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小开始,圆月就没有拿过第一以外的名次,即使她的孪生弟弟老是不甘心的紧追在她后头,也只能拿个第二,冠亚军全让他们凌家这对出色的姐弟档给包办了,旁人没有沾染的份。
不过,天才的嗜好也和她们这些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大家都喜欢吃“阿仙冰店”的挫冰,不管是草莓口味或凤梨口味,淋上浓浓的炼乳和老板特制的焦糖糖水,都一样来劲。
不到二十坪的小店今天照例座无虚席,黑压压的人头,清一色都是学生,还有二十几个人在排队等著点冰。
平时粗枝大叶的谢沛珊突然脸一红,大嗓门不见了。
圆月调侃地一笑,露出她的雪白贝齿,“敢情是慢郎中也在里头吃冰,所以我们的谢大小姐就立刻拔掉了一口利牙。”
慢郎中是信班的班长,长得唇红齿白,写得一手好书法,但说话慢吞吞,走路也慢吞吞,温文儒雅的他一直是谢沛珊暗恋的物件。
“小声点!”谢沛珊扯扯圆月的书包,紧张的压低声音。
突然有人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扬声道:“哎哟!我们静中之花来了,兄弟们,还不让坐!”
“是!”
几个假扮小喽啰的男生迅速清出一张四人桌子,眼睛全部对著圆月行注目礼,挤在一团笑。
“不要这样欺负人家。”一个低低的嗓音出来压阵。
先前扬声清桌的人笑意深深的开口道:“我们莫大队长舍不得莫大嫂了,大伙闭嘴!”
“是,闭嘴!”所有男生又做小喽状,这次还爆出一串此起彼落的笑声。
莫冠驰走到小店门口,看著矮他两个头的圆月,正色的问:“你要不要吃冰?进去坐。”
圆月蹙起眉心看著他。
日积月累的,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她实在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某人老婆”的感觉。
她和莫冠驰最深的一次瓜葛,不过是她在国一那年见义勇为的打跑混混救了他,可是自此之后,这人就像鬼一样的缠住了她,让她好生无奈。
更无奈的是,进入静悠高中之后,他们居然还编在同一班,真是天杀的巧!
以往的优异成绩让她毫无疑问的当了班长,而他,也凭著一身突然抽高的好体格当了篮球队队长,自此之后,莫冠驰罩著她的可恶流言就不陉而走,让她有苦说不出。
她是凌圆月,凌门最、最、最出色的女弟子耶,凭他那一手无聊的灌篮、上篮、盖火锅就想罩她?太可笑了。
可是他呢,不但不收敛,还好像很乐在其中,每当他球队的伙伴调侃她,或者更过分的在校园里喊她“莫嫂”时,他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样子,总让她恨得牙痒痒。
她真后悔自己当年的好心,如果不要出手救他,让他被那些混混打个半死,或许今天她就可以过得优闲一点,不会惹得一身腥。
而现在,场面已经够尴尬了,他偏偏还不识趣的跳出来问她要不要吃冰,他这样,不是让她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吗?
“不要。”新愁旧恨涌上,她悍然拒绝。
左书“韬光养晦”,右书“静神养气”,中间是一幅“浩然正义”的匾额,凌门武道馆在石盘镇拥有比警察局更让人臣服的威信,馆主凌道南更是镇里首指的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凌道南是凌门第五任馆主,在中部地区人脉极广,不提祖先留下来的数十亩土地,光是他凌门的子弟就遍全省各地及海外共数万名,其中更不乏企业精英领袖和政商名流。
因此,逢年过节,凌门总热热闹闹的挤满了回来探望他的弟子,师徒们秉烛畅谈,谈时事、谈政局、谈两岸、谈经贸,天南地北,什么都可以聊,凌道南对这些弟子们,可比对他一双儿女宽厚多了。幸而还有凌夫人这位凡事可商量、明理又开通的女主人,否则偌大的武道馆平日肯定死气沉沉。
“师母,您要的大枣、桂圆、党参,我替您买回来了。”孔承杰一进“春风厅”就将一袋中药材交给凌夫人。
春风厅是凌门大厅旁的小偏厅,凌家人都喜欢在这间向阳的屋子里喝下午茶、吃点心,每个回到家的人都习惯性的先往春风厅里跑。
凌夫人笑盈盈的接过中药材道:“这些药材可以补气养血、润肤悦色,承杰,晚上你要多喝两碗,虽然联考快到了,但也不要经常熬夜,知道吗?”
孔承杰比她一双儿女都贴心,他是孤儿,身世成谜,自幼住在宜兰的孤儿院里,有浓浓的眉毛和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直不多话。
他八岁那年,凌道南到孤儿院探望身为院长的老朋友,见他骨架奇特,是天生的武质,便收养了他。
虽然孔承杰是他们正式收养的义子,可是他们一直没有逼他开口喊他们爸、妈,静默的他不太容易向别人表达内心的情感,但她看得出来,十年来,他早已将凌门武道馆当成自己的家。
比凌家一双儿女长两岁的他,目前就读静悠高中三年级,明年就要上大学了;他非常用功,武术造诣在凌道南的调教下也非常高段,略带忧郁傲然的气质,外型俊挺迷人,是镇上许多女孩仰慕的物件。
“谢谢师母,如果没事的话,我进去看书了。”
孔承杰一脚刚跨出厅门,一只纤细的手臂及时挡住他。
“师兄留步!”圆月笑嘻嘻地踱进屋里,“师兄整天寒窗苦读不好吧,何不拨冗和师妹我切蹉一番呢?”
“圆月,你又调皮了。”凌夫人笑著摇头。
她知道女儿的心思,圆月喜欢和承杰抬杠,是为了要破解他那永恒“寄人篱下”的心防。
孔承杰淡淡地道:“七点要吃饭不适合,八点武道馆见。”
说完,他格开纤细的手臂,迳自回房。
“妈,承杰哥老是这样波澜不兴,这是未老先衰的前兆。”圆月顺顺裙沿,优雅的坐下,拿起一片水梨送进口。
凌夫人睨了女儿一眼,“幸好承杰不像你们姐弟俩粗犷,不然你妈还有命留到现在吗?”
“此话怎说?”圆月不甚在意。
凌夫人夸赞道:“承杰可比你细心多了,早上才听见妈在对吴妈说要熬中药,他刚刚就买回来了,连妈想买哪几味中药材,他都知道。”
圆月扬起漂亮的眉梢,“那他真是生错性别了,像他这么心细如发,应该生为女儿身才对。”
“少这么调侃你承杰哥。”凌夫人笑骂,承杰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不晓得要令多少女子伤心倾心呢。
圆月想了想,觉得不妙,“如果他是女儿身,这么一来,我这首席女弟子的美名可就要被他篡去了。”
而且凭承杰哥的天赋异秉,老爸一定会偏袒他。
凌夫人含笑摇头。“孩儿,你说这话就错了,凌门的首席女弟子应该是为母我才对,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头上。”
“对——呵。”圆月只得承认,因为这是事实。
凌夫人年轻时原是凌道南的师妹,近水楼台、日久生情、情投意合而结为夫妻,她原也是凌门数一数二的高手,不过自从生儿育女之后,就很认份的相夫教子,把她的十八般武艺都收起来,只专心研究厨艺了。
“妈,有没有吃的?我饿死了!”
一个喳呼的声音传来,接著是急快的奔跑声,最后踏进厅里来的是一名怒发冲冠又浑身衣著不整的少年,他斜背著书包,书包带子还长得不像话。
那一张俊美的脸孔,却配著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
他就是长得和圆月一模一样,却晚她一分钟出生的孪生弟弟凌弯刀。
两人的名字是他们过世的爷爷取的,武侠迷的爷爷当年为了一对宝贝金孙的出世兴奋不已,直接命令儿子用这两个名字去报户口,一偿他的武侠梦。
凌夫人早已习惯儿子以飞车少年郎的造型出现,她镇定的说:“有盒紫米在桌上,是何大叔一家去九份玩买回来的名产,你饿的话先吃点,今天早点开饭。”
她的两个孩子,圆月从小到大都不必她操心,她聪明、伶俐,每年考第一,而且知道进退,一直是个优等生。
而弯刀却恰恰相反,从小到大都要她操心。
他脾气暴躁、个性又冲又直,大祸小祸不断,然而惟一令她安慰的是,同样遗传自凌家优秀的头脑,弯刀年年考第二,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太好了!”弯刀冲到桌边狼吞虎咽起来,瞬间就干掉六个拳头大的。
“亲爱的弟弟,你怎么每天都像饿死鬼投胎呢?”圆月叹为观止的看著胞弟,想像他的胃可能已经可怜的黏成一团了。
正值发育期的弯刀,一餐可以吃三碗饭外加一大碗汤,可是就不见他发胖。
他们两个明明就是双胞胎,国中时还同身高,现在却已经大有区别,弯刀起码比一六的她高了十公分,真是气人!
“我是饿鬼,总比你每天都有个怪鬼黏著好。”弯刀一边塞,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那个大个儿又来了,在门口杵了很久,你最好去看看,打发他走,别让他在那里当门神。”
他最不服气的便是身为圆月的弟弟,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时间出生的,却硬要拗他当弟弟,想起来就让他恨得牙痒痒,所以他喜欢装一副“大哥”的语气,潜意识要圆月当妹妹。
凌夫人似笑非笑的看著女儿。
圆月则一呆,接著怒上心头。
她都已经牺牲吃冰避开他了,他还跟来,究竟要做什么啊?
凌夫人温和的笑道:“圆月,外头天气热,去请莫同学进来喝杯茶。”
“不必了。”
圆月立即站起来往外头奔,通过长长的大厅堂,看到站在凌门武道馆匾额下的莫冠驰,此刻下午两点半,太阳正炙。
“你来干吗?”她脸颊跑得红扑扑,也气得红扑扑。
每次面对莫冠驰,她身为优等生的好风度就会全部消失。
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要一直纠缠自己,她真希望他可以离她远远的,不要为她制造不必要的困扰。
“喏,给你吃,你最喜欢的草莓口味。”
他把一袋阿仙冰店的冰交给她,没再说什么,迳自骑上脚踏车走了。
提著那袋冰,圆月在太阳下呆怔住,心头涌起一阵怪怪的感觉。
其实,她知道莫冠驰没有那么讨厌,可她就是……就是无法和他相处。
她怕同学间的蜚短流长,也怕他们被贴上“一对”的标签,而且,他们这么小,未来的路还长得很,她不认为现在谈恋爱对自己是件好事情。
望著莫冠驰变成一小颗黑点的背影,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希望他明白……噗通一声下水,优美的自由式为圆月赢得一致赞美,她不但是课业上的天才,连运动细胞也如此活跃,被视为静中创校以来最优秀的学生。
她那恍如美人鱼般的泳姿,如预期的,在静悠高中二年级必考的游泳课里,得到了女生组的最高分。
“这次段考,凌圆月同学又是本年级第一名,为本班增光不少,大家为她出色的表现掌声鼓励!”
一回到教室,他们的级任导师立即宣考试结果,热烈的掌声响起,圆月从容地走上讲台去领了奖状。
“好,开始上课。”班导师也是他们的英文老师。“现在前后两个两个一组将这篇文章翻成英文,翻好的就举手。”
圆月宿命的转过头去,之所以这么无奈,是因为她的后面就是莫冠驰。
说起来,莫冠驰完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长手长脚,感觉十分粗鲁愣呆。
他父亲是个小农户,只有一小块发育不良的田,栽种出来的作物也多半不值钱,跟她老爸是一代赫赫有名的武道馆馆主根本不能相比。
莫家上下八口人,收入只够温饱,而凌家是地方上的望族富户,两人家世相差十万八千里,这点莫冠驰也很明白,而他却——却想娶她。
她感到很匪夷所思,但他却敢说出口,还常常说。
就像现在,他压低了声音。
“凌圆月,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十年后好不好?”看著她低头书写的秀丽侧脸,他神往地问。他要为她好好打拼,像她这么美、这么聪明、武艺又这么高强的女孩子,起码要拼到中级农户才不会委屈了她。
“如果你变聪明一点,我就嫁给你。”她指指都是自己翻译的文章,而他一句都翻不出来。
她实在万分无奈,她跟他从没有终身之盟,为什么他的误会会这么深呢?
人家是寂寞的十七岁,她则是可怕的十七岁,莫冠驰的如影随形让她头痛透顶,一点都不寂寞。
“我只是英文差了点,可是我体育很强。”他为自己争取加分。
她为他叹息一声,“可惜联考不考体育。”
她的第一志愿是建筑系,老早就立定志向要做东方的女贝聿铭,未来还要到欧美最顶尖的学府去深造,她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小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