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半天前就开始下雪了,随后越来越大。草原气候多变,尤其是春季来的晚。这时的紫湛,早已桃红柳绿,可草原才是万物复苏,嫩草初生。即使到了草长回暖的时间,也经常会来猛烈的倒寒流。寒风、暴雪是可怕的天气,会给倒换牧场的牧民们带来巨大的灾难,牛羊被冻死,道路被雪封,被狼群袭击——延迟一天都会有生命危险。每次的春季暴雪,都会付出血的代价。因为金帐大典前后,正是一些冬季牧场的牧人迁来的时间,现在路上的人就会受到生死考验。
和拓令渺得知,正有一支结伴迁来的牧人,大约300多人在来的路上。从之前她们与人的约定估计,现在应该距离金帐有160多里左右。这在狂暴的风雪中是太远了,带着牲畜的一家老小,在这样大的风雪中是不可能到达金帐的。她立刻安排下去,并准备亲自带队去寻找。许多人劝阻,让别人带队就可以,但和拓令渺意志坚决,她就任可汗的第三天就遇到了暴雪,一定要安全带回转场的牧民。她去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所有的人都焦急了。第二组人准备出发,琪亚非要跟去,他还向易灵殊报信,明显有求助的意思。
易灵殊在雪越下越大时就感到了担忧。天地间的灵气湿重阴沉,降雪规模一定很大。当年援医男战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救走失的孩子,结果双双冻僵在雪窝里。所以当琪亚报信时,她就承诺会帮助寻找,但必须让琪亚耐心等待。谁知道最麻烦的不是琪亚,而是一贯淡淡待人的百塔尔。他心志极其坚定,非要跟着去,谁劝说拦阻都不听——如果不让他去,他就随后自己去。没办法,百塔尔也进入了马队。
迎面的寒风像刀割在脸上,即使包着厚厚的头巾也抵挡不住。手上、腿上是厚重的皮套,可丝毫维持不了温度,在出发不久就被冻透了。明铎很担心地看看队伍中的百塔尔,固执的少年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风雪之中在马上冻的直打哆嗦。易灵殊也不忍心,她隐约猜到了百塔尔和和拓令渺的关系,还是劝道:“百塔尔,你这样下去受不了,先回去吧。”百塔尔吃力地回答:“不。我可以感到可汗在哪里。”
“你感到她在哪里?”易灵殊很惊诧。她悄悄动用灵力,感知和拓令渺的位置,百塔尔怎么可能?
“是的。我可以。”百塔尔用力点头。
易灵殊再没说什么,也许世间有些事,确实不能以常理忖之。百塔尔对和拓令渺的感情,令他产生了微妙的精神感应,也不是不可能。
再一次确定方向时,众人发生了分岐。按照转场牧人的原来约定,应该再前行,但百塔尔坚持应该东拐。风雪的草原上,迷路意味着什么,这些人都太清楚,没人同意百塔尔的意见。他十分固执,要求东行。雪及马膝,马匹行走了半日多已很是吃力,哪里有力气来回反复?有人气道:“百塔尔,你不要再胡搅蛮缠,都是跟着拜牙学的装神弄鬼。什么感应,谁听说过?”
百塔尔也急了,他紧抓着马缰绳不让别人带过他的马头:“是真的!以长生天发誓,可汗就在东边不远。我真感应到了。”
易灵殊暗自吐出一口气,她确实吃惊百塔尔的感觉之准。从灵力的观察,和拓令渺确实在东面。不过原来方向也有不少人。发生了什么事,让原本的队伍分成了两拔?她制止住了对百塔尔的责难,说道:“不要再争执了,我也感到可汗在那里。但是人不多,大多数人还在原方向。我带百塔尔过去东面,你们继续往前。接到人后这里汇合。”说着挥手一击,地上一大片雪被扫开,成了一个巨大的雪堆作为标志。
易灵殊虽然没有实权,但作为新封的雪狼王,又是可汗的义妹,说话还是有份量的。更何况她每次都出手惊人,这些人也不好和她公开争执。这样,她和百塔尔就去了东面。和拓令渺果然在那里。她找到了转场牧人,又有人来求救,是两个迷路的人掉进了雪坑里。坑很深,周围地面情况又不明,和拓令渺试图用衣带、马鞭将人拉出来。奈何一人冻伤了腿,挣扎不动,差点儿将和拓令渺也拉下了坑。两天一夜的严寒,再强壮的人也挺不住了。和拓令渺的体力难支,坑里的人已经昏迷。她正在焦急,易灵殊和百塔尔就到了。
和拓令渺见到易灵殊十分高兴:“妹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又要你来帮忙了。”紧接着发现那个裹的只露两只眼的人,直盯着她看,“百塔尔!”和拓令渺很吃惊:“你怎么来了!”百塔尔挂满了霜花的长睫毛闪动两下,笑了。
回到金帐,人们都忙碌起来,治疗受伤的人,给她们准备食水。百塔尔下马时直接栽到了地上,幸亏金帐侍从们接住了他,巫医看过发现手脚都冻伤了,整整用三盆雪给他揉搓才疏通血脉。喝过了热汤,百塔尔眼光迷离,对照看他的琪亚微微一笑道:“我可以感应可汗的位置,真的。”然后就睡过去了。琪亚心里五味杂陈。知道了百塔尔的过去,又看到他这样的痴情不悔,琪亚决定,成全他。
百塔尔冻伤快好的那天,和拓令渺以被擒获的贼一般的心情,面对阿山的软言细语和琪亚的眼光。阿山与她,不但曾经的下属,以及下属的那墩,而且是好友以及好友的那墩,还是帮助她带大琪亚的人,什么时候,在阿山跟前,她不会也不愿摆出可汗的架子。更何况面对这样的问题,于是她更加的笨拙,无比困难地,以令人难以理解的简短语言,说了一下那个尴尬的春风一度事件。说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向后飘,似乎要飘到根本看不见的内帐里,飘到已经被百塔尔洗净的白色毛毯上。
其实,阿山的谈话无非三点:第一,和拓令渺长时间一个人,已经不懂感情和家庭,这样下去迟早变态,变态的可汗威胁到整个突图。
!和拓令渺有点发蒙,不过是没有那墩而已,怎么就从英明的可汗变成可怕的威胁了?可是,阿山每句话都说的很有道理,没法不承认,于是最后的结果,也没法否认。
第二,睡了清白少年就要负责。和拓令渺在儿子面前老脸发热,琪亚也有些尴尬,于是该点结果顺利通过。
第三,百塔尔是值得珍惜的。这次和拓令渺不断在阿山的话中发声,大多是:“什么?那个时候?”“““不会吧,我没印象啊?”“不是迷路,怎么可能?”“拜师为了我?他以前不就是拜牙徒弟吗?”最后在阿山和琪亚的眼刀下,彻底被打败,收声。
和拓令渺有点神经质地取出金刀,就想要擦拭(长生天在上,她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只是紧张时候的下意识动作。但是阿山很不赞同地看着她干吗?她已经认了那三条,还要咋样?)。阿山接过她的刀问:“可汗,你觉得阿山说的对吗?”
“呃,对。”说不对能行吗?
“那你打算怎么做?”
“嗯?”和拓令渺不明白。
“你打算怎么对待百塔尔?”
“我......”和拓令渺有点冒汗,或许是刚才羊肉吃多了。阿山也是的,问就问吧,拿刀对她比划什么,那刀光一闪一闪的......她这两天把刀擦那么亮干吗?
“不用逼可汗,都是我自愿的。”帐帘一掀,百塔尔进来了,不知他在外面听到了多少。百塔尔微红着眼眶,却很平静的看向和拓令渺:“我从没想借那天的事做什么。”
和拓令渺道:“我知道,知道。”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百塔尔又看着阿山道:“谢谢大叔。可我不想勉强可汗,是我不好,可汗喝醉了没推开她。所以不要怪她。”阿山怜惜的看着他。和拓令渺听他的话,有点心酸。
百塔尔又看向琪亚:“琪亚王子,我虽然做了羞耻的事,还请你不要恨我。”琪亚急忙摇头,化解了那心里疙瘩,他其实对百塔尔很同情。
百塔尔最后跪在了和拓令渺的身前,捧起了金刀,就像大典那天,呈给了和拓令渺。他洁白晶莹的脸庞,有一滴泪,好像是雪莲花瓣上凝结的冰珠:“可汗,您不要自责,是我不知羞耻缠着您,才出了那夜的事。”他止住了和拓令渺的话,又道:“如果让可汗烦了,我躲的远远的。如果可汗恨我,或是怕我纠缠,就请赐我一刀,百塔尔决不怨您。“说完,他将刀塞进和拓令渺的手里,仰起了脖颈,将咽喉对着她,仍然很平静,没一点惧色。
琪亚看他仰头的动作,头发滑下来,那眼泪滴下,像冰珠滑落莲瓣——突然想起那一眼,心里直跳。这样有勇气又固执的百塔尔,琪亚承认,他确实有资格做母亲的那墩。
和拓令渺自从会握刀以来,都觉得刀柄在手中似是手的延伸,融入血肉般的密不可分。今天却第一次觉得刀烫手,几乎握不住。她脑子乱成一团。一时是额尔丁在清晨的阳光里,拿起狼牙时那亮闪闪的眼睛;一时是可爱小男孩认真地说,我喜(…提供下载)欢你;一时是额尔丁与她并辔而行;一时是精美的腰带。还有,还有额尔丁惨白的脸,依依不舍的目光,还有雪莲般少年洁白无暇的身体,紧紧抱着她的双手。
她想起来了许多,或许她从未忘过。额尔丁死后,起初她太过悲痛,无法对别人动心,后来,是怕小小的琪亚受委屈,拒绝了所有人;再后来,或许是首领事务的繁忙,或许是习惯了孤独,没动过再娶的念头,直到现在。
她的记忆很好,多年的事都不会忘,怎么就会忘记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呢?怎么就会忘记那朵雪莲呢?她的头脑很敏锐,多少的阴谋都能看破,怎么就不知道那迷路少年是专门来找她的呢?怎么就看不懂他每次的目光呢?暴雪那天见到突然出现的百塔尔,那挂着霜花的长睫毛对着她闪动,她就一下明白了:其实,其实是自己害怕了吧,害怕自己动心,害怕自己不再忠于额尔丁,害怕,再次拥有那种感情,更害怕会承受再次失去的痛苦。她不得不认识到,是自己一直在回避,其实早就动了心,感情上背叛了额尔丁!也许早被那长长的腰带缠上了心。是百塔尔,让她动了心,让她生出了第二份感情,她本以为再也不会有的感情!
和拓令渺握刀的手,猛的举起、落下,阿山惊呼“可汗!”,想去拉她已来不及。琪亚惊叫“母亲!”,想护百塔尔为时已晚。和拓的刀是出名的快,从二十岁起整个部族没人能比的上她。百塔尔在她猛然举刀的瞬间,就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等着刀锋的冰冷。他早知道,可汗会这样做,为她早逝的爱人,为她动摇的心。是他,破坏了她的心境,一再给她纯粹的怀念划上裂痕,那么,他就该接受惩罚。死在她的刀下,也不错啊。百塔尔甚至带了一丝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害怕再次拥有那种感情,更害怕承受再次失去的痛苦。”这是本色的人生体会。
本色一直觉得父母感情非(…提供下载…)常一般,就是标准的过去搭伙过日子类型。老爹又有点闷,几乎没说过什么动听的话,更不用说什么甜言蜜语了。老妈在世时对此颇不满。
老妈因病早早过世,随后不少人给老爹介绍,其中竟然还有几个小他20多岁的(?当时本色和老爹都吓一跳)本色和家人都建议老爹再找一个,虽然爱母亲,但老年生活太孤单也不行,所以不但不拦着,还积极比较。
老爹谁都没答应。问几次就说不找了。本色认为是对晚辈的不好意思,所以不停怂恿,表示不在意。
老爹被催急了,就说:“你妈去世,这样的事经历一次就够了,再找老伴,还会有一次。我不想。”
老爹很认真,说的也不是很清楚,但本色明白了,再不说什么。
老爹从不和我们去扫墓,但他会独自去给老妈墓碑上的字描漆;老爹把老妈衣服送人或烧了,却十几年不换床单被套。太旧了,我给他换了又被换回来。
所以,本色有了那句感悟。
理智与情感
“嘭!”刀深深□了矮几上,响声惊动了百塔尔,他睁开眼,看见和拓令渺手握刀柄,表情肃穆:“长生天在上,今日此时,我和拓令渺发誓,娶百塔尔为那墩,今生好好待他。额尔丁,是我第一个那墩,也是我心里第一个爱的人,永远不变,此誓!”她拇指一划刀刃,流下一抹鲜红的血。
百塔尔笑了,从来冰莲般的纯净面庞,像雪莲花盛开,晶莹多姿,一双眼睛透出点点泪光。他将手指在刀锋上一划,也流出一抹血迹:“长生天在上,今日此时,我百塔尔发誓,成为和拓令渺的那墩后,全心对她。尊重额尔丁哥哥为长,善待琪亚如子,永远不变,此誓!”
和拓令渺看清了内心,坦承了自己,感到一阵轻松,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疲惫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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