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儿她……”他的黑眸一紧。
“你不去阻止吗?”玄宗焦急的问。
“臣……”他一脸黯淡。他该去阻止吗?该吗?
瞧他复杂的神情,玄宗知道他需要些时间厘清自己的思绪,既然讯息已传达到,这时也不便再多加逼迫,便在他失神中自己静静离去。
治冬阳兀自怔忡着,良久才低首望向掌中质地温厚的紫玉镯子。
“嗯,就当交换信物,我得你传家镯子,你保管我的身分象征,公平吧?”
脑海中清晰浮现那丫头说这话时那热切的笑意……
那丫头想必是跟定他了,他也紧握住她的手,以为两人不会分离,但如今,他却不得不放手、不得不舍下,因为得为死去的人交代……
低首再瞧那撮发丝,这玩心盎然的淘气丫头竟说要舍弃凡尘赎罪……
他强烈震撼着,黝黑深邃的眼垂了下来,神色疲惫万分。
无法否认的,他依旧念着她、想着她,思念的心从来没有一刻消淡。
从来没有。
卢台乃历代皇族御用的佛堂之一,位于长安城近郊,不是宏观巨筑,但精巧细致,尤其四周有茂盛如青的森林,在晌午过后笼罩着蒙蒙白雾,带来深林与空林般幽静的景致。
只是这片美景却没有让第一次来到这儿的公孙谨惊艳,并不是她不觉得美,而是她心头已有着重重阴郁的山峦郁结,让她透不过气,自然也看不见美景。
明日就要回长白峻岭了,听说冶冬阳也已经上路回洛阳,从此两人踏上不同的路,也许今生再不会有交集,思及此,她不禁黛眉紧蹙,惆怅的走进佛堂,隐忍着泪水在眼眶打转,不住喃喃抱怨。失恋那么苦,当初何必要恋上这一回?
看来她还没学到教训,爹爹就是悲恋上了娘,所以一朝失去挚爱,人生全走了样,她瞧爹爹悲苦了十多年,居然没有领悟一些道理,活该自讨苦吃,活该自己郁闷难解,活该……谁教她爱上人家,又害人家一门枉死!
深深一叹,就当是老天看不惯他们父女俩作恶多端给予的惩罚吧!
“姐姐,你怎么哭了?”突地出现一名约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微愣了一下。“你是谁?”
“我姓杨,闺名叫玉环。”小女孩生得珠圆玉润,张口笑得灿烂。
公孙谨眼儿一亮,抹去了泪,仔细地瞧了瞧小娃儿,见这娃儿神采逼人,娇俏的小脸已看得出日后必然是艳惊四座的绝色美人。
“杨玉环……你一个人来这儿?”
“我随大姐来上香的,你哭什么呢?”
“我——”
“公主,贫尼准备好了。”老尼捧着木梳发圈出现。
“呃,好……咦?小娃儿人呢?”才一转头,小娃儿已不见踪影。
“公主指的是玉环?”老尼问。
“是啊,怎么眨眼她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玉环的姐姐将她唤去了。”
“是吗?”她有些怅然。这小娃儿将来际遇定非凡,她还想多问问她一些事,怎么跑了?暗叹一声,席地而跪。“师父,来吧!”
老尼恭敬的抓起她一缁柔顺乌黑的长发。
“慢着!”一道清逸身影凌空而落。
身影穿透佛堂中的轻烟,认清来人,公孙谨不信地征了征后,眨起一双湿备渡的美目愣愣地看着。“冶冬阳?你怎么会来?”他不是该在回洛阳的路上吗?
“我来阻止你做傻事。”清澄却冷淡的嗓音响起,目光却不曾有一瞬离开过眼前的娇容,她……更瘦了。
“傻事?”她浑然不解他的意思。
“你的性子静不了,又何必勉强自己出家?”
她杏眼微瞠。“出家?!”
蹙起眉,瞧着她吃惊的模样,他登时心中有了数。陛下竟然也来搅和,他被耍了!
见他绷着脸二话不说就要走,公孙谨一急,上前抱住了他。“别走,至少把话说清楚再走!”
被她抱着的身躯微僵,“你没有要出家,对不对?”他干涩的问,努力控制自己汹涌的情绪。
“谁告诉你我要出家的?”她讶异反问。
“是陛下,是他要你上卢台的?”
“堂兄只对我说这儿风景好,要我离京前来瞧瞧,还说娘生前挺中意这里,经常来这儿上香,与这里的出家人都熟,而我刚沐浴过,正请师父为我束发,没有要出家啊!”
果然!“没有就好,你保重吧,我走了。”他板着脸,扳开腰上的纤手,又要走。
“你以为我要出家,所以心急赶来阻止?”她惊喜,在他扳开她的手前,火速又攀上他的臂膀,不让他轻易离去。
尚叔说爹爹的爱比她霸道多了,那如果她多使一点力,是不是就能留住这段情?
“我只是不想你葬送青春,你别想太多。”他咬牙,硬是维持清冷。
“不是的,你还关心我对不对?你还对我有情是不是?你——”
“够了,我来单纯只是不希望你遁入空门,这份关心也只是因为不想自己再因为你而有愧疚,没别的意思。”他忍住内心的激动,不行,他不能心软。
惊喜的脸庞倏然敛去了笑容,末了,公孙谨缓缓开口,“就只是这样?”
“嗯,就只是这样。”他绝情的点头。
她眼睛涩涩地渗出水来。“我明白了,我明儿个就回山上去,再也不打算下山胡闹,应该不会再做出任何会造成你负担的事了。”她艰涩的松开手,白皙的脸蛋上已挂着两条晶莹泪痕。
盯着那泪,冶冬阳的表情变得更严峻。“嗯。”一个狠心的颔首,他拂身要离开。
“陛下,您的计划没用。”庙堂之后,尚涌躬身向身前的人说。
玄宗呵呵笑。“事情还没了呢!”
“还有后续?”
“当然。”
忽地,几道刀光剑影乍然出现,将佛堂映得满堂凶光,几个黑衣蒙面人将佛堂中的两人团团围住。
“你们是谁?”冶冬阳凌厉的眼一眯。
“杀你们的人!”带头的人挥着刀恐吓。
“你们好大的胆子!”公孙谨也发怒了。
“说的好,咱们胆子是不小,否则怎敢要你们的命!”说完已经持刀杀向他们,后面几个黑衣人也跟着蜂拥而上。
冶冬阳立即将公孙谨护在身后,左右开弓的对付四方涌来的杀手,但对方人数众多,他暗自估算能击退多少人,至少要让她先走。
但奇怪的是,这些黑衣人每每杀向他们之后又退开,似乎惊吓的成分居多,他不解的蹙眉,但小心为上,便护着公孙谨吩咐,“谨儿,你先走。”
“又来了,每次发生事情你就要我先走,我不会独自离去的!”她不悦的拒绝。
“可是——”
“别可是了,要嘛就打跑他们,要嘛就一起死!”
“你……”薄唇浅浅扬起,有些无奈的感动。
“好吧!你躲好了。”他将她勾进怀里护着,一手格开杀手们欺近的刀刃,但这些杀手也只是迂回的攻击,并没有使出全力,他纳闷之余,托着她的腰打算先退出佛堂,哪知才想一跃而起,几个人就开始伸出手抢他怀里的人。
这怎么回事?
他抱着人左躲右闪,就是不让她被夺走,但对方人数众多,又全涌上要夺人,谨儿受不了拉扯,差点由他怀中跌出落地,但就在她真的即将落地的刹那,几个黑衣人又比他还紧张的抢着扶,他越打越觉得不对劲,干脆环住她的腰际要带她离去。
不料那带头的刺客不知往她撒了什么粉末,转瞬间怀中的人儿已失去意识,他大惊,怒而扬掌向对方击去,连查看也不及,就翻身带着昏厥的人儿迅速离去。
“这就是陛下您的后续?”尚涌问。
“没错。”
“这有何用呢?”
“等他回去找来大夫,不就知道秘密了?”
“您不怕小姐责怪?这可是个险招啊!”
“朕又没有亲口说她有孕,是冶冬阳自己发现的。”
“陛下,您有些奸呐!”
玄宗满意的笑开,“好说好说。”
第九章
带着昏睡的人儿急忙回府,冶冬阳立刻命暮春唤来大夫,只是没想到大夫诊治完会带来这样的消息——
“你、你说什么?谨儿怀孕了?!”他相当震惊。
“恭喜公子了,公主有喜您应该很高兴才是,瞧,您开心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大夫迳自呵呵笑着说。
他喉咙瞬间干涸,还真的说不出话了。
“你……真的……没有诊错?”
大夫不以为然的摇了摇首。“冬阳公子,公主确实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这点老夫不会诊错。”奇怪了,天下人都知道这冶冬阳是跟公主一对的,虽然两人因细故传出已分离,但毕竟有了自己的骨肉,难道他不高兴?
清楚大夫眼里的疑惑,他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震惊过后内心涨满忧虑,因为他知道她并不想要孩子,对生子有阴影,这件事他一直谨记在心,如今她却有了孕,这事她自己知道吗?
他为她愁上心头。“谨儿会有危险吗?”
“危险?呃……事实上每个孕妇在生子时都会有危险的。”大夫谨慎的回答。
“是吗?”他的面容顿时凝结。
“但公主身体健康,只要不要出意外,应该不会有问题才是。”瞧见他阴霾的表情,大夫赶紧再说。
他转过身,瞪着窗棂外的斜阳绿茵,好半晌没有出声。
“冬阳公子,您怎么了?”大夫额上冒出了点点汗珠,忍不住心惊。难道公主有喜,不是喜讯?
“大夫……我想拿掉这个孩子。”良久过后,他开口了,语调竟是阴沉得骇人。
“什么?”他、他没听错吧?!
床榻上原本闭目的人儿倏然睁眼,眼角立时逼出一道深刻的水纹。他不仅不要她,连孩子也不屑拥有!
再霸道的爱也无法挽留心已不在她身上的人,当下她竟想起了南宫辅,她不要这样,她不要强求了……
“你说谨儿走了?”冶冬阳心头像梗了什么,窒得难受。
“是啊,一早丫鬟打水进房服侍公主,她就已经不在,可能是昨晚半夜里走的,公子,这可怎么办才好,公主有孕在身,怎能让她就这么走了?”暮春显得焦急,老实说这些日子以来,他知道公主不是偷人也没偷公子的东西,主子是为了心结才离开公主的,这他完全不能接受,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还怀了孕,怎么又走了?
冶冬阳颓然而坐。“走了……”她竟然不吭一声就走了。
“公子,公主会不会回长白峻岭去了?您现在赶去还来得急,快去将人追回啊!”
“追她……”
“公子您发什么呆啊,公主有孕在身,您不能不管她!”
“她身边应该有人保护……再说追回她又能如何?”他失神的喃问。
“当然是成亲啊!”暮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成亲?!”他瞪眼。
“公子,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了,没错,老爷以及大伙是死得很惨,一开始时我也是义愤填膺的对公主极为不谅解,可众人心里也知这是那南宫辅为了得到公主造的祸,公主并不知情,怪不得她呀,再说老爷生前多疼公主,就连咱们怀疑公主偷人老爷都不信,那份疼爱与信任不就说明了不管发生任何事,老爷对公主的支持是不变的,所以这事他也不可能怪到公主头上的。”
说到这儿,暮春瞧主子冷凝了脸,但头一次他不理主子难看的脸色继续说:“咱们也都看得出来公主与您分开后有多难受,如今又怀了公子的孩子,这孩子是冶家的,公子有责任将人连同孩子带回来,否则老爷真会死不瞑目的!”
不料冶冬阳越听脸越沉。“那孩子……不能留!”
“不能留?!您这是在说哪朝的话?”暮春惊吓的问。
“我不想让那丫头受罪,更不想她跟她娘一样……”
“这……我的妈呀,我说公子啊,您越说我越糊涂了,什么跟她娘一样啊?我只知道这孩子是老爷生前望穿秋水的宝贝,您得保住这孩子,至于公主,她不也是您的心头肉?您就别再为死去的人感到内疚了,他们只要您快乐,不会怪您的!”
冶冬阳闷坐着,依旧不吭一气。
暮春见了焦急,他没念过书,不晓得那当头棒喝的意思是不是真敲公子一记就行,如果是,那他现在还真的很想找根棒子来。
“公子,您自从与公主分开后,眉头没一日松过,您不快乐,那躺在地上服侍了您多年的人也不会快活的,暮春求求您,就别再折磨自己了,去把公主接回来,别再她苦您也苦,再这样下去,连躺在地下的老爷都要气得跳上来骂人了!”
“你们……真的可以不怪是谨儿间接害了大家?”
“不怪不怪、想开了就不怪,活着的人快乐最重要,而且平心而论,公主在的时候待大伙都很好,虽然刁蛮些,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