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福了一礼道:“芷陌见过八爷、十四爷。”我又向沐晨风看了一眼,心想着该叫他什么。八阿哥已经和蔼可亲地叫我起来了,若沐晨风真是十二阿哥,那他也应该帮着介绍一下让我给他行礼才对,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满眼带笑地向胤祯看了一眼。
胤祯却是一副小孩子使气的样子,想是方才我没让他扶我起来有些不给他面子,他没好气地瞪着我,语气也冷冰冰的,“问你呢,你怎会在这里?”
八阿哥莫测高深的眼光看得我心里发慌,我想着是说自己梦游了?迷路了?还是实情相告?迟疑着开了口:“我……我……”还是没决定说什么,回头向王公公看了一眼,想他来解围。这个死胖子,滚也该滚过来了。
胤祯两步走过拐角,一眼看到正气喘吁吁跑来的王公公,脸色又沉了两分,眼中竟还有一丝怒气,“王德海,还不快滚过来。”
我暗叹口气,拿出阿哥的架子来了,该不会是我给了他气受,他要发泄在王公公身上吧?
王公公加快了速度一溜烟跑过来,满头大汗,也不知是跑出来的热汗,还是被吓出来的冷汗,顾不得喘气,上前打千儿道:“十四爷吉祥。”
胤祯脸上怒气更盛,喝道:“王德海,你追着陌儿想干什么?”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还以为他在气什么,原来他以为我在被王公公追杀。他这想象力倒也算丰富,我当时是跑得很急还撞上了沐晨风,而后他就看到王公公气喘如牛地跑在我后面,竟有此联想,我可真被他逗乐了。
王公公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道:“回十四爷话,贵妃娘娘令奴才接了林夫人进宫与芷陌小主相见,之后小主说出来太久要快些赶回储秀宫,奴才将魂儿都跑掉了也跟不上她,之后就是十四爷你看到的了。”
胤祯怔住了,显然这与他所猜想的相去甚远,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看王公公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转脸向我看来,“真是这样?”
我快要笑死了,拼命忍住,反问他,“不然是怎样?”
八阿哥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胤祯神色却有些尴尬,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向王公公看了一眼,半晌道:“你起来吧。”
王公公如释重负,赶紧谢恩,又慌忙向八阿哥行礼。
八阿哥淡淡笑道:“起来吧,公公你在宫里服侍一向把细,多年来都毫无差错,早该升调了,正好近日御药房那里有缺儿,待你忙过了储秀宫选秀的事,便去那里当差吧。”
王公公面上闪过一丝惊诧,接着便一张脸都要笑烂了,料想去御药房那里比他现在这差事油水多得多,他定也未想到好事从天而降,才会有那一瞬诧异。
我向八阿哥看了一眼,王公公这种除了拍马屁一无是处的人,有什么资格升调?他这不着痕迹的贿赂,是为了封口吧?就算王公公不加油添醋,只将今日这事随口一说,后宫这些心眼忒多的人又会如何想?会说胤祯紧张我,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王公公教训一顿,那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八阿哥这都是在保护胤祯吧,他随处逢源,贤名远播,在哪里都吃得开,他要升王公公的职,那一定是信手拈来的事,但那王公公可不是什么懂得知恩图报好东西,就算做得多么不留痕迹,终是落下受制于人的把柄,现在无人敢来冒犯他,但墙倒万人推的那一天会怎样呢?说不定就今日这一件小事也可以成为滔天大罪,想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
我这不合时宜的一声叹息,惹得几人都诧异地向我看来,我还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这还是我知道他的身份以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凝视他,近得可以感觉到他温柔的笑容如春风般拂过脸庞的温度。
越是见他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我就越悲惋痛惜,漫漫清史长卷中,只有“胤禩”二字,令我双目刺痛,我忽然想到了他最后悲惨的结局,他一没有像李世民那样残杀兄弟,二没有像李隆基那样逼父夺位,他就只是太锋芒毕露了,若只错在功败垂成,那又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有什么理由该那样惨?以他的才干,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不过是天不授他时不予他罢了。
这个满清王朝中我唯一想要了解的人,每当我从单薄苍白、只言片语的历史中,努力拼凑他完整的人生时,心口总是隐隐作痛,但是却没有我此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想着他的结局那样心痛。我不求他能称王称霸,只是想永远留住他温柔如春风的笑容,哪怕那春风遥远飘忽得不可触摸。
但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他的命运?
那一瞬间,我心里竟像针扎一般疼痛,只觉眼睛一湿,他立刻变得模糊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糟,怎就想哭了呢?我怕一垂眼,泪水就要从眼眶滴落,只得努力睁大眼睛,慌忙对王公公说:“我们快回去吧。”
王公公还在那慢吞吞地打千儿告退,我却哪里敢停,更不敢看他们的眼光,埋着头就飞快地往前走,王公公在我身后大叫:“小主,你走错路了,储秀宫不是那个方向。”
我猛地顿住脚,回身一看,这才注意到那拐角果然分了两条岔路,除了我此时走的这条路,还有他们来的那条路,我一心只想快些逃离他们的眼目,哪还分得清方向?这时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去。
快经过胤祯身边时,只是眼角余光瞅到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八阿哥我是再没勇气去看一眼了。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别问我话,我这时心乱如麻,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们要是问我方才怎么了,打死我也想不出来什么说法。
就在要与胤祯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沉声道:“陌儿,你跟我过来。”说着转身便走,我只好跟了他去,心中虽忐忑,但对着他还是要比对着那个高深莫测的八阿哥安心多了,脑筋也渐渐开始恢复运转。
走出很远以后,他才停下来,我回头瞧见八阿哥正与王公公说着什么,沐晨风始终还是一个有也似无的人。
胤祯终于还是开口了,“你方才为何要那样看着八哥?”
他果然还是一点都憋不住疑问,幸好这话不是八阿哥问我。我暗叹口气,轻咳了一声,“他忽然要升王公公的职,我好奇就看着他了。”我不知为何觉得他是会纵容我的人,所以想都没想就睁眼说瞎话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眸竟不再清澈,又笼上了一层我看不透的阴影,“好奇为何会是那样的眼神?”
我自己又看不到自己当时的表情,哪知他说的眼神是什么眼神,还是继续装傻,“反正我就只是觉得好奇,若我的表情和思想对不上号,那就是我神经错乱了。”
他嘴角浮上一抹苦笑,“那也不必哭,是么?”
“我哪有哭?”这个我倒是可以死不承认,我忍得那么辛苦才没让眼泪掉出来,有什么证据说我哭了,“当时只是风沙入眼。”
他神色黯淡了下来,眼中竟隐有一丝痛楚,“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吗?”
看着他受伤的表情,我心中也是一痛,胤祯啊胤祯,你为什么要问?你要这样问,我能如何答?难道要我说我知道他未来会很惨,会被夺爵囚禁,会英年早逝?
他见我低头不语,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喜(…提供下载)欢八哥?”
我蓦然呆住了,我方才看着八阿哥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喜(…提供下载)欢?难道不是怜悯同情?喜(…提供下载)欢不应该是甜蜜的吗?但我却觉得那般心痛?我只当他是一个历史人物,就算是喜(…提供下载)欢,那也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种喜(…提供下载)欢,应是欣赏的成分居多。我心虚地叫道:“怎么会?你可也要来胡言乱语了?”
他苦笑了一下,“那日你要贵妃答应的事是什么?”
不知他怎会想起这个问题来,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我就故作轻松地笑道:“要贵妃提携我关照我啊,你不是也希望我能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嘛。”
他脸色一冷,语气也冷了两分,“你若不喜(…提供下载)欢八哥,为何会有那种遗憾惋惜痛彻心扉的眼神看他?你可是想让贵妃帮你去到他身边?”
我彻底败给他了,他又联想到哪里去了?还扯上贵妃了。不过我总算知道了方才看八阿哥是什么表情了,遗憾惋惜痛彻心扉,那倒是十分符合我的心情。
“傻瓜,”我摇头轻叹道,“日前在储秀宫,已经传出我们的流言蜚语,今日你还未将事情弄清楚就给王公公脸色看,你可知这事乱说出去,会给你惹多少麻烦?八阿哥都是为了你,才升王公公的职封他的口,你可明白他的苦心?你若明白他对你那么好,就不该再将我与他扯在一起,将他也拉进浑水里。我方才也是被他爱护弟弟那份情所感动,是感动得想哭,现在我说了,你该满意了?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我,我又继续淡淡说道:“我不会去太子府,也不会去八贝勒府,我只想伺候皇上。”我的良心在强烈地谴责我,我今日对他竟没一句真话了。
他看着我的脸色蓦然转冷,眼眸中还带着一丝怒气,半晌撇过头道:“算了,没事了,你走吧。”
看他这表情我就知道我又失败了,我说的话他一句也没信。
我觉得心神交瘁,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储秀宫走去,王公公随后也跟了上来。料想八阿哥给他的好处不小,他在我面前竟只字不提胤祯。我忽然想起沐晨风来,问道:“对了,王公公,今日站在八爷身边的那位是谁啊?”
他陪笑道:“奴才只是在后宫伺候,后宫以外的人却是不认识。”
我怔了怔,“他不是宫里的人吗?那他怎会出现在皇宫里了?”
他耐心地解释着,“这里不是后宫的范围,文武百官是可以进出这里的。”
“他是朝臣?”我有一些惊讶,他那样一副面无表情的僵尸相,又从不说话,对朝廷毫无用处,完全是浪费纳税人的钱财。
王公公嘿嘿笑着,“这个奴才真不知道了,早朝时间早已过了,他或许是八爷认识的人。”
这真是一句废话,他当然是八阿哥认识的人。
看来他还没有我了解得多,我好歹还和沐晨风吃过饭喝过酒呢。我也不再问他,一路无语地向储秀宫走去,准备实施对付静璃的计划。
第17章 第○一五章 亲兄
点选进入最后三日倒计时,我还是不想将自己搞得太特殊,仍是去参加训练,顺便也看看佟佳静璃的动静。和她倒也没再起什么冲突,只是无意中目光对上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眸中就会忽然凝结一层寒冰。得月事件后,我也没向她解释过半句,表面修善内心疏远,那虚伪得太累,似乎没有那个必要。反正我已将她列入最恐怖一级名单中,目前那个级别里还只得她一人。
训练了一会儿,李嬷嬷让大家休息片刻,我和玉容到一边去坐着喝茶,身边又不知不觉围了很多人过来,自从得月死了以后,要和我亲近的人就越来越多,糖衣炮弹对我根本无效,我内心无比清醒,在这里,除了玉容,谁也不会是朋友。当然我也不会拒人千里,要保持泛泛之交对我来说太容易不过,我本就是个随和的人。
听着那些拍马屁的话,我已经完全免疫了,我的心思只在玉容身上。看到她悄悄地退出了人群,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呆呆地出神。我心中又是一痛,她还是没有习惯这里的人,没有习惯在这里生存生活的方式。我让她去毓庆宫,虽是远离复杂多事的后宫,但她这样,去了毓庆宫又怎么混得下去?我忽然想起了前两日才见着的沐晨风,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快搞清楚他的底细。
周围叽叽喳喳的喧哗正令我不甚其烦,忽然看到王公公满面春风地快步向我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我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心情忽然大好,还有一丝热血澎湃的兴奋。
他到了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将那匣子递给我,“这是小主前日交给奴才的字画,奴才找如意馆的何公公仔细修补好了,还重新装裱了,绝对和新的一样,完全看不出先前弄破的痕迹。”
看着他讨好的谄笑,我也不觉得恶心了,一边起身接过,一边笑道:“多谢公公。”
我当着一群人的面,打开了匣子,展开里面的卷轴,人群中响起了惊呼声。
“这字写得真好,没想到芷陌小主还有这样的功底。”
“我说这首诗词更好,”说这话的人叫施亦婷,也是个汉族女子,父亲是江浙的一个道台,她从小读过一些书,比周围这些无才就是德,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修养要高得多,她是从中立派转来投我的,平日说话也很得体,有些风骨,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佟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