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茶点可以吃吗?”海潮眼睛一亮,搓搓手,很是兴奋的模样。“谢谢你啊,萨爷。”
“不必跟我客气。”萨亦起了身,颔首向谷与兰翩示意,领头离开。“这边请。”
焚着檀香,萨亦的书房一片烟雾袅袅,墙上设置许多书橱,整齐地堆放了书籍。窗外是一株老松,当清风吹来,松香就会溢满整个书房,悬挂在墙上的字画卷轴微微扬着,龙飞凤舞的字迹就像要跃了起来,很是风雅。
“你知道我要谈些什么吗?”领着谷与兰翩进屋之后,萨亦坐在书案后,取了一只锦盒,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摩弄着。
谷心下已有几分了然,遂快人快语地说道:“敢问是否与海潮有关?”
“你很聪明,谷。”
“你……你不许打海潮的主意。”兰翩努力地鼓起勇气,萨亦的身上有种邪魅的气质,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她仍不放弃守护海潮的责任。“否别,我非跟你拚命不可!”
“拚命?”萨亦闻言不怒反笑,他玄黑神秘的眸神盯着兰翩瞧,颇有兴味。“海潮是归你保护的吗?”
“不错。”她悍然守卫着。
“那我可真要重重答谢你了。”
“谢我什么?”兰翩困惑地问着。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到海潮,这气息迫人的可怕男人,眉眼之间竟也有着宠溺与疼护,冰凛的神色滴滴答答地消融。
萨亦没回应,只将手边略显陈旧的锦盒打开,递给谷。
谷接过手来,兰翩凑过来一看,简直大惊失色。“这……这不是海潮的耳饰吗?”
在盒子里静静躺着的,正是那件鲜红似血的半圆型饰品。
“看清楚一些,这和海潮戴着的,是一双,而非同一个。”萨亦解释着。“如果你们拿这件耳饰去跟海潮的对合,绝对可以凑成一个完整的圆。”
谷与兰翩相顾默然,都知道他的话不差。
天底下,不可能再有一件物品可以和海潮的相合。这件耳饰,材质十分特殊,再加上缺口是那么不齐整,能相合的,惟有眼前这一件而已。
萨亦十指交握,放在案上,沉肃地说道:“我寻找耳上戴着这件耳饰的人,已经很久很久了。”
“你如何断定海潮就是你要找的人?”许多的惊讶与猜测,让兰翩没有心思去管恐惧他的事,只是不解地问道。
“这个耳饰,一旦戴上了身,是终生都取不下来的。”
“真的吗?”兰翩回头问着谷。
“没错。”他颔首,同意了萨亦说的话。“那个小家伙,因为嫌自己长相清秀,再戴上耳饰更显娘娘腔,所以一直想要把它拔掉。不过它却像是牢贴在耳朵上,怎么也拔不下来。”还劳驾了海潮发了好几顿脾气。
“你为什么要找海潮?”兰翩悉心地问着。“你是海潮的什么人?”如果海潮有亲人的话,又怎么沦为小乞儿?
萨亦避重就轻地解释道:“海潮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
“原来你和海潮是手足。”兰翩很自然地朝着他暗示的方向想去。
听闻“手足”二字,萨亦淡淡地笑了,他的神情像是隐瞒了什么,却不肯轻易开口透露,宁可兰翩误会。
谷就不是那么容易地接受了这种说辞,但并没有立即盘诘他。事实上,以萨亦与海潮的长相模样来看,也看不出来他们是手足关系。
“这几年来,海潮一直都是跟在你身边的吗?”萨亦急着想多知道一点海潮的事,于是问道。
“不,海潮以前是在乞丐巷里当小乞儿,被当成男孩抚养,直到两年前,才因缘际会地跟了我。”
“乞丐巷?男孩?”萨亦的脸色愀然一变,难看之至。“堂堂的南宫府千金,竟然成了女扮男装的乞儿?”
“你知道海潮是女的?”兰翩低呼。她心里想着,这又印证了他的确是海潮兄长的事实。
“我当然知道,我看着她长大的。”萨亦理所当然地回应。
“南宫府千金?”听他这么一说,谷陡然触动记忆。“你指的可是六年前,遭遇不明原因灭门之祸的江南南宫府?”那件牵连一百多条人命的案子曾经轰动一时,南宫府一夕倾灭,逃过死劫的惟有年仅六岁的小千金,南宫柔云。
“正是。”
“没想到海潮的来头这么大。”这是收留这个小乞儿时始料未及的。谷轻叹,如果不是灭门之祸,那个爱吃爱玩爱吵闹的小家伙,应该会是个知书达理的豪门大小姐,整日绣绣花、养养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想到这里,谷已然确切地明白,萨亦究竟想要和他商讨什么事了。
“我希望海潮能认祖归宗,不知你意下如何?”言归正传,知道海潮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萨亦决然而直接地说道。
“如果海潮愿意的话,我没有意见。”谷爽快地一口答应。
“等一等。”兰翩轻喊道。“总得要先把海潮找来,讲个明白吧。”
“我让人送海潮过来。”萨亦拉铃唤人。
半晌之后,铁总管恭恭敬敬地将海潮送到。这个小家伙直到踏入了书房,还不知道改变一生的事儿正在酝酿着,只是握着一根烤鸡腿,愉快地边走边吃。
“主子,你们找我啊?”海潮嘴里塞满食物,语音含糊地说着。“你们谈正事,找我来干么呢?我还有一叠四色果点还没尝到味道呢。”
“海潮,过来一下。”兰翩拿起锦盒里的另一只耳饰,扣到海潮耳上的那一只,果然紧密相合,毫无缝隙。
无庸置疑的,海潮的确是萨亦找寻的南宫家千金。
海潮挣扎着。“兰翩姐姐,你做什么?我讨厌人家注意到我的耳饰!”
“海潮,仔细瞧瞧,这只耳饰和你的是成双的,你是这位萨爷找寻的人呢。”兰翩愉快也郑重地告知海潮。
“萨爷找寻的人?他要找什么人?”海潮十分怀疑。
在萨亦的应允之下,兰翩缓缓地将方才他们的谈话告诉海潮,听得海潮惊疑不定,过多的讶异使他没有去留意到“南宫家千金”所代表的性别意义。
“萨爷是……我的大哥?”听毕之后,海潮将信将疑地转过头去,努力地看着萨亦,想从他俊朗的模样中看出一丝丝往日的记忆。“怪不得我刚看到他的时候,总觉得有种亲切感,不觉得他可怕。”
“海潮,过来。”萨亦唤着海潮,待海潮靠近他的时候,他粗糙的大掌抚着那细致的脸部肌肤,低喃地说道。“都过六年了,当时你还小,真的还依稀记得我吗?”
“记得的,我记得这种感觉。”那指尖摩挲着脸的触感,海潮似乎还抓得住一些记忆。海潮闭着双眸感受着,再睁开眼,眸中尽是欣喜的神采。“原来,我不是没爹没娘的小乞儿,我是有亲人的,我也有家!”
“海潮,萨爷是希望你能留下来认祖归宗。”看着海潮欣喜若狂的神情,兰翩也很替她高兴。她柔声地问着:“愿意吗?”
“主子的意思呢?”因为和谷感情极佳,所以海潮也不忘徵询他的意见。
“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可以。”谷慨然地承诺着。
“那太好了,我要留下!”海潮回头缠着萨亦,充满了许许多多的疑惑。“大哥,告诉我,我们的爹娘是怎么样的人,还有,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看着海潮孩子心性,很快就投入和萨亦的对话之中,浑然忘却了他们,兰翩替海潮感到高兴,却也有些伤感。她知道,海潮找到了自己的家,意味着他们从此就要分道扬镳了,因而感到一阵阵的不舍。
“爷,我带你们出去吧。”这时,铁总管突然出现,对他们低声说道。“萨爷与南宫小姐多年未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讲,恐怕没有时间招呼二位了。”
此言一出,谷与兰翩便知道忠心为主的他,是委婉地在下逐客令。
“劳烦你带路。”他们都是知情识趣之人,就算再不舍海潮,也只好离开。
当他们静静地退出书房之后,兰翩忽然掩嘴轻呼。“对了,我都还没好好地告诉海潮,她其实是个姑娘的事实呢,怎么办?”海潮会不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完一辈子?
“这点不劳姑娘费心。”铁总管面无表情地说道,加快了脚步。“有萨爷在,定能让南宫小姐转回以前的性子的。”
“可是……”做事从不半途而废的兰翩犹豫着,没办妥这件事,总觉得心里不安。
“兰翩,你不是很想带红珊离开吗?”谷转移她的注意力。“方才萨爷不是说过,那些被拐来的少女可以让我们带走吗?”
“可是海潮……”那个承诺本来是可以让兰翩愉快安心的,但此时她却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要丢下海潮不管,而无法为此感到高兴。
“海潮的事,从今以后就交给萨爷负责了。”牵起兰翩的柔苋,谷坚定地往外走去。比起海潮,红珊才是兰翩眼下的一个大问题。“先去解决红珊和那些少女的事情吧。你远迢迢地追到这里来,不就是要寻找她们吗?可别前功尽弃了!”
兰翩听他的话说得有理,也只好乖乖地别了海潮,随他离开。
第十章
在谷的帮助之下,兰翩很快地便找到红珊。
她正在一座石砌的凉亭里闲坐着,兰翩远远瞧见了她,便快步上前去。谷没有在一旁作陪,反而在不远处静待,让她们促膝详谈。
“红珊,我来带你走了。”兰翩轻轻落座,以安抚哄慰的口吻说道。
“走?走去哪里?”红珊冷哼着,翻了个白眼。
“我们离开这里。”兰翩小心地降低姿态。为了怕红珊困窘,她善意地略之不提她被孟仁拐骗的往事。“我曾经答应过会好好照顾你,现在可以救你解脱被禁锢的生活,我总算可以安下一颗心。”
“禁锢?谁告诉你我被禁锢了?”红珊讥诮的口气,让兰翩一呆。“就算真是那样,那也是我自愿的。”
“自愿?”她傻傻地重复,痴茫的神情像是坠入五里雾中。
这是怎么回事?!红珊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冷淡陌生?她自愿被禁锢?这怎么可能?
“你要我说多少遍才明白?我已经不稀罕你的照顾了。”红珊不耐地说道。“老实告诉你吧,当我发现孟仁并不是真的要娶我,只是想把我献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候,我根本不害怕,反而还很期待这种被豢养的生活哩。”
“期待?”她仿佛化身成鹦鹉,只会撷取重点字眼复诵着。
“是啊,所以我不再是你想象中的小可怜,只会哭着等你来救。”她睨了兰翩怔仲出神的表情一眼,很是厌烦。“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当惯救难英雄的兰姐。”
兰翩呆傻地听着,直到此刻,终于发现红珊的态度比她当初离去时的恶言讽刺更恶劣了。
这之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红珊的话语让她觉得好陌生?她是在讥讽她吗?
兰翩的身形晃了晃,忽然想起孟仁对她说过的话——“据我所知,红珊可是一直向往着、富裕生活,就算因此而被男人当成是宠物般地豢养,那也无所谓。”
“怎么会自甘被人豢养呢?”她讷讷地低语着。“人要活得有尊严,就算再困苦,也要自食其力的,不是吗?”
“那是你的想法,不要把它套用在我身上!”红珊一拍桌面,打扮精致的妆容在呼喝之下,铿然碎裂。“我真是受够你了!以前,你死要尊严,结果却让我们一个城镇流浪过一个城镇,还得拚命卖艺才能维持温饱。”
“红珊……”兰翩想伸手碰触她、安抚她激躁的情绪,却被她挥开。
“现在我只要丢掉一点尊严,却能衣食无缺,这交易很划算哪。”她狠笑着,决心与兰翩划清界线。“我就是天生软弱,想靠男人过活。软弱有罪吗?以色侍人不可以吗?我不想学你,什么都靠自己,我想把生活上的难题统统丢给男人,然后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这样不行吗?”
兰翩被她的话语震得头晕目眩,只能呆呆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红珊却还是暴吼着。“我都远远逃开你了,你干么还要追来?想用你清高的人生观把我比下去吗?救我?我不会感激你的!”
兰翩瞪大眼睛,看着愤怒地扭曲五官的红珊,一句句消化着她的语意。
这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其实并不了解红珊;起码她的这些想法,她都没听过。兰翩一直都不晓得她们的想法如此殊异而遥远。
她像是不曾认识过红珊似地望着她,不能明白相差如此悬殊的思想之下,是什么让她们互依互存这么多年?
红珊毫不犹豫地给了她答案。“我受够了!要不是霍嬷嬷早逝,没有人愿意让我倚靠,使我不得不仰赖你的照顾,我才不想跟着你过日子!”
不得不……仰赖她的照顾?红珊在她身边,真有这么委屈?兰翩的心像是重重地挨了一拳,让她几乎要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