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飞绕在他们四周的萤火虫已慢慢散去。
云歌半仰头望着越飞越高的萤火虫,目送着它们飞过她的头顶,飞过草丛,飞向远方,飞向她已经决定放弃的心愿……
虽然神明台是上林苑中最高的建筑物,可因为宫阙连绵,放眼望去,丝毫没有能看到尽头的迹象。重重叠叠的宫墙暗影越发显得夜色幽深。
白日里的皇城因为色彩和装饰,看上去流光异彩,庄严华美。可暗夜里,失去了一切灿烂的表象,这个皇城只不过是一道又一道的宫墙,每一个墙角都似乎透着沉沉死气。幸亏还有宫墙不能遮蔽的天空。
刘弗陵凭栏而立,默默凝视着西方的天空。
紧抿的唇角,孤直的身影,冷漠刚毅。
今夜又是繁星满天,一如那个夜晚。
几点不知道从何方飞来的流萤翩阡而来,绕着他轻盈起舞。
他的目光停留在萤火虫上,缓缓伸出了手。
一只萤火虫出乎意料地落在了他的掌上,一瞬后又翩翩飞走。
他目送着萤火虫慢慢远去,唇角微带起了一丝笑。
“连小虫子都知道皇上是圣君仁君,不捉自落。”刚轻轻摸上神明台的宦官于安恰看见这一幕,请着安说。
刘弗陵没有吭声,于安立即跪了下来。
“奴才该死,又多嘴了。可皇上,就是该死,奴才还是要多嘴,夜色已深,寒气也已经上来,明日还要上朝,皇上该歇息了。”
“大赦天下的事情,宫里都怎么议论?”刘弗陵目光仍停留在萤火虫消失的方向,身形丝毫未动
于安明知道身后无人,可还是侧耳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
往前爬了几步,却仍然在三步之外,“奴才听说骠骑将军上官安有过抱怨,说没有年年都大赦天下的道理,自从原始四年皇上私自出了趟宫后,一到夏初就大赦天下,弄得政令难以推行。还说父亲上官桀当年不该一时心软就同意了皇上私自出宫,以至皇上回宫后老觉得刑罚过重,百姓太苦,还总是和霍光商议改革的事情
于安心内暗讥,一时心软同意皇上出宫?不过是当年他们几个人暗中相斗,皇上利用他们彼此的暗争,捡了个便宜而已
官桀当年事事都顺着皇上,纵容着皇上一切不合乎规矩的行为,一方面是想让皇上和他更亲近,把其他三位托孤大臣都比下去,另外一方面却是想把皇上放纵成一个随性无用、贪图享乐的人。上官桀对皇上的无限溺爱中,藏着他日后的每一步棋,可惜他料错了皇上
皇上,虽然有官员抱怨,可奴才听闻,朝中新近举荐的贤良却很称颂皇上的举动,说犯罪的人多良民,也多是迫于生计无奈,虽然刑罚已经在减轻,可还是偏重
刘弗陵的目光投向了西边的天空,沉默无语
于安凝视着刘弗陵的背影,心内忐忑
他越来越不知道皇上的所思所想
皇上好象已经是一个没有喜怒的人,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笑,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怒,永远都是平静到近乎淡漠的神情。
他十岁起就服侍刘弗陵,那时候皇上才四岁,皇上的母后钩戈夫人还活着,正得先帝宠爱
那时候的皇上是一个虽然聪明到让满朝官员震惊,可也顽皮到让所有人头疼的孩子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孩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沉默冷漠,甚至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就连那个上官家的小不点皇后也要隔着距离回皇上的话
因为先皇为了皇上而赐死勾戈夫人
因为燕王、广陵王对皇位的虎视眈眈
因为三大权臣把持朝政,皇权旁落,皇上必须要冷静应对,步步谨慎
因为百姓困苦,因为四夷不定……
于安打住了脑中的胡思乱想。不管他能不能揣摩透皇上的心思,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忠心。而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是要劝皇上休息,“皇上……”
刘弗陵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
于安立即打住话头,静静跟在刘弗陵身后
夜色宁静,只有衣袍暗哑的悉挲声
快到未央宫时,刘弗陵忽然淡淡问:“查问过了吗?”
于安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不敢忘,每隔几日都会派手下去打探,没有持发绳的人寻找姓赵或姓刘的公子。”
和以前一样,皇上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沉默
于安猜测皇上等待的人应该就是皇上曾寻找过的人
几年前,赵破奴将军告老还乡时,皇上亲自送他出城,可谓皇恩浩荡,赵破奴感激涕零,但对皇上的问题,赵破奴将军给的答复自始至终都是“臣不知道
虽然于安根本看不出来皇上对这个答案是喜悦或是失望,可他心中隐约明几个值夜的宫女,闲极无聊,正拿着轻罗小扇戏扑流萤
白此人对皇上的重要,所以每次回复时都捏着一把冷汗
不敢出声喧哗,却又抑不住年轻的心,只能一声不出地戏追着流萤
夜色若水,萤火轻舞,彩袖翩飞
悄无声息的幽暗中流溢着少女明媚的动,画一般的美丽
从殿外进来的刘弗陵,视若无睹地继续行路
正在戏玩的宫女未料到皇上竟然还未歇息,并且深夜从偏殿进来,骇得立即跪在地上不停磕
刘弗陵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脚步一点未顿地走过
隔着翩阡飞舞的萤光看去,背影模糊不清,不一会就完全隐入了暗影重重的宫殿中
只殿前飞舞的荧光,闪闪烁烁,明明灭灭,映着一天清凉
云中歌 云中歌(一) 第22章 地上星3
云歌、刘病已、许平君三人起了个大早送孟珏和大公子二人离去
孟珏牵着马,和云歌三人并肩而行
大公子半躺半坐于马车内,一个红衣女子正拨了水果喂他
虽是别离,可因为年青,前面还有大把重逢机会,所以伤感很淡
晨曦的光芒中,时有大笑声传出
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众人都避向了路旁,给疾驰而来的马车让路未料到马车在他们面前突然停住,一个秀气的小厮从马车上跳下,视线从他们几人面上扫过,落在孟珏脸上
本是苛刻挑剔的目光,待看清楚孟珏,眼中露了几分赞叹,“请问是孟珏公子吗?”
孟珏微欠身,“正是在下。”
小厮上前递给孟珏一包东西,“这是我家小……公子的送行礼。我家公子说这些点心是给孟公子路上吃着玩的,粗陋处还望孟公子包涵。”
孟珏扫了眼包裹,看到包裹一角处的刺绣,眼中的光芒一闪儿过,笑向小厮说:“多谢你家公子费心。
“孟公子,一路顺风。”小厮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孟珏,转身跳上马车,马车疾驰着返回长安
孟珏随手将包裹递给大公子
大公子拆开包裹看了眼,咂吧着嘴笑起来,刚想说话,瞟到云歌又立即吞下了已到嘴边的话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大公子朝车外随意挥了挥手,探着脑袋说:“就送到这里吧!多谢三位给我送行,也多谢三位的款待,希望日后我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在长安城招待三位
云歌和许平君齐齐撇嘴,“谁是送你?谁想招待你?是你自己脸皮厚!”大公子自小到大都是女人群中的贵客,第一次碰到不但不买他帐,还频频给他脸色的女子,而且不碰则已,一碰就是两个
叹着气,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缩回了马车,“你们都是被孟珏的皮囊骗了,这小子坏起来,我是拍马也追不上
许平君又是不屑地“嗤”一声嘲笑。
孟珏笑向刘病已和许平君作揖行礼,“多谢二位盛情。长安一行,能结识二位,孟珏所获颇丰。就此别过,各自保重,下次我来长安时再聚。”
云歌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满地问:“我呢?你怎么光和他们道别?”
孟珏笑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我们之间的帐要慢慢算。”
云歌忙瞟了眼刘病已和许平君,拽着孟珏的衣袖,把孟珏拖到一旁,低声说:“我究竟欠了你多少钱,我早就糊涂了,你先替我记着,我一定会勤快一些,再想些办法赚钱的,这两日我正琢磨着和许姐姐合酿酒,她的酿酒方子结合我的酿酒方子,我们的酒应该很受欢迎,常叔说他负责卖酒,我们负责酿酒,收入我们四六分,正好我和许姐姐都缺钱,然后我……”
“云歌。”孟珏打断了云歌的唠唠叨叨
“嗯?”云歌抬头看向孟珏,孟珏却一言未说,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
云歌只觉他的目光象张网,无边无际地罩下来,越收越紧,人在其间,怎么都逃不开
忽觉得脸热心跳,一下就松开了孟珏的袖子,想要后退,孟珏却握住了她的肩膀,在云歌反应过来前,已经在云歌额头上印了一吻,“你可会想我?”
云歌觉得自己还没有明白孟珏说什么,孟珏已经上了马,朝刘病已和许平君遥拱了拱手,就打马而去。
云歌整个人变成了石塑,呆呆立在路口
孟珏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很久,她方呆呆地伸手去轻轻碰了下孟珏吻过的地方,却又立即象被烫了一般地缩回了手
许平君被孟珏地大胆行事所震,发了半晌呆,方喃喃说:“我还一直纳闷孟大哥如此儒雅斯文,怎么会和大公子这么放荡随性的人是好友,现在完全明白了
刘病已唇边一直挂着无所谓的笑,漆黑的眼睛中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云歌和他视线相遇时,忽然不敢看他,立即低下头,快快走着
许平君笑起来,朝刘病已说:“云歌不好意思了。”
刘病已凝视着云歌的背影,一声未吭,
许平君侧头盯向刘病已,再看看云歌,没有任何缘由就觉心中不安
刘病已扭头向许平君一笑,“怎么了?”
许平君立即释然,“没什么。对了,云歌和我说想要把我的酒改进一下,然后用竹叶青的名字在长安城卖……”
马车跑出了老远,大公子指着孟珏终于畅快地大笑起来,“老三,你……你……实在……太拙劣了!月下弹个琴,好不容易把小姑娘招惹出来,结果两句话不到,自己居然落荒而逃,连琴都忘记了拿。花了几个月功夫,到了今日才耍着霸王硬亲了下,还要当着刘病已的面。你何必那么在意刘病已?他身边还有一个许平君呢!
红衣女子在大公子掌心写字,大公子看着孟珏呵呵笑起来,“许平君已经和别人定了亲的?原来不是刘病已的人?唉!可怜!可怜!”
嘴里说着可怜,脸上却一点可怜的意思没有。也不知道他可怜的是谁,许平君?孟珏
孟珏淡扫了大公子一眼,大公子勉强收了笑意
沉默了不一会,又笑着说:“孟狐狸,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包裹是怎么回事情?你想勾搭的人没有勾搭上,怎么反把霍光的女儿给招惹上了?”
大公子在包裹内随意翻捡着点心吃,顺手扔了一块给孟珏,“霍府的厨子手艺不错,小珏,尝一下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
孟珏策马而行,根本没有去接,任由点心落在了地上,被马蹄践踏而过,踩了个粉碎。
大公子把包裹扔到了马车角落里,笑问:“那个刘病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我三四年没有见皇上了,那天晚上猛然间看到他,怎么觉得他和皇上长得有些象?”大公子忽拍了下膝盖,“说错了!应该说刘病已和皇上都长得象刘彻那死老头子。难道是我们刘家哪个混帐东西在民间一夜风流的沧海遗珠?”
孟珏淡淡说:“是一条漏网的鱼。”
大公子凝神想了会,面色凝重了几分,“卫皇孙?老三,你确定吗?当年想杀他的人遍及朝野。”
孟珏微笑:“我怕有误,许平君把玉佩当进当铺后,我亲自查验过。”
大公子轻吁了口气,“那不会错了,秦始皇一统六国后,命巧匠把天下至宝和氏璧做成 了国玺,多余的一点做了玉佩,只皇上和太子能有,想相似都相似不了。”
大公子怔怔出了会神,自言自语地说:“他那双眼睛长得和死老头子真是一模一样,皇上也不过只有七八分象。老头子那么多子裔中,竟只皇上和刘病已长得象他,他们二人日后若能撞见,再牵扯上旧帐,岂不有趣?那个皇位似乎本该是刘病已的
孟珏浅笑未语
大公子凝视着孟珏,思量着说:“小珏,你如今在长安能掌控的产业到底有多少?看样子,远超出我估计。现在汉朝国库空虚,你算得上是富可敌国了!只是你那几个叔叔能舍得把产业都交给你去兴风作浪吗?你义父似乎并不放心你,他连西域的产业都不肯……”
孟珏猛然侧头,盯向大公子
大公子立即闭嘴
孟珏盯了瞬大公子,扭回了头,淡淡说:“以后不要谈论我义父。”
大公子面色忽显疲惫,大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