样,我还是往左大倾,人墙也一阵晃动。有人起哄了。突然响起。“嗥——”。一阵混乱。世界乱套了。干他娘子的,乱世出英雄,我决定甩手大干。  '返回目录'  。 最好的txt下载网
红X(六)(2)
回想当时,是12月,我身穿内裤,站在水房的中央,四周是抢水的人群,其中有一部分要打我。我一把将右手四只桶扔掉。我抡起左手。所有铁桶全部砸向小平头的平头。我扔桶的同时人群开始观战。迅速散开。围出一块窄小然而合适得不得了的空地。四只桶都落在小平头的手臂上。我的后脑勺“嘭”地响了一下。偷袭!谁干的?小平头及其熟人围冲上来,把我当成沙袋。大概有两个人将我从后面抱住。我的水桶全部落地。 就是说,我的武器全部落地。我只好用脚朝小平头一阵乱踢。人群的声音在叫喊、吵嚷、哄乱。拳头落在我脸颊。落在我前胸。落在我裤裆、肩膀、后心。我手舞足蹈。我使不上力。就如丫鬟挥动粉小拳头,在给人捶腿。 他们叫着,你还还手,操你妈。打死你,操你妈。其实我都不怎么动弹了。我只是恍惚看见后面的人拨开前面的人,把拳头送到我身上。把我摁在地上,用脚踢。可是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的学生,在冬天总是穿着毛拖,毛拖落在我身上,就像宇航员走在月球上…… 他们打得我并不怎么疼(这得益于我儿童时代无数次被打的经历),地上的脏水我也不在乎,可是他们把我按在地上实在太久了,这不免让人感到有一点羞辱。我就使尽全身的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直到将肺里的气体全部排净。他们愣神了。我朝离我最近的手臂用力咬去,手臂的主人杀猪般地嚎叫。你不知道,我可以咬开任何酒瓶的盖子,根据典籍记载,我这口牙,史称“钢牙”。 回想当时,在12月,水房里传出两声叫喊之后,一双膝盖压上我的胸膛。膝盖上方是非常白的肉,几乎没有一根毛。有一句方言高叫着,打死这个瓜屁(###)。但就在他们准备打死我的时候,楼管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水房,吼了一通我如今已毫无印象的话。不过凭经验,我可以猜出他的大意——你们这帮王八羔子,竟敢打架,哼!。哼!处分你们。当然他没有权力处分任何人,他所能做的是通知政教处,将我们抓到政教处办公室。政教处会作出处分决定。 在被政教处传唤之前,我把十六只桶都装满了水。我左手食指根部有一道口子,可能是给桶沿什么的划破了。用自来水冲洗之后,白色的肥肉鼓出了皮肤。(这是我左手手指第一次受伤,因为我是左撇子,菜刀镰刀总是切开我的右手。)此外,洗掉脸上的血块时,确实有通常刺痛的感觉,但是离我关于疼痛的想象还很遥远、很遥远。 我记起阳台上有一包盐,是廖福贵洗澡用的;还有一瓶白醋,也是廖福贵洗澡用的。廖说这样洗澡不但可以增白,还能消毒,不生皮肤病。他一般把盐放在阳台橱柜的顶层,把醋放在盐的旁边,据说那里是“通风阴凉干燥处”。我偷偷拿下来,兑了一杯醋盐水,在身上擦伤的地方消毒。这一做法引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我知道,我一会儿就要被传去政教处。但是在有人来叫我之前,我的同学陆续回到了房里。他们是:周云海,陈未名,廖福贵,许青羊,###……(没心思列完)下课铃一响,房里霎时灯火通明,虽然我朝里躺着,还是无法遮挡住全部伤口。伤口招致一片大呼小叫。除了陈未名,他们问长问短,都想知道真相。 他们说,谁打的?他妈的把他打残。沈生铁你怕什么。他妈的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太操蛋了。 他们说,让他陪钱。他妈的打人不能白打。你说是谁,我们给你要钱去。 他们说,别吵了,别吵了。复仇的计划我们慢慢商议,目前工作的重点,是让沈生铁好好休息。 他们都想知道真相。(换了是我,我也想知道,但是如果对方表现出他被搞得烦死了的时候,我就会知趣地闭嘴。)真相一白,他们又要追问细节,他们绝不会放弃,一心深究细节背后的原因……最后我必须先去精研进化论、动物学、植物学和细胞学等自然学科,以及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学和现象学等社会学科,才能回答他们的问题分毫。  '返回目录'  
红X(六)(3)
但是我想到,一旦他们一路追问下去,就算我精通所有学问,超越人类现有的最高智慧,我也必然在一道关卡上败下阵来——当他们问,我是谁的儿子?我该怎么回答。我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石缝里蹦出来的,而是和绝大部分人一样,是人偶然操出来的。那是谁偶然制造了我…… 所以,我沉默,熄灭不安的眼神。当然,他们也没问。他们以为我就是我爸的儿子,所以没有问。突然门被一脚踢开,门页弹在我床上,床一阵震荡。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廖福贵踢的,只有他有那么大力气。(他跑长跑,经常双臂举着轮胎,从白天跑到夜里。)但我没想到他用他的铁钳,一把将我扳了过来。我痛叫一声,一口一口地吸着凉气。要知道我全身是伤,亲嘴都嫌太重……他发现了我的痛。我对他说,我用了你一点盐和醋。 他有点生气。我知道他会这样。“这样的话怎么说?打你哪个杂种?”他说话断句很奇怪,不是口吃,不是弱智,而是混乱,语序颠倒。我跟他同睡了一个学期,才能差不多听懂他每一句话的意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跟他睡在一起。我不喜欢听“杂种”这两个字。但我还是忍住,说:“不知道。不认识。”我什么都不想说,可是碰上对你表示关心的人,你不能太冷漠。“没事儿。就一点点伤。”说实话,只要他不动我,我并不觉得有多痛。 “怕什么,你。长什么样子,他?” “不是——” “他长什么样儿?”没想到,清楚的话他说了一句。 “留个小平头,鼻子有点塌。没怎么看清楚。” 当时的对话就是这样。虽然我确实不认识那个小平头,但我所有的话都显得愚蠢可笑——廖福贵话说不好是可爱,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