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口袋里,很刻意要做得潇洒、冷漠,然而她复杂的眼神里却已然塞满了太多东西,有怨,有气,也有情。
仲蘅一看到她,像受了传染似的,眸子里的神色立刻也变得复杂了。他盯着她,心中充满了歉意,却又弥漫着又深又浓的情意,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就是一径直勾勾地、深深地凝望着她。
“好啦,人我给你抓下来了,你要说什么还不快说?”岚枫受不了了,这两个闷字辈是呆子不成?这也奇怪,平常洛湄不是挺干脆的吗?
仲蘅心里纷乱得无以复加,他知道他刚刚简直就是罪无可赦,可是他真的希望洛湄原谅,他有一千句道歉的字眼可用,可是他只是用最诚恳、真挚、坦白的声音说了一句最简单的:“洛湄,对不起。”
岚枫快疯掉了。她这么千辛万苦把洛湄从楼上拖下来,他呆子只有这么一句?就只有这一句?
然而就只这一句最俗气、最普通的“对不起”,却在洛湄的心中收到了某种效用。天知道多少情侣吵架、呕气,为的不也只是这么一句。
洛湄心头酸酸的,像有什么在那翻搅,他那样又低又柔的声音,布满了爱意,是她最最不能抗拒的,而他那小心翼翼的态度,更是令她心疼。洛湄啊洛湄,你真没用,他只是一句对不起,你就原谅他了吗?
原不原谅他,仲蘅可能猜不到,可是岚枫却从洛湄那默默瞅着仲蘅的神情里完全猜着了,她决心好人做到底,顺水推舟。
“好了,好了,要骂人、要道歉、要吵架现在赶快开始,不过别在我家门口,免得我爸妈下楼来抗议。”岚枫眼睛一扫仲蘅,没好气的说:“喂!你带洛湄找个地方,好好去赔罪吧。”
“太晚了,明天再说好了。”洛湄咕哝着吐出了从刚才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仲蘅有些错愕,但是就算洛湄有心要刁难他,他也没理由抗议是不?可他完全没想到洛湄还有这一招,明天再说……是可以,不过要他今晚一个人挣扎反复,折磨到睡不着吗?
他困难的咽了口口水。“现在才……十点半。”
“洛湄她妈管得很严的,十二点以前要回家。”岚枫替洛湄解释。“不过不要紧,阿湄你打个电话回去,就说……就说在学校社团里赶剧本,今天要弄到很晚。放心吧,我会帮你圆谎的。”
洛湄慢吞吞的抬起头来看向岚枫低声说道:“干嘛要你帮我圆谎?我现在回家不就得了?”
这下仲蘅跟岚枫两个一起紧张起来,仲蘅用求救的眼神看岚枫,丢过去一个个SOS……。
“你说这什么话?”岚枫一急,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只好耍赖了。“你现在要是敢回家,我以后就不理你!”岚枫这才说的是什么话哪?!洛湄像看怪物一般看向岚枫,眉蹙得比死结还紧。
不过洛湄显然有点恢复原状了,至少会骂人:“你有毛病呀?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帮他?”
“他没给我好处。”说到这点,岚枫颇具寓意的“看”了仲衡一眼。“我是不想再借你肩膀。”
洛湄微倾着头,还没想到岚枫这话什么意思,却已经被岚枫从身后一直推推推,把她推向仲蘅的车。
“算啦,电话我帮你打,你妈我帮你摆平,怎样,这个朋友够意思吧?”
“我妈要是发现了,看她不扒你的皮才怪咧。”洛湄的抗议显得很软弱,因为这情况简直就像仲蘅加岚枫联手起来对付洛湄。岚枫的动作很强迫,仲蘅的动作很快,在岚枫把洛湄塞进车中之时,立刻关上车门发动车子,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比绑架还顺。
洛湄实在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就这么硬生生被塞进了车里。
一层沉默而悬疑的气氛开始在车内蔓延开来。仲蘅不敢开口,因为不确定洛湄是不是还在生气,只是在专心开车之际,不时偷偷从照后镜里瞄她。
这举动让洛湄发现了,于是没好气的说:“刚才在饭店里不是说需要时间考虑考虑吗?怎么?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仲蘅苦笑,洛湄骂什么他都只得认了。
他认错的说:“我肯定是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仲蘅一个劲的真诚道歉,其实洛湄心里早已经悄悄原谅仲蘅了。不过口头上她仍是讥诮的说:“我是个歌仔戏班里唱戏的,上不了台面配不上你,你应该去找那个杨禀君不是吗?”
仲蘅咬咬牙,只是不说话,洛湄骂什么他都生吞活吃了。
他的表情让洛湄心中不忍,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他只要一点点委屈她就这么心软?那刚才她受的委屈呢?他心不心疼?
洛湄忍不住又冷哼一声:“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大少爷吧。跟我在一起,只会替你惹麻烦,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混乱,阻碍你伟大的事业前途而已。”
仲蘅的视线越过车前的挡风玻璃,投射在遥远无限的前方,好半天,他叹口气终于低沉的说:“如果有个从来都顺着直路一直走的人,有一天在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不相干的岔路。而在这个十字路口前,你怎么能要求他不犹豫?”
他用了一个很好的比喻。
洛湄被震动了,她年轻的心头一回理解到,原来不同的环境真的造就出不同的人,不同的个性。她跟仲蘅本来就像是位于南极赤道般不搭轧的人,却偏要碰在一起,仲蘅之前的行为,也许不该被原谅,却可以被理解。
洛湄的心柔软了下来,再没办法责备他,她轻喟一声,低低幽幽的问:“你现在知道自己要走哪条路了?”
车停在一个红灯前,仲衡转头看她,手移过来握住她的,握得那么紧,那么坚定。“你在哪里,我的方向就在哪里。”
洛湄抬眼看他,柔肠百折,扑进了他的怀里,把头紧紧偎在他的胸前,半是委屈半是撒娇。“你知不知道我跑了多少地方去替你买那个娃娃?你知不知道我在饭店等了你多久?你下次再敢这样欺负我,看着好了,我不……。”
“不什么?”他的手掌温柔的捧起她又怨又赌气的小脸蛋,怜爱的摩挲着她的脸颊。
“我要是再原谅你,我是白痴!”洛湄赌咒自己一句。
“话别说得太早。”他俯下头,不等洛湄抗议,便吻住她的唇。
柔软而热情的唇瓣传达着彼此的爱意,再严重的争吵与误会都成为过去,在这浓烈的一吻里,交织在双双眷恋的浓情蜜意中化为记忆。
“叭——”后头的车狠狠地发出一声噪音,把他俩硬生生地从温柔甜蜜中吵醒,那车从他们身边超了过去,还恶狠狠地摇下车窗大骂一句脏话。
两人有些错愕,不由得相视一望,却都笑出声来,他俊朗和煦的明眸中溢满了柔情,一只手握着方向盘重新上路,另一手却始终握着她的纤纤柔荑。
从手上传来的感觉暖暖的……好贴心,好舒服,洛湄顺从的让他这么握着,不抽手了。
“你就这么一直开,要开到哪里去?”她一下子心情都变好了,笑问他。
“我不晓得。我没有方向,你的方向呢?”仲蘅笑着,话中有话。
“我心情不太好。”洛湄有点故意。“这样吧,我得找个地方发泄发泄。”反正岚枫答应了要帮她了,她不必太早回家。
“怎么发泄?”车又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仲蘅索性往路边先停了车,等洛湄确定了地点再走。“带你去海边让你大叫几声,或是去Disco跳舞?还是就干脆去买根皮鞭来抽我?”
洛湄嗤笑一声,瞪着他斥道:“你以为我变态?”不过脑子里却忽然有了个点子。“走,我们去买喷漆。”
“买喷漆干嘛?”仲蘅不明白,一脸的疑惑。
“你不要问嘛,”洛湄打打他的方向盘催他开车。“等等你就晓得了。”
于是仲蘅带洛湄去买了喷漆,然后顺着她指引的方向,傻子似的开车,终于停在一片又长又宽的灰色围墙前。
“这是哪里?”仲蘅纳闷的下了车。
“某个公家机关的大围墙。”洛湄回答,一手拿着刚刚买的那瓶喷漆,另一手牵着他,绕到围墙另一边去。
如果说刚才那一片灰色围墙是单调,那这里就是复杂;如果说刚才那一片灰色围墙是整齐,那这里是……不受限制的画布。
整片墙上,有各种喷漆留下的痕迹,有画图、涂鸦、写字,简直就是乱七八糟普普艺术的大本营。
“你……。”仲蘅无可置信的看看洛湄,看看墙壁,又看回去洛湄:“你也要喷?这不是违法吗?”
“是会被抓呀,”洛湄柳眉一蹙。“可是我看人家都这么做嘛,难不成我就这么倒霉?不管,我今天心情不好,要发泄。”
“好吧。”洛湄心情之所以不好完全是仲衡的错,所以他责无旁贷,理当在这看守兼把风。“你画吧,爱怎么画随便你。”
不用仲衡允许,洛湄早就把喷漆的盖子打开,迫不及待的往墙上喷了一只小老鼠,她兴奋的嚷道:“哇,你不晓得我每次经过这里,就好想也来乱画一通,可是都没机会,又不敢,今天真是太棒了!”
是是是,太棒了,万一被警察抓呢?仲蘅一边对洛湄陪笑,一边睁亮了眼睛,像个扫瞄器似地扫荡着附近,以防有警察的踪迹。
“喂,你也来画吧。”洛湄涂鸦得尽兴了,喷漆罐一递,交到仲衡的手上。
“我?”仲蘅指着自己的鼻子,连忙挥手。“不不,你画就好。”
“没关系的啦。”洛湄不由分说的把他拉了过来,喷漆罐塞给他。“画嘛,不要那么守规矩好不好?从小到大都当好宝宝,你累不累?”
也许是洛湄那句“好宝宝”刺激了仲蘅。他眉一攒,顺手接过喷漆罐,心想喷就喷吧,谁说他不敢?
总不能他的胆量还输给一个女孩是不,于是仲蘅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按下喷漆罐的压钮,一画,画了一条鱼。
有了第一笔,接下来就顺手多了,胆子也大多了。他惊讶的发现,做坏事竟是这样的容易,甚至体会到这种做坏事的兴奋感,而这种坏事不是杀人放火,是可以原谅的,这让他的兴奋更心安理得了。
“怎么样?很好玩吧?是不是很能发泄呀?”洛湄在他身后笑喊着。
“真是服了你,想出这种方法。”不过话说归说,仲蘅倒玩上瘾了,这很像还是小孩的时候拿着笔在人家墙上乱涂,而他是从小就被教导要特别守规矩,不能调皮的,以至于这件事在他廿六岁的今天看来有点像是革命,也格外的有趣。
“喂,别喷了。”忽然他听到洛湄说。
“拜托好不好?我这辈子难得这么放肆一次。”仲蘅连头都舍不得回,继续喷,他画了一株水草。“不多涂一点,下次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喂,”洛湄的声音有点闷闷的。“真的别再喷了。”
“你怎么了?”仲蘅似乎这才听出洛湄的口气有异,因为关心洛湄,他终于肯抛下喷漆罐转过头来,然而——
“多喷一点吧,没关系,”洛湄的身旁竟然站了一个警察。“反正你是注定要跟我去警察局了。”
“你怎么不替我把风?”仲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有小心看啊!”洛湄努力为自己辩白:“哪里晓得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冒出来。”
那个无声无息的“他”在一旁嘿嘿笑。“你们两个也真是笨哪!从这里过去转个弯就是警察局了知不知道?自从人家检举这片墙常常有人在破坏公物,我们晚上就会过来巡一巡,现在这里都没人敢来乱涂了,你们还来?”
“我们不知道嘛。”洛湄哭丧着脸。“警察先生,念在我们是初犯,饶我们一次好不好?”
然而可怜的洛湄跟仲衡,遇上的是一个包青天式的铁面无私。
“不行,每个人都这么说我们就不必上班了,走走走。”他拿警棍赶着洛湄与仲蘅,像赶小鸡那样的赶到对面的马路,拐个弯,就是警察局。
“这下惨了。”洛湄沮丧的说。
“不要紧,不是什么大罪,没什么事的。”仲蘅握紧了洛湄的手,装着一副轻松的样子安慰她,天知道他的心里在想:完了完了,要有案底了。
那个警察先生很认真,完全照规矩来,做笔录,画押,最后跟他俩说:“叫人来保,我就放你们回去。”
保?洛湄、仲蘅两人相视一望,眉头皱起,眼里充满问号。
最后还是拜托岚枫。
洛湄挂下电话后,心里担忧着不知道岚枫什么时候才会来救她,又不放心家里,看看也才十二点,家人应该还没睡,于是,她又打了通电话回家。
“洛泠,”是她妹妹接的,好佳在,省掉跟老妈解释的麻烦,不过明天还不一样要解释。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今天剧本可能赶不完了,我跟我同学睡学校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