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晓燃眨了眨眼:“哦。那是什么样子?”
“嗯……很酷。黑衬衫。在林荫道上走。”他一点点描述着那画面,发现自己竟记得那么清楚。也许他的命运,从那一刻起就开始改变了。
钟晓燃却伸手捶捶他胸口:“铁皮人,你的记性真差。更早之前,我们还见过一面的。”
乐铭风皱眉看她。更早?怎么可能?大曹拍下的那张她在酒吧唱歌的照片,明明是在那之后啊。
“不过呢,那时候我挺狼狈的。”她却又歪歪头,笑,“所以你想不起来,其实也挺好。”
“告诉我啊。”他抱紧她。不想她挣开他的怀抱,往雨地里跑了几步。
“那我今天这个样子,你会记得吗?”
她在雨中转过身来,笑着抬了抬帽沿。雨丝细密,她的模样新鲜而清润,像滚了露珠的花瓣。粉蓝格的短袖衫敞开着,里面是白色吊带,隐隐透着胸前玲珑的起伏。她歪着头看他,两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裤脚又长又阔,几乎盖住了整个脚面,只露出一排圆圆白白的脚趾,好像她的笑容一样,安静又俏皮。
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响那样清晰,像一支乱了节奏的曲子。乐铭风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哑声说:“当然会啊。”
她扬起脸,眼神明亮晶莹。
“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她说,“明天见。”
番外之 时光的某一处
番外之时光的某一处
演出没开始前,后台总是乱糟糟一团。各色人等出出进进,有人大呼小叫,有人东跑西蹿,还有人扛着大摄像机见缝插针地发问——
“请问,刚刚结束的第二届XX杯钢琴比赛,你为什么没参加?”
“是不是害怕这次拿不到冠军,不能卫冕?”
这话有点咄咄逼人了。演出在即,乐铭风没试完琴就被人抓来接受采访,心里正不痛快呢,于是朝那个记者勾了勾嘴角:“冠军只有一个,我总得给别人点机会啊。”
“那你明年会参加吗?”
手机适时地响起来,乐铭风道声抱歉,在一片刺眼的闪光灯中挤出去。
“……行行,你忙吧。妈呢?也不来?”好容易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老爸却在那头抱歉,说实在赶不过来听他演奏了。乐铭风追问了一句,老爸古怪地沉默片刻:“应该去吧。你自己打电话问她。”
这是什么话?乐铭风看着手机发了会儿怔。拨妈妈的电话,却是不通。
大剧院雕花的吊顶,隔了走廊上方的一堆灯架看过去,忽然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乐铭风觉得气闷,又有点烦躁,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往洗手间走。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就来了,换身衣服嘛。”
走廊那头,有人在轻声数落。
乐铭风瞥了一眼。说话的是老师模样的女人,她面前站着个瘦瘦的少年,不高,垂着头,一顶棒球帽遮住大半张脸,露出脑后参差的短发。身上是一件又长又大的白衬衫,牛仔裤松松垮垮,这也罢了,居然像是刚打完架回来,皱皱巴巴蹭得一道道灰泥……乐铭风不自觉摇摇头。穿这一身要坐到音乐厅里去,好像是不那么和谐。
旁边有个女孩脆生生叫:“您就别挑剔他啦,就这都差点出不来呢……”
“翻墙出来的?唉,我说你妈也真是,不就听场演奏会嘛……”
乐铭风又瞥了一眼。那少年低着头一言不发,两手插在裤袋里,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肩膀,在不甚明亮的光影里显得分外的单薄。
为了听演奏?玩儿离家出走?这倒不多见呢。
洗手间里贴着大大的禁烟标志。乐铭风没奈何,洗了把脸出来,在楼梯间转悠。这家大剧院他已经来过多次,记得有通道,可以直接上到楼顶的天台去。反正这会儿他可不想回后台。一准还有记者在等着他呢。搞什么?他不过就是在某著名的钢琴比赛上拿了个冠军而已。这么大堆的媒体盯上来,好像他真是什么明星似的。
倒也不是不爱出风头。实话说,刚拿冠军那会儿他还真挺虚荣的,不过这会儿心情正糟,只觉得厌烦。再说今天又不是他的专场演奏会,两首钢琴独奏,一首协奏和交响乐团合作罢了,他只希望爸爸妈妈能来,结果却是这样。
没费什么事儿,他就找到了那个去天台的通道。
乐铭风把那“闲人勿入”的牌子移开,顺着窄小的楼梯走上去。一大片夜空和着微凉的风扑面而来了,他的心瞬间为之一松。刚刚深吸了一口气,就听见这空旷开阔的天台上,居然有音乐声飘然而至。
抬眼望去,楼顶那一片向着暗蓝天幕延伸的飞檐之前,坐着一个人。
走近几步,他看清了,却是刚才那个少年。
他还穿着那件脏兮兮的白衬衫,静静地背对着他坐在台阶上,手边是一只小小的CD机。而他的指间,竟然有一点红光,忽明忽暗——
小小年纪就抽烟。乐铭风皱了皱眉。耍酷么?现在的小孩子。
其实他也不过二十岁而已,不过进了大学,下意识就把自己归进大人的行列了。顺手摸打火机,口袋里居然没有。掉在哪儿了?他只好朝那孩子走过去:“嘿,有火吗?借一个。”
那孩子大概被吓了一跳,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压得很低的帽沿,一堆乱糟糟的刘海,乐铭风还是没看清他的脸,只觉得有亮亮的眼光,在自己脸上一掠而过。没有一句话,那孩子低头掏了打火机,远远地抛过来。
乐铭风一把抄住了,点了自己的烟,又扔回去:“谢了。”
对方却没接好,打火机在手里跳了两跳,很狼狈地才拿住了,看起来有点好笑。一双手更是白嫩纤细,简直像女孩的手。嘿,小孩子,多大了?有十五岁没有?趁早别耍酷啦。乐铭风在心里揶揄了一句,走到台阶前:“我在这坐会儿,不介意吧?”
隔开有两米远,那小孩仍旧没声音,甚至没看他,只微微摇了摇头。
乐铭风坐下来。从这里望出去,夜色简直是画一般美妙。在小方格里明亮起来的高楼大厦,街灯,闪动的霓虹,穿行的车流,流云则像暗沉的影子,不动声色地滑过这人间的灯火。天边是一弯月,一架飞机正带着两点闪烁的红光慢慢穿过它,像是要拼出一个眨眼的笑脸……
夜风里的音乐,在耳边清晰起来。乐铭风稍稍凝神便听出来了,竟是R。E。M乐队的《Man On The Moon》。这支把摇滚也唱得轻松自在的乐队,在国内一向不怎么流行的。乐铭风忍不住又朝那少年看了一眼。
原来他并没有在抽烟。那支烟,他只是拿在手里,任它慢慢地烧。烟灰已经结成了长长的一截,他蜷着身子,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看风把那些烟灰一点点吹散了。深蓝色的天幕下,他的白衬衫在夜风里微微颤动着,看起来有种孤独又忧伤的意味,乐铭风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
这时候,那孩子却做了个突兀的动作——他突然甩了甩手,飞快地抹掉落在手臂上的烟灰。这动作孩子气十足,一下把刚刚那画面的忧伤意境抹掉了,变成了卡通画。乐铭风到底没忍住笑:“喂,不会抽,就不要浪费烟啊。”
或许没想到他在看,那孩子的身影僵了僵,一下转开脸,竟是不理人的姿势。乐铭风心里好笑,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他开口了,带点赌气的口吻:“抽烟才是浪费吧,浪费生命。”
嗓音低低的,其实更有种女生的柔和,可乐铭风完全没注意,只觉得这小孩儿蛮有趣,心情莫名地好起来,干脆再逗弄他一句:“坐在这也是浪费生命啊。天黑了,赶快回家吧。”
小孩儿气鼓鼓地顶一句:“你不也坐在这里。”
乐铭风笑出声,扔掉烟蒂站起来:“等下有我节目。嘿,你不是来看演奏会的?马上要开始了。”
那孩子微微侧过脸,可是并没有动。
“你很喜 欢'炫。书。网'音乐吧?”乐铭风看看他衣服,补一句,“在后台一样听得清的。”
他仍然没有反应。乐铭风耸耸肩,转身走了。
下楼梯的时候,乐铭风又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么,那孩子坐在那儿的样子,看起来那么瘦小,倒有点儿让人担心。这一眼望过去,却见那个小小的背影,被楼顶的灯光照得竟是透明了起来,透着一种莫名纯净的味道,在漫漫天幕下,仿佛被一层光雾托着,要乘风飞去似的。
这么美妙的画面。如果大曹在,会留下一幅好照片吧。乐铭风想。不过下楼后他还是找了个保安,让他去楼顶看看。虽然那孩子看起来并不像要自杀或怎样,可是……这担心的感觉太莫名其妙了,乐铭风甩甩头,径直去换衣服化妆,准备候场。
后台那些刺眼的闪光灯已经消失,迎接他的是一阵笑声:“啊,在这里!咱们的大钢琴家跑哪儿去了!”
大小曹兄弟,还有向宇小洛他们,纷纷拥过来勒他脖子:“怎么还没换衣服?呐呐,有人要看你穿燕尾服的样子!”
他们给他乱使眼色,不远处,正有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那天的演奏非 常(炫…书…网)成功,乐铭风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得不可思议。尤其是和交响乐团合作的那首《Somewhere in Time》。轻柔舒缓的弦乐慢慢铺陈开来了,他抬起手腕,奏出一串清灵的音符。那一刹那,他忽然有一种错觉,整个舞台仿佛都是一条开始流淌的河水,那些美妙的音符,是轻快时一朵朵跳跃的水花,是静水时回旋的波纹,又是澎湃时气势磅礴的激流……Somewhere in Time,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会在哪一个不经意的角落,有怎样的遇见,又会在什么样的旅程中,有怎样的汇流……
莫名地,他想起那个白衬衫的少年来。在这个世界上,会有多少这样的遇见,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只是在发生的那一刻,没有人会知道,这只是一次轨迹之外的偶然,像错身而过的溪水,留下几点水滴;还是命运注定的序曲,像朋友或爱人那样,彼此找到交汇的河道,悲喜相依,汤汤奔流……
也许我们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不需要知道。人生的河流,总会带给我们答案,像美妙的音乐一样,在看似随意的流淌下,有着严密合理而巧妙的安排——
乐铭风在热烈的掌声中谢了幕。热闹散去,人群退场,他的朋友们居然也一个不见了,他有点诧异,跑出空荡荡的剧院时,却看见一个保安在门口晃悠。他不自觉地停下来,犹豫着问:“今天没出什么事吧?”
“出什么事?”那保安一脸茫然。
乐铭风想问:没人跳楼什么的吧。又觉得自己傻了,真出了事,这帮人哪会这样闲坐着。于是放下心来,走下台阶去。
路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台阶上弯弯折折,一直延伸到台阶尽头——那里有个小小的喷水池。于是他一眼就看见了,某个窈窕的身影正在那儿不安地踱来踱去,灯光下却犹如一支水莲,轻轻盛开在他的心头。他一时竟激动起来,三步两步跳下台阶,越过几个走在前面的人。似乎是几个女孩儿,他并没注意,可是经过的瞬间,他却感觉到注视的眼光,在夜色里,明亮,热切,又似乎带了点隐隐的忧伤。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看见逆光下模糊的人影。有女孩儿的声音在喋喋抱怨:“……我每天练三个小时琴哎,老师还是说我手指僵硬,我干脆去练九阴白骨爪吧……”
乐铭风忍不住笑,刚才的感觉便一闪即过了。他转头,大步朝莫雅菲走过去——她正远远地朝他微笑。
那是他大一暑假的某个夜晚。
那一天,他的家还有表面上的完整,他的爱情正在悄悄萌芽。他的心灵自信而快乐,像许许多多的少年一样。
于是那个天台上相遇的小小插曲,很快就被他忘记了。
三十七 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会尽快先把这篇更完。前文删去了一些不是很必要的内容。三十七嘿,有火吗?借一个。
他穿一件大红的衬衫,站在夜风里微笑。
居然找她借打火机。是把她当成男生了吧。
钟晓燃一路踩着雨水跑回寝室,眼前竟全是那一晚的画面。
那是她心情最糟的一天。高考成绩出来了,她却和妈妈吵了一架。也许是因为她以前一直沉默,那天却明确地顶撞,提出要复读重考,妈妈气得发抖,竟将她锁在家里。
学音乐,你永远也不要想了!
妈妈说这话的样子,第一次让钟晓燃心里生出恨来。
恨妈妈,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老老实实地读书,认认真真地高考,如果她的成绩一塌糊涂,妈妈就不会对她有那么多期望,就不会不顾她的意愿,替她规划未来。
毁掉自己。让妈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