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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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千千结-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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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定也知道一些的,是吗?”他粗鲁的说,有份咄咄逼人的力量:“到底他怎样?”
  “目前还好,但是,据说,他活不过一年。”他有种控制人的力量,使她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他一震,迅速的转过了身子,用背对着她,她看到他把手背送到唇边,用牙齿紧啮着自己,他的身子僵直而颤抖,似乎受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打击。但是,仅仅几秒钟,他回过头来了,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他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谢谢你,小姐。”他说,声调喑哑而鲁莽。“请不要告诉他我问起他。他并不高兴听到我。”
  “但是,你是谁?”她迷惑的问。
  他凝视着她,那眼光深沉而怪异,充斥着某种寂寞,某种空虚,和某种凄凉。“我没有名字。”他轻声的说。
  “什么?没有名字?”她惊奇的张大了眼睛。
  “如果你一定要称呼我什么,我叫若尘,意思就是‘像尘土一般’,懂了吗?没有价值,没有份量,仅仅是尘土而已,风一吹就不见了。”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再说了句:“好了!谢谢你告诉我!没想到,耿克毅也有倒下来的一天!”
  转过身子,他奔下了楼梯,迅速的消失在楼下了。
  她呆立着,若尘,若尘,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名字,她曾以为是“若成”的。像尘土一般,像尘土一般……这是谁呢?
  耿家!怪老人!自从她担任这特别护士以来,认识的是一些怎样“特别”的人物呢?
  “昨晚那个特别护士要了我的命!”耿克毅坐在轮椅中咆哮着。“她是一块木头,一个标准的傻蛋,你跟她讲什么她都不懂!我真不知道你们受了几年的护士训练,怎么会训练出这样一批傻瓜蛋来的!前天夜里那个护士也是,我才对她吼了几声,她居然就哭起来了!”
  江雨薇一面整理着病床,一面微笑的倾听着。站直身子,她回头看着他。
  “护士训练只训练我们照顾一些正常人,不是专门训练我们来照顾你的,耿先生。”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算个正常人了?”
  “不算。你是个特殊的人。”
  “如何特殊了?”
  “你自己不知道吗?”她沉吟的注视着他。“你暴躁、易怒、敏锐、固执、跋扈、任性,甚至不近人情。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几个是能忍受你的,你无法去责备那些护士,她们的工作里是不包括受气的!”
  “啊呀,”他翻了翻白眼:“你把我形容成了一个暴君!”
  “可能你就是一个暴君,”她深思了一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王国,在自己的小王国里,我们有权做暴君,但是,当你走出了自己的小王国,你就无权做暴君了。”
  他紧紧的盯着她,眼光里带着一抹深深的困惑,他就这样盯了她好一会儿,沉默的,研究的。然后,他把轮椅推向窗边,面对着窗子,他低沉的说:“你是个奇怪的小女人,你有许多奇怪的思想。”
  “我并不奇怪,”她轻轻一笑。“我只是比一般女孩坚强些,我不喜欢被打倒。”
  “所以,你想打倒我!”
  “怎么会?”她挑挑眉。“你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我只是说,做你的护士是对我工作上的一种挑战……”
  “因为没有护士受得了我?”
  “是的。”
  他从窗前转回过来了,把轮椅推到床边,他看着她熟练的铺床叠被,看着她那忙碌的手整理着室内的一切,然后,他看着那张脸──那张年轻的、坚定的、充满了灵秀之气的一张脸孔。那对灵活而善于说话的眼睛,那张小巧而善于诡辩的嘴,那修长的眉,那小小的鼻头,和那唇边的小涡儿,……
  他第一次发现,这机伶古怪的小护士竟有张相当动人的脸孔!
  他不由自主的微笑了。
  “告诉我,你在你自己的小王国里,是不是也是个暴君呢?”
  “我的小王国?”她一愣,立刻,她的眼睛暗淡了一下。
  “我的王国太小了,我的领土太贫瘠,我没有时间来做一个暴君。”
  “你的王国太小了?你的领土太贫瘠?”他盯住她。“别骗我,一个像你这样丰富的女孩子,必定有个大大的王国。”
  她注视他,迅速的领会了他话里的意义,她觉得自己的脸孔在发烧了,她对他点了点头。
  “是的,你指的王国在我的内心,是的,我承认我内心里有个大王国。只是,我还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这王国的君主。”
  “放心,有一天,会有个年轻的人闯进来,占领你的王国。”
  他笑了。“或者,已经有人了?”
  江雨薇蓦然笑了起来。
  “好了,耿先生,我们谈得太远了,我该推你到电疗室去了。”
  “现在离电疗还有半小时,”他看了看表。“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谈谈天。告诉我,你的男朋友是怎样一个人?”
  她停止了工作,面对着他,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好吧,看样子,你对我相当好奇。”她把两手放在裙褶中,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你是个商业巨子,耿先生,一个大富豪,但是,我也知道,你是赤手空拳创下的事业。”
  “喂,别弄错了,我们要谈的是你而不是我。”他皱起了眉。
  “是的,”她点点头,眼珠黝黑,而脸色苍白。“我的父亲和你一样,也是赤手空拳的创天下,他和你不同的,是你成功了,而他失败了。我的母亲在我幼年时已去世,我和我的两个弟弟,从不知世事的艰苦,以为父亲的事业很成功。当我初中毕业那年,父亲宣告破产,他的工厂被接收了,房子被拍卖了,他不是个能接受打击的人,竟遽而选择了自杀的途径。留下了十五岁的我,两个年幼的弟弟,和永远还不清的债务。”
  她停了停,大眼睛依旧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面前的老人。耿克毅微蹙着眉,深思的注视着这张年轻的脸孔。
  “我没有多少的时间可以哀伤,”她接着说下去:“我告诉弟弟们,我们要走得比任何人都稳。我进了护专,晚上帮人抄写,帮人写蜡纸,我的大弟弟每天清晨骑着脚踏车去送报,小弟弟还太小,却懂得给哥哥姐姐烧饭,做便当。我们没有停止念书,过得比谁都苦,却比任何兄弟姐妹更亲爱。这样挨到我毕业,做了护士,又转为特别护士,我应付各种不同的病人,已成了我的专业,我从不休假,经常加夜班,赚的钱比别的护士多。这样,我的弟弟不用再送报了。”她微笑的抬高了她那带点骄傲性的小下巴。“如今,我的两个弟弟,大的在师范大学念教育系三年级,小的今年暑假才刚刚考上台大,中国文学系。”她停止了,凝视他。“好了,你知道了我所有的事。”
  他仔细的、深刻的审视着她。
  “你仍然和弟弟们住在一起吗?”
  “不,他们都住在学校宿舍里,我们没有多余的钱再来租房子住,我呢?我住在医院附近,一栋出租的公寓,我称它护士宿舍。”
  他继续盯着她。
  “你今年几岁?”
  “二十二。”她坦白的说:“我的弟弟们和我成等差级数,二十岁和十八岁。好,”她的眼光神采奕奕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
  “你还没有告诉我关于你男朋友的事。”
  “哈!”她轻笑了一声。微侧着头,她沉思了片刻。“奇怪,我竟没有一个特别知心的男朋友,我想我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来恋爱了。”
  “但是,总有人追求你吧?”
  “哈!”她的笑容更深了。“起码有一打。”
  “没有中意的?”
  “或者,我会嫁给其中的一个。”她说:“我还不能确定是谁,百分之八十,是个医生。”
  “为什么?”
  “护士嫁医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忽然感到一阵迷惑,怎么回事?自己竟和这老人说了许多自己从未告人的事情。她的笑容收敛了,眼睛变得深邃而朦胧。摇了摇头,她轻叹一声。“别说了,这些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你该去电疗了吧?”
  老人没有再抗议,他一任她推他去电疗,去打针,去物理治疗。这一天,他都显得顺从而忍耐,不发脾气,不咆哮。
  只是,常常那样深思的望着江雨薇,使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当黄昏来临的时候,她问他:“你今天相当安静呵?”
  “我想,”他深沉的说:“我没有权利在你面前扮演一个暴君,尤其,你肩上还有那么多的负荷。”
  她微微一震,迅速的抬眼注视他,她在那老人眼中立刻看出了她第一天想捕捉的那抹温柔与慈祥,这老人,他决不像他外表那样暴戾呵!她俯身向他,一些话不经思索的冲出了她的口:“耿先生,别在乎我身上的负荷,那是微不足道的。比起你的负荷来,我那些又算什么?所以,假若你想发脾气的话,你就发作吧,我不会介意的!”
  他的眼睛阴沉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有负荷?”他喑哑的问,眉头开始虹结,似乎已经准备要“发作”了。
  “我已经担任了你四天的特别护士,我能看,我能听,我能体会,我还能思想。”她把手温柔的盖在他那苍老而枯瘠的手背上,她的眼睛更温柔的注视着他的。“你很不快乐,耿先生。”
  “见鬼,”他猝然的诅咒:“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她点点头,却固执的重复了一句。“可是我知道,你并不快乐,耿先生。虽然你富有,你成功,你有许多的事业,你有儿子,车子,房子……一切别人所羡慕的东西。但是你不快乐。”
  他的眼光变得严厉了起来。
  “要不要我给你几句忠言?江小姐?”他冷冰冰而阴恻恻的说。
  “好的。”
  “永远别去探究别人的内心,那是件讨厌的事情,你等于在剥别人的外衣,逼得人和你裸体相对!这是极不礼貌而可恶的!”
  “谢谢你告诉我,”她挺直了身子。“我以为我可以去探究,只因为别人先探究了我,我没料到,”她咬咬牙,向房门口走去。“你依然是个暴君!”
  他愣住了,仓卒的说:“你要到那儿去?”
  “已经到了我下班的时间了,耿先生。晚班的护士马上会来。”
  “慢着!”他恼怒的说:“我们还没有谈完。”
  “我是护士,只负责照顾你的病,不负责和你谈话。何况,和一个暴君是没有什么话好谈的!因为,我们不在平等地位,我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自由。”她的手按在门柄上,准备离去。
  “喂喂,”他吼叫了起来:“你还不许走!”
  “为什么?”她回过头来:“我已经下班了!”
  “给你加班费,怎样?”他大叫。
  “对不起,”她笑容可掬:“我今天不想加班!”拉开门,她迅速的走了出去,把他的大吼大叫和怒骂声都关进了屋内,把他的骄傲与跋扈也都关进了屋内。
  第二章
  在走廊上,她几乎一头撞在一个男人身上。站定了,她认出这个男人,五十余岁,戴着宽边的眼镜,提着重重的公文包,一脸的精明与能干。这是朱正谋,一个名律师,也是耿克毅私人的律师,他曾在前一天来探望过耿克毅。似乎除了律师的地位之外,他和耿克毅还有颇为不寻常的友谊。
  “哦!对不起,江小姐。”他扶住了她。
  “你要去看耿先生吗?”江雨薇问。
  “是的,有些业务上的事要和他谈,怎么,他仍然禁止访客吗?”
  “不,禁止访客的规定昨天就已经取消了,他进步得很快。不过,”她顿了顿:“如果我是你,我不选择这个时间去和他谈业务。”
  “为什么?”
  “他正在大发脾气呢!”
  朱正谋笑了。
  “他有不发脾气的时间吗?”他问,在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他显然深深了解耿克毅。
  “偶然有的。”
  “我无法碰运气去等这个‘偶然’,是不是?”
  江雨薇也笑了。
  朱正谋走进了耿克毅的房间,在开门的那一剎那,江雨薇又听到耿克毅的咆哮声:“管你是个什么鬼,进来吧!”
  她摇摇头,微笑了一下。奇怪而孤独的老人哪!一个有着两个儿子,好几个孙子的老人,怎会如此孤独呢?她再度摇了摇头,难解的人类,难解的人生!她走行了楼梯,穿过医院的大厅,走出了医院。今晚,她有一个约会,吴家骏,正确的说,是吴家骏医生,请她去华国夜总会跳舞,这也就是可能做她丈夫的人选之一!她急着要回宿舍去换衣服和化妆。
  可是,在医院的转角处,她被一个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人物所拦住了。
  “江小姐!”
  低沉的嗓音,阴郁的面孔,破旧的牛仔夹克,洗白了的牛仔裤,乱蓬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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