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中计了。
尽管向攸皇保证再三,尽管信誓旦旦地说她绝不离开他,但这回似乎由不得她了。
“噗——”一声,她喷出一口鲜血,溅得牡丹一脸一身。
见此,那吓得躲在帘后发抖的宫女,就此昏了过去。
“你竟敢弄脏我的衣裳?”牡丹嫌恶地抽身退开,计谋得逞的得意令她笑开怀。“从不手下留情的我,可不会让你好端端地继续活着!”
“你……竟敢对皇后下『生死蛊』?”
“你的死换她的生,有何不敢?”牡丹说得号无愧色。“再说生死蛊的好处是只要被咒杀之人死了,中蛊者便可活命。这回若还杀不死你,我便向皇上供出这解救皇后的救命法宝。”她愈说愈开怀。“你说,届时皇上会不会下令杀了你?”
的确是一石二鸟的高招!巫绯语冷笑一声,自胸口扩散开来的冰冷令她呼吸愈来愈困难,想必匕首上也下了毒了。
“再说,为了你与皇上为敌的攸皇,最终也必会落得悲惨下场。”她似乎已胜卷在握。“只要他一死,天书还怕拿不到手吗?”
“这如意算盘的确打得好。”她不得不承认,先前她小看牡丹了。
她,错估了牡丹的狠毒。
“为了省事,你就乖乖受死吧!”掌起,牡丹想顺势补上一掌,不料脸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哀叫一声。“啊——我的脸?我的眼?”
如火烧般的灼热如同烙铁烙上肌肤一般,传出了阵阵焦味。她伸手掩面,痛得打颤。
“该死的巫绯语!你的血有毒?”
“黄泉路上有你相伴,也好。”至少她替攸皇解决了一个麻烦。
“休想!”牡丹呸了声。“我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她绝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栽了。
惊慌之下,顾不得再对巫绯语施毒手、顾不得确认她的死,牡丹狼狈地逃跑了。
见状,“咚”一声,一直强撑着的巫绯语终于颓然倒地,黑色发丝四散。
一团红色粉末随着她倒下的身子飞散,沾了呆坐于床缘的皇后一身。
“你已经杀死她了,你的任务完成了,该清醒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皇后说着解蛊之语。
她不后悔这一切,为了她对皇上的承诺,为了族人,也为了攸皇。
只是……只是……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指,她缓缓除下指上玉环握入掌中,送至唇边印下一吻。
“攸皇……”已筋疲力竭的她,声若蚊蚋。别说动一下,她连开口唤人也做不到。
该如何是好?这回她恐怕真的再也见不着他了。
她并不怕死。身为江湖中人,过的原本就是刀上舔血的日子,她早有体悟,只是不舍。
不舍就此与他诀别、不舍放他一人、不舍未见着他最后一面,也不舍对他的失约……
他,会恨她吧?因她明明答应过他的,答应过他的呀……
第9章(1)
攸皇。
啪地,攸皇握在手里的杯子在皇上面前摔得粉碎。
身一动,他已离开随着皇上一同等候的凉亭,现身拱门前。
“让开!”他冰冷无情的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让拦阻他的护卫心下一震。
“攸皇,何事?”他异常的举动让随后赶来的皇上心生不安。
“让开!”身一晃,攸皇已避过护卫穿过拱门,直闯皇后寝宫。
巫绯语……他在心里头不断喊着她的名。你可千万别失信,别失信啊。
“拿下他!”皇上见攸皇似已失控,下令。
护卫急忙提气追赶,却惊见满手鲜血的皇后跌跌撞撞地奔出寝宫。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一句句“我杀人了”自皇后颤抖不停的嘴里尖锐地传进众人耳中。
“攸皇住手!”
直奔皇后而去的攸皇,让皇上误以为他将对皇后出手,不料却见他视若无睹地掠过皇后,穿廊而去。
难不成……未及思量,他急急迎上吓得满脸惨白的皇后。
“皇后,皇后,出了什么事了?”他搂抱住皇后连唤两声,一手连连轻拍着她的颊,欲让她清醒一些。
“皇……上?”认出皇上的皇后泪如雨下。“她死了!她死了……”她泣不成声。
“谁死了?”
“救我的女子……”她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她刺杀巫绯语的景象。“我从她背后用匕首刺穿了她的身……”她痛苦的双手抱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皇后,冷静点!”皇上抓住她的肩,低喝一声。“到底怎么回事?”中毒昏迷的皇后竟然杀人了?
“我是被下了蛊而昏迷的。”自她将匕首刺入巫绯语之后,她们之间的对话她便听得清清楚楚了。“一切都是那个叫牡丹的女子搞的鬼!”她抓紧皇上的手,泪流不止。“怎么办?她死了,怎么办?”
皇上思量着。虽然仍不明白许多事,但从片段拼凑起来,被皇后所杀之人,恐怕是巫绯语了。
这下难办了,他见过攸皇对巫绯语的深情,方才也见识了攸皇的本事,这男子若发起狂来,恐怕谁也拦不下他。
被迫来救皇后的巫绯语,却遭皇后误杀,倘若他是攸皇,恐怕也无法接受这一切。
“也许她还有救,朕即刻宣御医前来。”
“她死了……”皇后颓然坐倒。“我探过她鼻息……已经没气了……已经……”
对不住。
巫绯语压在身下的手掌用血写着这三个字。此时看来不但怵目惊心,还藏着更多的伤痛在里头。
对不住,是她未能守住对他的约定。
对不住,是她未能让他见着她最后一面。
对不住,是她留下他一人的自责。
对不住,是她到头来带给他的只有伤痛与孤寂。
短短三个字,道尽她万般的不舍与纠结。这样的她,他岂能恨她?岂能怨她?
我呀,最讨厌别人对我说这三个字。尤其是你。
她曾经这么说过。
她不爱他对她这么说,唯独残忍地留下这三个字给他?
“巫绯语。”他伸指一一抚过留在地上的血痕。“对不住这三个字,你得亲口说与我听才行。”
闯入皇后寝宫当下,入眼的场景竟与他的预见重迭,毫无二致。
他的心不断往下沉,他的怒气不断往上蒸腾。蓦地,他放声大笑,夹带着雄浑内劲的笑声震得屋宇颤动、帘幔飞扬。
他、笑出了泪。
拥有天书又如何?能观未来又如何?
彷佛拥有鬼神之能的他,其实什么也办不到。
严格说来,他根本只是个祸害,只替爱上他的巫绯语招来伤痛与死亡的祸害。
她,确实是他的贵人。
将原本该属于他的劫难全劫走了,可他却开心不起来,反而感到满心悲怆。
他,恨起了自己。
恨自己对她的不愿放手;恨自己管不住有她相伴的念头;恨自己顺从己之心意,拥她入怀;更恨自己明知会有此结果,仍是松开了她的手……
“攸皇,你该死!”明知此时咒骂自己千百回也无法挽回,他仍是自己原谅无法。
心一恸,他怜爱地拥紧她,谨慎小心地拔去她背上匕首,让沾血的红衣沾染他一身。
执起她的手,重将染血指环套回她泛凉指上,握着巾帕的手温柔地拭去她颊上与唇畔的血渍,修长手指也轻轻梳理着她凝血发丝。
时至今日他方察觉,他讨厌如此安静柔顺的她。
他喜欢听她与他斗嘴,爱看她故意招惹他时的愉悦神情,也恋着她在他怀里扭动寻找着舒适位置小憩的举动。
他曾想过,倘若巫绯语如同其他大家闺秀一般静谧贤淑,他是否也会喜爱上她。以往,对此答案他不置可否,现下,他已恍然。
“巫绯语……”他再唤,嗓音粗哑低沉。“我说过,无我应允,不许离开我。”俯首,他将唇印上她无温的唇。“你虽失约,但我说到做到。”他轻轻抹去凝结于她眼角的泪。“你等我……”
“皇上请下令!”
寝宫外,围了上百名护卫,人人手持刀剑站立原地,无人敢轻举妄动。
负手立于门口的皇上静静看着攸皇的一举一动,看得愈久他的心验便愈沉一分。
这男子,太深沉了。
没让面具遮掩的半边脸庞,平静得让人感到害怕,彷佛在筹画着什么、在盘算着什么,令人打从心底打起冷颤。
“撤下!”
“皇上?”护卫有些讶异。
“暂时将此处留给他们俩,谁也不许打扰他们。”皇上沉沉地叹口气。“这是朕现下唯一能为他做的。”
此时,夜入三更,天上无星无云却刮起一阵风。
夜风吹得树枝飘摇、花瓣纷飞,拂过肌肤的风带着一股阴寒,冷得令人忍不住哆嗦。
“碰”一声,一道风吹开皇后寝宫门扉,重重撞上门柱发出巨大声响。
寝宫内只见攸皇盘腿席地而坐,而失去生息的巫绯语则安坐他腿上、靠入他胸怀。
他脸上,不见白瓷面具。
只见一道淡去伤疤画在他俊俏脸庞的左颊上,炯亮的双眸半掩,令人无法窥探。
以他俩人为中心向外十步的一个圆里,血迹密布。
仔细一瞧,那是用巫绯语的血书而成的符文,密密麻麻遍布整个圆,看似将他俩包围在中心,也似禁止他人接近他俩。
“原来如此。”一声近似呢喃的低语于门口响起。“我还纳闷为何拘不到她的魂呢。”
“你瞧,会用同命咒将两人系在一块儿的他,是不是已经觉醒?”另外一个飘渺的声音也来到门口。
“难说。”一身黑的男子推推一旁一身白的男子一下。“你去问问。”
“为何是我?”
“因这问题是你先提出的。”黑无常说得理所当然。
“你想将这麻烦快快解决吗?”白无常突然这么问着。
“当然!”
“那就一块儿进去问问。”
“……”
“走啦,别拖拖拉拉的。”白无常拉了他的袖子便走。
顿时,只见两团彷佛雾气凝结而成的人已飘进寝宫立于圆圈外、符文旁。
“咱们又见面了。”黑无常平静开口,上回见到攸皇,若以人间时日来算,已是十多年前之事了吧。
“是!”攸皇记得他俩。
奇异的是,此时再见他俩他已不见惊慌,反而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她已经死了。”静候半晌,白无常说着实话。
“目前暂时是如此。”语落抬眸,攸皇碧绿的左眼瞳闪着翠绿光芒。
他,又动用了他一直不愿使用的左眼。
暂时?白无常心中一骇。“你想替她还阳?”
“有何不可?”
“不久前你已救过她一回。”白无常提醒着。若要偿还恩情也够了。
“先前她本命不该绝。”
“你想怎么做?”
“将我的寿命分予她。”这点,他早已如此打算。
“咭咭咭。”黑无常放声笑了。“说得简单,这种事连我和白无常都办不到。”
“我可以。”攸皇说得肯定。
“你……你真已觉醒?”白无常瞪大眼。不可能呀,时机未到啊。
“只是记起一些片段记忆。”攸皇说得坦白。“虽仍感困惑,但只要弄明白如何才能替她延命就够了。”
“幽皇。”这是攸皇真正的名,未转世为人之前的名。“你可知晓随意施展延命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是至人世间走一遭。”攸皇说得轻松。此时的他,不正是因此而诞生人间于人世间轮回的吗?
“你不觉苦吗?”白无常的眉间堆起了困惑。
“若是为她……”攸皇看着彷佛睡着一般的巫绯语,心中一柔。“不苦。”
“我不明白。”黑无常摇了摇头。“为了区区一位人间女子而尝尽轮回之苦,怎值?”
“那是因为你不懂人间情爱的美好。”攸皇放缓语调。“只要有人可爱、可挂念、可思念,足以弥补一些苦楚。”
惨了惨了,他中的情毒太深了。
“你可知晓,阎王仍在等你回归?”白无常提醒着。
闻言,攸皇点了头。“这回我会稍作调整。”
“如何调整?”黑无常、白无常异口同声。
“让她与我共生。”在他预见巫绯语之死时,已做好打算。
他会将他剩余的阳寿分一半给她,那么“时候”到时他俩便能一同离开,而后再一同转世轮回。
听明白的白无常率先反对。“那岂不是轮回不完了?”
“不成不成!”黑无常摇着双手。“当年,阎王便是担心你会重蹈覆辙才倾尽全力封去你的记忆与能耐,你怎可辜负阎王一片心意?”话虽这么说,他仍是不明白。
不明白已被封去能耐的幽皇,左眼怎么仍是碧绿之色?
不明白已被封去记忆幽皇,又怎会提前觉醒。
更不明白重新投胎转世为巫绯语的她,又怎能找着幽皇,两人再度碰上一块儿?
若此,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