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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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X-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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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X(一)(1)
他帮我打开水,挤开人群,扔垃圾。像一匹小马。什么也不需要干的时候他说,四年前,他第一次坐火车,就是在这节车厢。  在进这节车厢、遇到他、和他屁股贴着屁股之前,我经过了候车室。候车室里有两股气味,一是煮白菜的气味,另一是炖萝卜的气味,总之是熬蔬菜的气味。墙边吊着几台电视,但是都没有放。几个新疆人跑丢了白帽子,大声叫着,别关门,别关门。穿制服的女人恼怒地放下钥匙。我跟着他们一伙,拉开大铁门,侧身钻过门缝,冲向站台。5车厢一般说,就在地道的出口。  我个子不高。车厢过道里吵吵嚷嚷,全是人,在塞行李、找伙伴,摇摇晃晃,就像一团滑腻的泥巴。我这么说,意味着火车上的空气就如一池肥沃的液体,也意味着我是一条鲫鱼,在池泥中钻。除了感觉到闷热,还感觉到氧气不足。  5车厢37号已经坐了人了。我掏出票,不错,是5车厢,也是37号。我问他,请问这是你的座位吗?他抬起头来反问我,你是几车厢的?伴随他的声音,他黝黑的脸上出现一种表情:眉毛上扬,眼睛睁大,眼角几条闪电形状的血丝,额头上突然隆起粗壮的皱纹。  不好意思,这座位是我的,请你让给我坐吧。我把票给他看,他不看,只是仰头看我,眼光好像很无辜,其实十分狡猾。这种人最讨厌了。  车厢尽头墙上紧贴一张发黄的招贴画。一个警察,别着手枪,对全车厢的乘客敬礼,心脏的位置被挂破了一个洞。文字说明是:“警民同心,打击犯罪!”。四个人挤在三个人的座位上,我的胸口在淌汗。车厢里到处是淌汗的女人。据说南下的火车,就是这样拥挤。空气发出吱吱吱的叫声,过道里堆着行李和人。有的人坐在行李上,有的人护着行李。带小孩的,就把小孩放在座位靠背上坐着,小孩的脚穿着鞋,小孩的脚一晃一晃的,座位上的乘客用讨厌的表情侧身躲避着他。  也许你没有坐过南下的火车,不知道究竟有多拥挤。妇女把胸脯放出来,用手背把前面的人推一推,挪出一点空间,把乳头塞进哭闹的婴儿的小嘴。奶孩子的乳房,乳晕黑乎乎的,肿胀得从根部到顶端一直凸出青色的血管。这种乳房真的不漂亮,可是,前后左右都是人,胸脯贴着脊背,胳膊缠着胳膊,没有人能扭过头去。除非你闭上眼睛,不然就会看到那颗硕大、低垂、肿胀、乌黑、静脉暴凸的乳房。据说南下的火车,总是这么拥挤。  乘务员把货车推过来,把餐车推过来,压着屁股和大腿,挤压扭曲剩余的微小空隙。车子开辟的路径后面,跟随着长长的队伍,他们基本上是借机上厕所的人士。他们已经憋了很久了。如果有个别突然来了月经,黏稠、湿热,那种难受的程度,会令她后悔自己已经不是个婴儿。  婴儿在妈妈大腿上躺着。奶完之后,她仍然哇哇地哭。妈妈于是知道她不是要吃奶,而是要撒尿了。她看到通往厕所的路途遥远,人群就像原始森林一样可怕。她抱起小孩的屁股,用那个习俗的姿势,在座位上让她尿开了。这至少说明,她可以随地小便,看着她的小逼我希望在火车上月经的时候,我也是个婴儿……  一些肥胖的人,鼻子是酒糟的。他们在打哈欠、接电话的时候,嘴里喷出的酒气,像天上派来的雨,台上领导喷溅的口水,躲也躲不开。  旁边的这个人还好。他不大说话,精神很好,不打哈欠。有时瞟过来一个细长的眼神。我知道他偷看我的领口。车到临潼站的时候,他开始剥橘子吃。他把桔皮剥成花瓣的形状,放进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接着他把橘子一分两半。橙色的橘肉扯着白色的细丝。那时阳光刚好移到了他的手上。他的手指瘦削细长,指背上的细纹密致,显示这是一双经常活动的双手,一双可能熟悉女人身体的手。突然,他把左手从阳光中抽出。抽出的目的是为了递给我一半橘子。  别人摸过的东西,让我直接入口,我有点犹豫。但他细长的眼睛可以说很清澈,也可以说很真诚。他刚才占了我的位子,一直擦着我的裤子,磨着我的大腿,现在则让我吃他的橘子,我有点反感,害怕他是个二流子。等他一口把半个橘子全吃下去,我才一瓣一瓣慢慢剥开。橘子带着南方雨水的甘甜,汁液丰富。“二流子”跟我弟弟差不多大。我弟弟已经死了。     。。

红X(一)(2)
你在哪儿下车?我主动问他。  长沙。你呢?  比你远。我不想告诉他我的一生。  那我们可以一直同路到长沙。  是呀,你是回家吗?  ……  车过潼关的时候,我们已经说了很多话。他也不那么害羞了。甚至有一点多嘴。他说话的时候,细长的眼睛看着橘子。橘子纯粹剥给我吃,手法娴熟,让我想起那些,那些憋住呼吸专心刺激女性的舒适、温暖的男性朋友。我喜欢那种互相尊重的满足。  他说他老家全是橘子。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其实他从来没有回过老家,只知道,在沅水边,出产橘子和柚子……我去过那里,也可以说刚从那里回来。我辞掉鬼都能闷死的编辑工作以后,没事可干,到处游荡,第一站就是那边。那里的山水普普通通,风土人情也止于古朴,不过尔尔,但是男人真的不错,属于刚烈且温柔的优秀人种。  他说,那边的河很宽,没有桥,车和人畜都靠“缆船”过河。这我知道。过渠河就这样过的。在两岸牵一条手臂粗的钢绳。绳子上系一条大船。船两头用另外的钢绳连接两岸。两岸各有使用电能的机器。有车过河,先停到船上,然后启动对岸的机器,慢慢把船拉过去。再过来,也是一样。坐在车里的人,会以为车子停了,可是走出来一看,大船正在过江,脚下风平浪静。  他说,在车里面,感觉不到船在动。可是透过车窗,你会看到河面很宽,岸……  他突然不说了。这是因为,乘务员来查票了。他脸上闪过紧张的神情,低声对我说,等会查票,帮我个忙吧。  怎么了?  我没买票。我俩用一张票行不行?  那怎么行?他查完了要在上面画的。  不是那样……我们到厕所去。他要敲门的话,就把票递出去。他肯定想不到里面有两个人。要是他不敲门就……他作出一个表情,应该是表示“更不用怕”一类意思。  试试看吧。吃人家的嘴软。我们拨开人群,他在前,我在后。厕所里有人。踮起脚尖,可以看见乘务员已经到达车厢中央,离我所在的位子仅仅两步之遥了。“二流子”对门一顿猛捶,门里的人大声吼道,敲什么敲。乘务员越来越近,如果不是他太胖,他甚至已经站在我胸前了……“二流子”抓住门把手,像掉进水里的飞机旅客一样,死命咣当咣当地晃动。  门一开,一股臭味飞扑过来。火车上的厕所的臭味,就像泡泡糖吹出的大泡泡,突然破了,全罩在脸上。二流子让我先进去,我只好先进去了。小窗户开着,热乎乎的风灌进来,我们磕磕碰碰的。  一男一女同时上厕所,别的人都很奇怪。我只是觉得臭,臭不可闻,皱着鼻子。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但幸好二流子早已转过脸去,不和我对视。他的双手紧紧抓住门把,一点也不乱动,我不用担心他碰到我这里或者那里……乘务员果然来敲门了。我把票给他。他又要给我。我再给他。两个人龇牙咧嘴的,谁也听不清谁,但是谁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争了一阵,他咬住我耳朵说,女的比较好,不会被怀疑云云。说实话,他说话的气流让我很痒,我恨不得一把推开他的猪头。  因为一些可以想到的原因,他乐意帮我打开水,挤开人群,扔垃圾。像一匹小马。什么也不需要干的时候,他问我想不想听一件有关年轻人的事情。他很多次说到一个地方,却又声明从来没有去过。他说他毕业后打算去那里做木材生意。他说了一路,我以一个编辑的敏感,建议他写出来,写成一本小说,这就是你将要看到的。他所强调的地方,也将在小说里频繁地出现。  '返回目录'  。 最好的txt下载网

红X(二)(1)
1999年,我本来应该呆在监狱里,命运却安排我坐在南下的火车上,看着车厢尽头一张6月份的招贴画。一个警察,别着手枪,对全车厢的乘客敬礼,心脏的位置被挂破了一个洞。文字说明是:“警民同心,打击犯罪!”。我嘴角浮现一丝死里逃生的笑意,转头看着窗外。  窗外是清晨,雾气迷蒙,我看不见平原,只看见了平原上的雾。但是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收割过的荒凉的麦田。以前,它是金色的。再以前,它是绿色的。现在,它距离哪种颜色都很远。  广播里放完了宋祖英。放完了“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澳门要回归了啊。第三位是英国乡村歌曲,一个声音唱道:“躺在金色的麦田里……”这个歌手在扯蛋,没有人能躺在金色的麦田里。俗话说,针尖对麦芒,敢情洋鬼子的的皮肤粗糙到针都刺不穿。  回想4年前,绿皮火车一路南下,我不知道我是正在结束一段倒霉的生活,还是正在开始另一段倒霉的生活。窗外越来越亮,又越来越黑。我趴在桌子上睡。醒的时候,两颗门牙酸痛不已,已经松动。我不是被狱卒喝醒的。我是尿憋醒的。在南下的火车上,我环顾四周,看哪里方便排泄。火车很挤,空中横七竖八,站立的人身子直着,脑袋耷拉,活像吊颈而死,只差舌头没伸出来;地上则七零八落,一双腿在某人胯下,头和身子却不见踪影,满地都是这种钻到座位下睡觉的支离破碎的身体。离鸡叫天明还有两个多小时,没有开路餐车,也不能下车。这该死的尿。  小心地把屁股抽出来,爬上椅子靠背的顶端,双手如弯月铁钩,紧紧抓住行李架上的钢管。我学习猿猴跳跃,动作非常之轻。对我而言这只是儿戏,在儿童时期我能爬到槐树的巅峰,再从距离树干最远的树枝上滑下,手心两只黄鹂。我惟一担心的是,当我从一个座位跳到另一个座位时,鞋上泥沙俱下,会不会撒进男人的眼睛,女人的胸口。这些都是人类敏感之处,只要有一个人被我惊醒,我就可能被呵斥,还可能被当成拆行李的小偷。那时,人们会把我拎起来,放到一个没有厕所的地方,盘问拷打。那样一来,我的膀胱就破了。  实际上,我的膀胱从来都没有破过,而且工作状态很好,到了该撒尿的时候,就喷出一股液态的热情。有一年夏天,何上进在河里洗澡,坐在桥墩上,眯缝着眼睛看上游黄黄的太阳。看了一会儿,天上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何很奇怪。但是等他看见我的时候,他就不再奇怪,而是火冒三丈。你知道吗?那一阵雨,来自我的膀胱……他跳起来打我,却怎么也追不上我……  我们从白山村边缘跑到槐树林的中央,最后来到了白山小学操场。全村的小孩都在那里玩转陀螺。何上进不顾我在众人面前出丑的事实,将我按倒在地,一顿痛打。我脸贴着地面,呼呼地喘气,吹起小股的尘土。我全身扭动,想要将他掀翻。骑在他背上,左手按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脸贴着黄土。不过主要还是他抓住我长度适中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地上捶。虽然黄土不如水泥硬,但是不可否认我的头还是很晕,很痛。  按理,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爸爸,让他把何上进打上一顿,给我出气。但是何上进打完我之后,还大声地宣布,我是个软蛋。他说我怕他,他说,我力气很小。这也未免太欺负人了。你想想,要是这时我把老爸搬来,他们不就会笑死了吗不笑死才怪。于是我对何上进说,谁怕你?谁力气小?你让我压在地上试一下?  何上进说,反正你是软蛋。打架不行就别打嘛,没谁逼你,是不是?  我说,我操你妈。  何上进指着我说,你再骂一句。  我操你妈……我实现了他的愿望。  何上进飞过来,中途被一个年龄稍大的小孩抱住了。看把戏的人起起哄来,打什么打,扳手腕!看谁力气大。  谁都知道我力气比何上进小。他比我大,比我高,比我壮。我的笑话他是看定了。  '返回目录'  

红X(二)(2)
何上进飞快地说,扳就扳,操你妈的看你服不服气。  我也说,扳就扳。不过要用左手。刚才我右手被他崴了一下。  随便你。  你知道吗?我赢了。竟然是。你可能不相信,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左撇子,你就不会怀疑了。我左手比右手力气大很多,而何上进右手比左手力气小很多……后来我学了一篇叫《田忌赛马》的课文,才知道这个方法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人使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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