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今天这个凭着“生存能力”于社会上闯荡的时代,他们似乎太老实了,只知埋头业务,遇到需要拳打脚踢的事儿, 想不出他们能怎样舞弄拳脚。接下来,我开始愉快地采买。 三姨望着我俩的几个结结实实的行囊,禁止我再购物。在北京时, 我们已经选购了去野外的一切用品,考虑到缺水,我们买了很多湿纸巾、湿面巾、纸碗碟、 一次性木筷、牙刷、漱口水以及一大堆女人喜欢的小零食。我仍觉不够, 简直患上了罗
布恐慌症,三姨说:“营地每日供给三餐,我们能吃上热饭热菜, 也能喝上热水。”我依然有功夫就往萨依巴格市场转悠,买了蒙古风味的奶茶粉,罐头、方便面、炸菜、火腿肠等物,在菜市场看见可爱的红心萝卜,又买了几个,以便在想象中的罗布荒漠最艰难的日子里食用。 三姨见我抱回宾馆的这许多东西,威胁要给我定张返程票回北京,我便再三保证, 决不再
花一分钱。一转身,再从街上捧回了一瓶糯米甜酒,趁她不备, 悄悄塞入箱子。事实证明,这些东西一样也不多余,在以后的艰苦日子里, 这些来自文明世界的香甜食品带给我们怎样的快乐。
我们得知:有三位新华社驻新疆分社记者与我们同行, 他们是来跟踪报道找钾情况的。三人很年轻,一位姓段的是站长, 另两位张姓分别为文字、摄影记者,还有一位王姓司机驾驶着一辆崭新的“沙漠王”, 地质队对他们热烈欢迎,本来就已经有大量人员列入编外的穷单位, 仍咬牙拿出一笔钱为其购置了羽绒被等物。陈总工将陪伴他们走完罗布之行。 他们计划在罗布泊的基地呆三、四天,之后,将前往神秘的古城楼兰。 楼兰旅途之艰险,就连陈虎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找到。 那里根本不通车,在距楼兰17公里处,车便无法前行了,松软起伏的沙海阻住了车轮, 你必须肩背5天的饮水食品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顶着白日40度的高温,一天走8公里就算是英雄了。问题是你未必能找到楼兰,真正的楼兰只有三间半土房,其余的均被黄沙吞没。 有很多所谓的探险者走到沙漠边缘将某个看上
去像是古墙古屋的地方,就大叫大嚷自己到了楼兰,报纸也跟着大肆渲染。三位记者的勇气可嘉,喝酒时,陈总工豪情满怀,说不用地图, 我也能把你们带到楼兰,再安全带出来。三大队竟还藏着一位比陈虎更厉害的家伙,只是,我们从未听过有关此公的这等赞誉之词。事实怎样, 还要到实践中去验证。
若羌县钟书记派的越野车来了, 若羌矿管局副局长陈旭东和司机小魏向王弭力教授报到。她去年进罗布泊就是乘小魏的车, 我早已从三姨的讲述中熟识了小魏,为人忠厚坦诚,细心周到, 典型的西部人特点。年轻的小陈局长是新朋友,不高的个子,敦实的身材, 圆圆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孙副主席指示他们给王老师装足饮水给养, 他们就一气买
了10箱矿泉水,4箱方便面,3箱库尔勒香梨,2箱青苹果,2箱火腿肠, 另有一堆炸菜、软罐头等物。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整装待发,出行日期却仍未确定下来, 因为某些鲜为人知的缘故,我们被告知不准走即定的路线进罗布泊。这样一来, 大家全傻了眼,去罗布泊原本没有路,自去年三姨、 陈虎等人历尽千辛万苦开进去后,又有石油物探和测绘大队的车辆顺着车辙印走过,应了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为路。”石油老大哥又做了一件好事,
用他们的推土机彻底铲了一遍,铲平了高低不平的盐壳, 使其更成为路。原以为今年会顺利到达目的地,再也不用担心迷路、陷车, 地质队已有大部分人员拉着两台钻机率先进入位于罗布深处的基地了。现在, 我们怎么办?一整天,三姨都在打电话,等电话,焦急万分。 地质队的领导无任何招数,几个男子汉摊开手,苦着脸叨念:“王老师,怎么办?”
我气得跳着脚,口出牢骚,说在这里,三姨你不仅是女人还是客人, 怎么要你站成顶梁柱?昨天,你的腰还疼得直不起来呢。三姨紧锁眉头, 尽力挺直腰身在地当央踱来踱去, 我这位毕业于北大的三姨像大多数女科学家一样,性格温和善良,即使在最气愤时也不会暴跳如雷, 虽然身为中国地质学会秘书长, 地科院副院长兼罗布泊找钾项目负责人,从不颐指气使地摆官架子,至于拍桌子训人骂人之类的举动, 对她来说更是不可想象。我知道此时她心中盛着怎样的焦灼, 肩头压着怎样的份量,如同一场战役中的一号首长。她又久久伫立在窗前, 凝视黄昏中的远山,忽然,她双眸一亮,似乎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瞬间即逝的希望, 她快步走回桌前,俯看地图,像军事指挥员一样在图上勾画着, 一边说道:
“应该另有条路……对!在这儿,我们从库尔勒向北经吐鲁番、鄯善, 由七克台进戈壁滩,再向南直奔龟背山,从龟背山东面去罗布泊。 ”三姨兴奋起来:“陈虎好像知道这条路,请他画下路线,我们明天出发!”
是呀,一群地球科学家还愁找不到路吗?这些人只消握一张图, 一个
罗盘就能走遍荒山漠野,何况我们还有GPS,还有陈总工,他不是没有图也
能行吗?
我松了一口气,所有的人通过电话得知这一决定时也都感到一阵轻松,决策终于做出,但,这并非是男人们做的。
晚上,孙副主席与州常委乌买尔设宴为我们饯行, 一群身着彩装的蒙古姑娘,按蒙古族习俗,以金、银、铜碗盛美酒敬奉尊贵的客人, 清纯优美的歌声使我们在库尔勒的最后夜晚变得令人难忘。
“诸位要多吃呵!”孙副主席大声说:“明天, 你们就再也享受不到美味佳肴了。”
明天,我们将尽情去喝大漠的风沙了。
夜晚,我和三姨最后一次整理行装, 并将多余的东西打点到一个小箱子里,寄存在宾馆的总台。离开北京前,特意准备的手机, 原本以为拿到罗布泊能派上用场,让我与亲人朋友通上话,谁想, 在库尔勒就收不到信号,形同废物。还有我一直顶在头上的维族小花帽,一身轻柔的丝质衫裙,均被告知完全不适合戈壁的大风,只能将其留下。 但在萨依巴格买的一摞维族歌曲磁带,我全部塞入随身的挎包。
这夜,我们因兴奋难以入眠,我就将一盘磁带放进身旁的音响里, 整个房间忽然变做了一个静谧的空洞,少顷, 一个维族少年悠扬的歌声兀自唱响,像从一个久远的世纪里飘荡而来,又像起伏的湖水, 瞬时漾满我们的身心。
“真好听!”三姨喃喃说。
我们放松身心,犹似仰躺在水面上,凝视一碧如洗的蓝空, 我们飘到了哪里?微风在吹,水鸟和鱼鸥在远处鸣叫, 自从踏上这块太阳的土地,我们每日都在紧张、忙碌、焦灼中度过,不曾有一刻轻松, 这次我追随三姨的科考队去罗布泊找钾,其实心内还藏着另一个属于个人的小念想, 那就是在探寻地质历史的同时,也探究一下这块土地的人文历史, 西域的戈壁沙漠不仅吸引科学家,亦强烈地抓住作家的心, 但作家面对的是一片空荡和荒凉,黄沙埋去了曾经宏伟富丽的古城, 仅存的一点遗迹也已风化,与土丘一般无二,历史的天空迷雾重重,历史的土层厚重无比, 作家手中的钻探机器便是纷繁的古书,我们只好一边翻找, 一边凭借想象费力地在旷野上再现某段历史。这几日,我不知不觉地投入科学家的事业, 成为坚定的分子,几乎忘记自己的这个念想, 音乐却意外地带我回到公元前的日
子,从焉耆向西去九百里就到了另一个古国龟兹(今新疆库车一带)。
“龟兹国,都白山之南百七十里,汉时旧国也。其王姓白。 都城方六里,胜兵数千。俗杀人者死,劫贼断其一臂,并刖其一足。俗与焉耆同。 王头系彩带,垂之于后,坐金狮子床。土多稻、粟、麦、细毡、饶铜、铁、铅……盐绿、雌黄、胡粉、安息香、良马、封牛……”
这是存于古籍中的龟兹,它是当时西域的一个非常有影响的大国, 史书中处处可见对它的记载,“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廓,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剪发垂项。 王宫壮丽,焕若神居。”
龟兹是不同于今日新疆各族的一个消失已久的民族, 他们是何时来到这块地方,亦或就是本地的土著居民?史未详载。 龟兹文明似乎比周围的那些城廓之国都要先进得多,他们使用印度文字, 如果仅凭文字这一点就认定龟兹先民是纪元前的某一遥远时期自印度河流域迁徙至此, 同时带来先进的文明,显得有些武断,虽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当我们追溯一种文明的源头,忽然牵扯出另一种文明,不禁再思忖:这另一种又起自何方? 我们知道印度人由许多不同的种族集团构成,其中占多数的印度斯坦人, 是公元14世纪迁入的古代雅利安游牧部落与当地达罗毗荼人的混血后裔, 他们与阿萨姆人、奥里亚人、比哈尔人、拉贾斯坦人、 古吉拉特人等共同创造了辉煌的印度文明。尽管关于此文明的来源, 我们已不容怀疑印度河的摇篮作用。但我们仍是将迷茫的目光探向久远的白雾重重的年代深处, 天山雪水浇灌的这片丰沃绿洲难道不能孕育出一个灿烂的文明吗? 不可以想像一下, 古代雅利安游牧人的一支没有像他们的同胞一样在印度河岸扎下营帐,而是继续向前,越过印度河谷长途跋涉至天山脚下富饶的绿洲, 并在此定居下来,开始自己独特的文明。至于语言和文字, 则能够在欧亚大陆开阔的没有任何自然屏障的腹地,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地往来传播。
考古发现告诉我们:这片广阔的地区远在石器时代早期就有人类活动,斯文。赫定、斯坦因在楼兰三角洲上挖掘到一批石器;本世纪30年代,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也在孔雀河沿岸和英都库什山附近获取了大量石片、石刀、石镞、褐红色陶器残片。以后又陆续发现一定数量的细石叶石器, 经年代鉴定均为7000-10000年左右。考古学家们通过对石器的形状比较、分析后认为:这些“细石叶石器为特征的细石器文化与分布于中国北部草原地带的细石器文化完全相似,应属同一文化传统。”而其中的桂叶形石镞, “其器形与欧洲旧石器时代克鲁马农人时期文化中典型的桂叶形石镞几乎完全一致。”此外,考古学家还在罗布泊地区不断发现距今3800 年或年代更久远的的古墓群,人类学家通过对出土的一批又一批头骨鉴定, 认为是古欧洲人种,有安德洛诺沃类型、阿凡纳羡沃类型、 印度-阿富汗类型等,另有少量蒙古人种头骨。 著名人类学家韩康信先生认为:至少在青铜时代未期,原始形态的欧洲人种类型已分布在罗布泊周围的大片地区, 孔雀河下游古墓沟文化居民的人类学特征表明,他们与分布在南西伯利亚、 哈萨克斯坦、中亚、伏尔加河下游的铜器时代居民有密切的种系关系。 而印度-阿富汗类型可能是汉代楼兰等国当地居民的主要部分, 他们与帕米尔古代塞克人属于相同的人类学类型。 在时间上更早占据这一地区的原始欧洲人很可能后来也参与了这些小国居民的组成。
考古学常常令我们跌进历史的迷谷, 也常使人有如被托举上山巅一样豁然开朗,原本纷乱的思绪、模糊的迷团仿佛一下澄清了,梳理开了, 我们似乎看到了昔日亚洲腹地的繁荣景象,当华夏文明进入空前大发展时, 一支支游牧的原始欧洲人越过帕米尔高原,沿塔里木南缘, 来到天山山脉下广的罗布泊地区,使这里成为东西方人种、文化、宗教的交汇之地。 到了汉代,此地的古国已经发展到巅峰。翻开有关西域的历史书籍, 你会惊异于里面的热闹纷繁,《汉书。西域传》记载的西域三十六国在欧亚大陆的广阔腹地画出了绵延不绝的绿色走廊。“西域以孝武(汉武帝)时始通, 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若羌、鄯善、且末、于阗、精绝、莎车、疏勒、乌孙、龟兹、车师……
龟兹人在从事畜牧耕种之余,也兼顾经商, 用本地的特产换回中原的丝绸、陶瓷和精美的漆器等,因此龟兹人十分富庶,追求奢华, 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但龟兹真正令中原注目的还不是它丰富奇异的物产, 而是龟兹歌舞。两汉以后,龟兹乐舞传入内地, 以它美妙的异域风韵光耀中原古国,以至在隋朝设置的七部乐与九部乐中、唐朝设置的十部乐中, 都有龟兹乐。尤其是唐玄宗将十部乐改为立部伎、坐部伎, 龟兹乐在大唐燕乐中就更加夺目了,八种立部伎中龟兹乐占了五种; 六部坐部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