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脚刚跨出去,登时就跨不出另一只了。是啊,她没说过,他怎么就知道了?一定是上午那堂课耗了太多心力,故而她在他这样精明的商人面前连连吃懵。
他已站在车那边,手肘支着打开的车门,下巴搁手掌上,手指在那张小白脸儿上悠悠然地敲着,笑得眼眯眯的,惬意极了。大概,比起她上课时的镇定自若,她这副笨样子很具有娱乐□。
“不考你了。我家持有这学校10%的股份呢,巧吧。我一查就查到你刚来这儿报到,真是缘分哪!林惜南,干脆去我们公司待着吧,刚出大学就进高中不嫌闷得慌么?要是怕也没关系,我罩着你!”
她为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深深地刺激到——这种人以前也碰到过,但人家拽也拽得有格调像那么回事儿啊,有他这么小孩子气的么?为了在这所重点中学谋到英语老师的差事,她可结结实实掉了四斤肉!不过,那是来回坐车吃喝不好睡眠不调造成的……
不理他,直接走人。
“嗳——我跟你说话呢!去吧去吧!我从上大学就正式去那边工作了!要罩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林惜南!我这是在追求你啊,你怎么一点反应不给的就走了?很不礼貌诶!你打算就这样为人师表?你……”
听不下去了,回头瞪他,瞪得他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小鬼!回去把毕业证领了再说!”
“装什么大人,你比我小三个月!三个月!我是真心实意要追求你……”
“打住!”她被他的胡搅蛮缠弄得本就不大的脾气半点也没了,“我最讨厌追追逃逃的游戏,小屁孩儿找别人玩儿去。”
“那你喜 欢'炫。书。网'怎么样的?”
他极为真诚地看着她,看得她半点轻视的心思都没了,只好认认真真地答:“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那行,我一定不露痕迹地造成我们之间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局面,保管巧夺天工浑然天成,一丝破绽也没有!”
一听就知道耍她呢!她气得“你”字开头句没有接下去。
他嘿嘿地笑:“哪有那么多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我的追求你不接受可以,不过,试着享受享受。别说你没享受过,我可不傻。”
第一章(下)
发完邮件已是十一点,一天的工作结束,疲累感涌上来,她困得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其实比这更累的时候也不少,却少有如此乏力的情况。大约,是分手一年多以后第一次和谭进通话的缘故吧。不是以前他没打过,是她不肯接。原以为远离了那个让她小伤了盘筋骨的城市要微笑着和和气气地与他周旋会容易些,没想到假装了一年多的平静就这般毁于一旦。
恋爱失败后,有些人的生活像是C市的天气,闷热或者阴沉,都不过小伤小病,不足挂齿,三五天后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有些人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台风或者海啸,整个世界都在狂风巨浪里一片狼藉,灾后重建,非得三五年不见效。
她想洒脱些,可面对着滚滚而下的泥沙,拔不开腿。
九月,阅览室静谧的光影中,他递过纸条问愁眉不展一迭连声的她:
“自修经济学吗?那本《高级微观经济学》有点深,先看曼昆的《经济学原理》吧。不懂的问我就行。电话1**********,QQ *********。我们都是文学社的,别见外。”
后来,他告诉她,他以为她根本就不记得他了,看上去又那么内向,所以刻意强调了他并不是陌生人。其实她记得,社刊上有个游记专栏,他的作品每周一篇。
十一月,S市的风很紧了。清晨,她如往常一样把微黄的落叶踩出细碎的声响,朗声读着才两个月就已经被翻得很旧的精读课本,极力克制,嗓音仍是微微颤抖。他递上一杯热豆浆,神采飞扬,说:“林惜南,帮我补英语吧。这次四级再不过我就毕不了业了。”
原来,他那样的经济才子,竟然偏科偏得厉害。高考英语40分;大一没敢报名考四级;大二两次都报了名,结果都重感冒,“出师未捷身先死”;大三上学期差10分,下学期差11分及格。林惜南喝着豆浆听他诉苦,险些被呛背了气,直嚷,谭进,你拿豆浆谋杀我!
结果,她自学经济学入了门了,渐渐如鱼得水;他终于过了四级,不用担心毕业证了;而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那年第一场雪下得大极了,两个疯子跑在银装素裹的校园里。穿过玉兰树林,她念一句“白雪却嫌□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走过草坪,他回一句“落进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一通拼杀后,林惜南“嗯嗯啊啊”好半天,败下阵来,赌气,撅着嘴不理他。他欺过身,扶着她腰侧,吻将下去。霎时间,漫天飞雪都成了幕景,她看着他温温柔柔的眼,恍恍惚惚间有种天荒地老的错觉。
春光明媚的时节,他通宵加班完成任务后,枕着她双腿,安静地听她吟咏诗篇,感叹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登到山顶,她望着脚下的山河大呼:“江山如此多娇,无怪乎无数英雄竞折腰!”
他搂着她,凑在她耳边低语:“若没你相伴左右,万里江山亦是空。”
她回过头,看见他黑漆漆的眼眸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娇媚江山,比不得她粲然一笑。
……
可是,他俩终究只是两条相交的直线,绚烂地交织过以后,就只能渐行渐远。
酒吧里,朋友庆生,碰巧见到他软玉温香在怀;小区口,深夜等待,又见他与佳人亲密拥吻旁若无人。
他说:“南南,逢场作戏,体谅我。”
她说:“我是一个得寸进尺的女人。如果有了真感情,便想要深重;如果足够深重了,就想要忠贞;如果能够忠贞了,会想要天长地久。谭进,我们只能走到第一步了,是不是所谓的爱情都只能走到这一步呢?”
不是没有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只是没有一心一意天长地久。
专八培训结束后,离开学还有六天的时间。林惜南一直是举轻若重的那种人,自第一天卓越事件之后,她就一直惴惴不安,而事实上,这一个月她还是过得相当自在的,虽然卓越仍然常常提醒她他的存在,却没丝毫紧迫感,她只能暗自庆幸卓越不是那么闲。
这一个月以来,她上午准备资料、上课,下午翻译材料,时间一晃就到晚上十点多,洗洗就睡,偶尔和朋友家人通个电话,虽然时间排得挺紧,其实可说是很轻松。卓越隔三岔五地送她一程,偶尔也请她吃个饭,每天必然问上近半个小时的英语问题——这让林惜南很无语;不过这种接触她并不反感,反而觉得不那么与世隔绝。
除了卓越,眼镜男竟也与她接触颇多。渐渐地,自然也了解了他很多事情。他叫陈乾,C外国际法专业的学生,因为是双学位专业,也要求英语专八。陈乾也算个对朋友很坦诚的人,两人相熟之后,对第一天的事情也曾真诚道歉,林惜南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林惜南其实是个很自知的人。她一向对一般朋友要求低,本身也很有亲和力,又很有学识见识,总是能和人和气相处,几乎能与所有人成为朋友。但她是重距离感的人,她可以和人聊上一天不冷场却丝毫不触及自己的任何相对隐私的东西,所以,她没有密友,恋人也就有过一个。但她从没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课程的最后一天,班上几个接触较多的人硬拉了她去吃饭 。闹过之后,回到学校,已经九点多。还在暑假期间,校园里极为安静空旷,偶尔有老师行色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但她是新来的,一个也不认识。突然想起毕业时宿舍四人醉得不省人事的事,想念起那三个颇为亲密的姑娘来,遂拨了电话过去。然而,当她轮番打完,竟才十二分钟,每人四分钟。各自述说近况,嗟叹两声,然后就没了下文。还在一起时,可以随随便便提起一个话题,四个人说上一个晚上,但现在分开了,或许是因为从未曾亲密到互剖心思秘密,长途话费花在应酬的话题上就显得浪费了。只得苦笑着收起电话,决定趁还有六天时间,回家看看去。
C市是C省的省会所在地,很是繁华,林惜南权衡之后,觉得只有这里才是最好的就业地。她家在农村,位于临近的M市下J县小河镇。父亲林运鸿是乡村教师,坚持要林惜南女承父业,做一名人民教师。高考填志愿时,父女俩各让一步,林运鸿不要求她填师范学校,但林惜南必须选英语专业。等大学毕业,林惜南意识到这些年求学离父母太远,而她是独生子女,出生又晚,父母操劳这许多年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只能在离家最近的地方找个报酬最好前途也不错的学校,听父亲的话好好当人民教师。于是,C中——C省最好的中学之一成为她的归属地。母亲赵南就是个普通农民,对女儿没什么要求,只要常常回家尽快找个好男人嫁了就行。对此,林惜南实在抱愧,第二点不容易,还好当老师假期多。只是没想到,刚进学校就被委以重任。C中高三分应届部和补习部,按成绩从好到坏又分了ABCD班,当然,A班在文理两届都只有一个。让林惜南想不到的是,一进校就被分到负责补习部文科A班和理科A班的英语。虽然补习部教学任务重点,补课也多,但对于林惜南这样孑然一身、每月回次家的人来说,还是很合适的;况且工资是学校最高的,很有利于她养家糊口。
林惜南起了个大早,不料竟然下着大雨,犹豫了几秒,决定原计划行动。两小时到M市,再一小时到J县,再一小时到小河镇镇集,等了好 久:炫:书:网:才看到一辆送人出去的摩托车,花大价钱叫了下来。所以,林运鸿两口子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落汤鸡女儿,现场演示了什么叫呆若木鸡。
冲过热水澡换了干衣服再端起饭碗,已经是下午三点。林惜南享受着赵南绝顶的西红柿鸡蛋面,眼瞟着她进进出出地收拾屋子铺床,时不时地听到几句诸如“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大雨天的跑什么跑”的抱怨;旁边林运鸿一本正经地看着某国学节目。林惜南大大地喝了口汤,舒舒服服地叹口气,心说:“这真是我家啊!”
洗好脏衣服后,林惜南提了木椅坐到林运鸿旁边,想了想,觉得虽然老林一向不喜 欢'炫。书。网'别人打扰他看这种节目,但如果回来了一句话不说应该是老林更不喜 欢'炫。书。网'的。
“爸,上次你说村小就要停办了是吧?”
“嗯,今年九月开始,村小所有的学生都会到镇上读书。盖了好几栋新楼,家远的可以住校。”老林没有不高兴,很显然。
“那你呢?是转去镇上小学教吗?”林惜南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
“他哪行啊?退休了!”赵女士说起老林的事总是夹枪带棒,完全忽略某人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
林惜南低下头,心里嘀咕着:“怪不得一下午都不见笑脸儿。还以为我又得罪他老人家了。”
林妈也终于收拾完毕,在林惜南旁边加了张椅子。
“小惜啊,你看你爸退休了,我本来也没种多少田,你得帮我们两老人家找点儿事儿啊。”林妈居然这 么 快‘炫’‘书’‘网’就开始了这个话题,林惜南只能自责找错话头儿了。
“你们想做点什么?”林惜南只想装傻充愣,才不自己去接那个腔。
“前几天我见着你那个初中同学了,叫……秦晓娴的那个,当时你们关系很不错的,她还记得我呢,现在还联系么?”林妈这是想干嘛?
“哦,没了,高中还会打打电话,上大学就断了。”林惜南有点晕。
林妈转头盯了她两眼,大概是有点意外。好吧,直接点好了。
“她抱着个孩子,说是快一岁了。”说着,林妈瞄了瞄女儿。
林惜南心想:“果然在这儿等着我呢!”
“行动挺快的!真想不到!”继续装。
“什么想不到!你高中的时候就跟我说你初中同学结婚生子了!”林妈有点激动,也不知是不爽女儿装傻还是人家已经结婚生子,“你连个男朋友都没带回来!”
林惜南低头作可怜状,小声嘀咕:
“人家才二十一呢。”
“二十岁就到合法结婚年龄了,”对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林妈门儿清,“妈老了,就想逗逗外孙儿……”
“哎呀!我说你烦不烦!小惜这才大学毕业,哪那么快!”老林终于听不下去了。
“是呀是呀!”林惜南实在太感谢她爸了,“妈,我现在得好好打理我的事业,要不然你们怎么养老,是吧?”
老林转过头看着女儿……脸色终于好点儿了:
“这才像话!惜南,好好教书,不用担心我们;你还小,现在正是忙事业的时候,婚姻嘛,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