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干冷干冷的。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不远千里从西伯利亚长途跋涉而来,所到之处,无不气温骤降,寒气逼人,直冻得路边的干枯之树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枝头仅有的几片残叶抖落下来,静静地躺在地上,随着冷风在马路上打着旋儿。而那些常绿的松柏,依然昂首挺立,与侵袭而来的凛风抗争着,俨然如同钢铁卫士般守护着这里的弱者们。
街道上那几个才刚聚集在马路边嬉戏玩闹的孩子也不胜其寒,不知啥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是躲进了自家屋里,正呆呆地坐在窗口,玩着哈气的游戏吧——
噘起小嘴,缓缓地呼出一口暖气,小嘴里呼出的气息,轻轻哈在窗玻璃上,立刻一层雾气蒙上了冷冰冰的窗玻璃,视线模糊起来。迷迷蒙蒙的,窗外的世界即被这层迷雾给隔绝。用手在窗玻璃上划下一条条、一道道的曲线,那些曲线显得尤为晶亮,与边上的模糊相映成趣,自有一番情趣。
想起自己小时候玩的那种自娱游戏,嘴角仍会不自觉地抿出一条弧线,那时真是无忧无虑,不知忧为何物,愁是啥玩意儿。这样的心境什么时候才能回复?
抑或躲在屋里,偶尔怅望着窗外被卷起来的沙砾,即使心里怪痒痒的——
好想跑到街上去玩他个痛快,也只能因为屋里的温暖与室外的寒冷太过大相径庭了,更何况那强冷的风刮在脸上如针刺般地生疼。谁会自作自受呢?于是也只有乖乖地坐在家里,强自安慰自己:收心吧,收心吧,继续玩玩这种哈气的游戏算了,其实也不赖。另外又在期待着阳光普照的那一刻,那时便可自由地在室外狂蹦乱跳了。
寒风刮了整整一个上午。
中午时分,灰蒙蒙的天空率先撒落下来一阵雪霰,无数粒晶莹的小珠子落在窗玻璃上、窗台上,丁丁冬冬,噼噼啪啪,奏起了一首首清脆的歌,直传入人们的耳内,敲击在人的心坎上。
人们盼望已久的冬雪终于又要来临了。
唉!是该下雪了!H城都多久没下雪了?
大人们习惯将那份喜悦压在心底,而孩子们则欢呼雀跃,在温暖的房间里蹦啊跳啊,说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 刚才的那份抑郁与失望一扫而去,因为有着更受期待的事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实现了——雪中玩耍是件多么诱人的事啊!
看着对面房间里那些个欢蹦乱跳的身影,听着玻璃上清脆的震响,罗岚钟坐在办公桌旁默默地观望着窗外的街道。
多久没听到这样撩人的声响了?他已记不太清楚了,感觉有些漫长。
“雪,久违了!”他微闭了下眼,心中不由地慨叹着他生命中的雪何时回来?何时再来?想着,头往后一仰,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凝思起来。
也许老天也是眷顾她的吧,她在的那几年,H城年年有雪大驾光临,自她走后,这雪也似乎跟着她一起去游荡了,H城还不曾下过一场足够大的雪,即便是数九寒天、羽绒衣裹身的日子里,也只不过是象征性地飘上几片雪花,夹着雨丝,或三五分钟,也就消停下来了,有时猛飘一阵,在人们欣喜之中又揠旗息鼓,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大凡盼雪的孩子们都深觉遗憾与扫兴。
今年这样的境况,看样子能满足孩子们的夙愿了。
冬雪再度光临,是不是也在暗示着他的雪也会回来?他自嘲地笑笑自己又在痴人说梦了。
曾几何时,他是多么期待着这如天籁般悦耳的声响,于万籁俱寂中悠悠地传来细细的沙沙的飘雪声。这声音流淌着爱的旋律与快乐。但凡彼时,便是他和她一起最为快乐的时刻,因为她偏爱雪,尤其是下雪时雪花飞舞的画面。
她那凝视空中飞舞着的飘雪的静默姿态,他们在雪中漫步,在雪中嬉戏,在雪中相拥的画面不期然浮现,就如昨日般清晰,那般令神仙也会羡慕的快乐生活,却已成为过往烟云,只能依凭那点点痛彻心扉的回忆再次捕捉。
而如今声响依旧,然快乐不在,幸福不在,这原本的快乐之声却就如同一根根细针刺痛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如同滴血般生疼生疼,那种悔不当初的痛感让他疼到连呼吸都隐隐感到些微的痛苦。如果当初不那么意气用事,我们的生活是不是会有所改变?
想着,忆着,他猛然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伫立于落地窗边。望着窗外,望着大地渐渐地铺白,变厚,一片银装素裹。
他痛苦地想着:“你在哪里?你究竟要消失到何时?你过得可好?祎雪!”
祎雪!这个深藏于心底的名字,就如同镌刻般深入骨髓,永远都抹不去,他也不想抹去,因为他不愿意,因为他不舍得,因为他不甘心。自花颖儿泪流满面地指责他:“罗岚钟,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球……”那一番话之后,他才意识到当初自己的放手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表面上看起来是对她的好,其实不然。
祎雪,你真的快乐吗?幸福吗?他几乎每天都在追问,可是谁能回答他?谁能开解他?回应他的除了周遭凝聚着痛苦与自责的空气分子,还剩下什么?更多的悔不当初而已。
人有时就是这样,总是在悔不当初中自责与后悔。可是后悔有用吗?如果后悔有用的话,那世上也就没有“遗憾”这两个字了,正因为一时的意气,一时的不平,一时的不耐,才有了很多不明智的抉择,才会不懂得去深究真正的内因,才会不懂得去珍惜眼前的幸福,从而永远地错失了幸福。
每每想到此,罗岚钟都骂自己是天下第一字号的大傻瓜,是自己的一时不忍难堪的男性尊严让自己永远地错过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和所爱的女人。这么多年难耐的孤独,痛苦的思念,后悔的折磨,一切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因为得不到她的消息,他的心永远放不开,所以当母亲一再地给他施压相亲,他都是想方设法地阳奉阴违。或许有一天当他知道她幸福了,他也就能解开自己的茧,终于可以放开了吧。
祎雪!
每每念到这个名字,那种揪心的内疚与后悔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深插胸口,那份撕裂般的疼痛令他窒息。他觉得如今承受这些痛苦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他不怨天不怨任何人唯怨自己。
他找过她,但找不到,因为他不知道她在哪里,能去哪里,连她幼时生活过的那家福利院,他都一直守候了整整三个月。
自那晚之后,她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谁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谁也不知道如何联系她。他多么期待着看到她,跟她说那天他是多么的不忍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的心如刀绞,那只伸出去想要挽留的手,只能随着残酷的关门声而颓然垂落。
他是多么不愿放弃。
早自今日,何必当初!很多人都这样说他。
的确,事已至此,再来后悔未免有点矫情,有点“马后炮”。但是他真的后悔了,相当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撕下尊严,直接追上去,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当场撕裂那一纸公文。现在竟让这一纸公文将他们隔得那么远,远到不知道何时才有交点。
人海茫茫,销声匿迹的她,何处着手去找?
如今,他只能在回忆中慢慢舔舐自己的痛苦,在后悔中造就自己的耐性。他想要弥补,他想要重新获得她的原谅,想要看到她幸福快乐。所以,做着一件愚蠢至极的傻事——明知是场无奈的空等,可还是这么执拗地继续着,这么多年了未曾改变。
这么多年的等待,等来的依然是无望。等待的茫然令他无所是从,让他近乎绝望。他害怕那种濒临绝望的感觉。
她的幸福是他的救赎,可是,她幸福吗?真的见不到她,他还可以忍耐多久?他真的不知道。
“祎雪,你到底在哪里?你现在过得好吗?”
2、为爱放手
今晚祎雪终于要回来,与他共进晚餐。在他与她分居了半个月之后,这是他殷切期待的时刻,也许这将是一次机会。利用这机会,他可以向她忏悔自己所犯的过错——一个男人常易犯的错误。他期望能得到她的宽宥。
他特意买来了她爱吃的卤鸭,做了几道简单的家常小菜,放上一瓶香槟,微微有点战战兢兢地坐在桌边等着她回来。心下却忐忑不安,犹如一个正在等待判刑的死囚,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她来了。离家半月之久的她终于肯来了。难得地,她脸上施了点儿脂粉,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立在门口时,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便走进家门。
眼神里读不出她的情绪,但他给予忽略,也只能忽略。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眉毛飞扬,双手在胸前摩挲着,略带着点激动,招呼她入座。或许今天真的是个好开始。当他知道她会回来,就知道机会来了。
他正襟危坐在饭桌旁,饭桌上摆放着几碟早已有些凉了的小菜、一瓶鲜红还未曾开启的香槟酒,两副空碗筷静静地安放在桌面上,似乎因为等待主人太久而显得有些寥落。
那个略带欣喜的笑容,那份惴惴忐忑的紧张,她没有忽视,但是她却没有为之动容,也不敢动容。只是静默地站立着。
过分的沉默让两人都觉得空气似乎一下子凝滞了起来,忘记了流通。两人各怀心事地僵立着,不知如何启口说这第一句话。
“祎……”罗岚钟刚要开口招呼她入座。
她深呼口气后默然入座,却没动筷子,依旧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睑,语气淡淡地道出了她此次回家的最终来意,淡得近乎有点冷漠,仿若在与一个陌生人谈论公事般。
“岚钟!今天我回来是来……”说着缓缓打开手提包的拉链,她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可惜还是没能控制好,手还是不自觉地抖动着,在包里,双手紧握了一下拳头,以此缓和了一下动荡的情绪,取出一张纸,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递了过去,“我们,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罗岚钟当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但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腾地一下子从座位上蹿了起来,直愣愣地望着她。
他不敢相信自己苦心经营的这个机会,竟然会发生这样一个令他一时之间难以适从的变故,自己的心血全都化为了泡影,为了这次的相聚,他忙里忙外,一大清早去排队买鸭,整个下午都待在家里做着饭菜,等她回家,等待与她好好地沟通,可是事实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敢情这全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了?一心以为她会惦念曾经的那份感情,却原来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是谎言!原来一直,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在乎!
就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傻到了极点,这个世上最愚蠢的男人莫过于他了。到现在,他还莫名其妙地期许些什么,恰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头热罢了。
一股无名的怒火与难堪猛然间涌了上来,让原本想向她道歉的话全飞跑了,冲口而出的都是些言不由衷的伤人伤己的话语:“你一声不响地离开,一回来对我说你要好聚好散?你置我于何地?”也许这是最好的自我安慰、自我捍卫的方式吧。但他就是不甘,凭什么只有他在乎,而她却可以如此潇洒?
一向高傲的他自从碰上她之后,放下了多少的自尊,骨子里的自傲此时也冒冒然地涌现了。他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视线射穿她,想看清楚她的心究竟是怎样的。
她始终颔着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你真的想离?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他失控了,怒喝道。这是他的最后一搏,因为她的眼睛里藏不住谎言。
她知道他的用意,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相信她这次是真的。
她缓缓抬起头,迎视着他愤恨的目光,用上极平淡的口吻说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很唐突。但是你觉得我们还可以再继续吗?”她不想给机会。其实她不是不明白他的这番苦心,但她不允许自己心软,因为她不想今后的生活陷于相互的猜忌、伤害与折磨之中。
“你觉得我们还可以再继续吗?”
这话让他的气焰立刻掉了下来,他能反驳吗?他自知理亏,只能无奈地说着:“是,我知道那件事是我不对。当时我真的喝醉了……”
“醉了就可以随便找个女人发泄了?”她知道这全然不能只怪他的一个人,但是那种彻底的寒心与撕心裂肺的痛苦记忆太深刻,就像把一把锉刀时不时地锉上几刀,如今忆起那一晚,那种锥心之痛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