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的人,看投影在窗上的玲珑身姿,分明是个女子,发上珠簪簌簌抖动,女子一掌拍向桌面,大声道:“我、不、答、应!”
坐着的人啜了一口茶,道:“答不答应由不得你!”
这人的语声尖尖细细,既非女子的声音,又不像男子的语声,阴阳怪气的。
站着的人发髻上的珠簪抖得更厉害,既生气又着急,“爹!您怎么可以这样?女儿离家不过半个月,您就擅自做主,弄个什么招婿宴,传得满城沸沸扬扬!明日,您就是真的选出了女婿,女儿也不与他成亲!您要是硬逼着女儿成亲,大不了女儿再离家出走!”
“父亲”放下茶盏,阴阴笑道:“骄儿啊,你在不在家都无所谓,女婿是由为父选的,你若不在,为父就随便挑上一个,再让府里的丫头扮成新娘,脸上蒙着红盖头,当着亲朋好友的面拜堂成亲!不管你承认与否,那个人就是你的相公!”他原本就想趁女儿离家时,轻轻松松招个女婿上门来,“为父已发帖邀请同朝好友之子、名门望族中人明日前来应选。这一次,你别再使性子弄个什么擂台招亲,为父请来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香子弟,哪经得起你那番拳脚功夫!”
“您明知道女儿最讨厌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之乎者也的文弱书生,却偏要请这些人来,女儿哪还能称心如意啊?您真要让我选,也该换一批人,邀请一些叱咤风云的英雄豪杰……”
“是不是还得请些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那些低贱的草莽岂能踏进我堂堂武侯府?明日,为父邀的人到齐了,也只能以抛绣球的方式,绣球结良缘!”
“女儿”负气道:“爹!您何不直说是想招女婿上门来,好让我早日给武家添个儿孙!您若真想要个儿子、孙子的,干吗不自个儿生去……”倏地住口不言,“女儿”缓缓低下头,心中忐忑,说了不该说的话,悔时晚矣!
“父亲”阴阴地哼笑一声,猛地推开房门,拂袖而去。
躲在暗处的喜来宝悄悄尾随他转向另一座院落,瞧准了他推门进入一个房间,关紧房门,片刻之后,房内响起打鼾声。
喜来宝立刻展开身形,运掌轻轻震开门闩,潜入室内,迅速在房中绕了一圈,室内没有设置任何机关、暗匣,九龙纹隐金盆不在这个房间。
他悄悄掩上房门,在这个院落的另外两间屋子里翻寻一遍,依然毫无收获。
偌大一座侯府,藏一件宝物容易,找起来却很难!除非能事先知道府里的一些状况:地形图或各个院落屋舍的用途、主人的寝食规律、嗜好等等,由此才能判断出收藏宝物的具体位置!但,想了解这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看看天色,已是寅时,今夜算是白来一趟,他得趁天亮之前,赶紧离开!
喜来宝凌空一跃,底下巡逻放哨的侍卫,只觉一阵凉风吹过发梢,抬头张望,一弯浅月穿梭于稀薄的云影间,偶尔有几只飞蛾掠过上空,四周宁静,谁也没有发觉,悄然潜入侯府的一道黑影,此时已掠至围墙外,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第二章 侯门招女婿(2)
天色微明,几只喜鹊在枝头叫喳喳。
今日,侯门招女婿,府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张罗起来。丁管家也换了一身新衣,精神抖擞地站在侯府大门前,等候持帖应选的公子们莅临。
从清晨等到晌午时分,侯府门前依旧冷冷清清。
奇怪,应选的“女婿”们都到哪里去了?
隔了一条胡同,与侯府门前冷冷清清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另一条街道上,无数辆珠钿翠盖的华贵马车陆续驶来,纷纷停靠在一座颇具规模的茶庄门前。
从车厢内走出来的都是些锦衣玉袍的公子哥儿,一个个愁眉不展,步入茶庄后,各自占了一张桌子,要来一壶香茗,自斟自饮。
未时三刻,茶庄对面一栋客栈二楼的房间开了一扇小窗,喜来宝站在窗前吐纳调息,看到街对面停靠的一辆辆华贵马车里走出来一位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不禁回想起昨夜在侯府窃听的那番话,心头一动,忙在房中梳洗妥当,换了一身宝蓝色的襦衫,施施然步出客栈,径直走向街对面。
一入茶庄,一股凝重的气氛迎面扑来,喜来宝神态自若地走到一位黄衫公子所占的桌子旁,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他拉出椅子就坐到了这一桌。
他这一坐,茶庄内的气氛顿时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默默品茗的公子们纷纷抬头,讶然注视这位蓝衫书生。
发觉自个桌旁多了一人,黄衫公子皱起眉头,伸手指了指左边一张空桌,“这位兄台何不去那边图个清静?”
喜来宝看也不看黄衫公子指着的那张空桌,径自点了一壶毛尖香片,斟上茶,把盏笑言:“小生素来仰慕公子人品,今日小生要沾一沾光,与公子同坐一桌也好攀个交情!来来来,以茶代酒,小生先敬你一杯!”
这一招实在高明,受人恭维的黄衫公子忙道:“不敢当!”却也持起茶盏一饮而尽。
喜来宝趁热打铁,再敬一杯,“恭喜兄台!贺喜兄台!”
黄衫公子持起茶盏,却一脸茫然,“这……喜从何来?”
喜来宝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小生昨夜听闻,武侯府今日设宴招婿,公子乃人中之龙,以小生之见,侯府女婿的宝座非公子莫属!”
好大一顶高帽扣在黄衫公子头上,却听“砰”的一声,他居然连人带椅摔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一骨碌爬起来时,他的脸盘整个变了形,眼斜鼻子歪,嘴唇也发白,活像一只被人掐了脖子的鸭子,连连怪叫:“嗄?这这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谁说那狗屁倒灶的玩意儿非本公子莫属?嗄?本公子出门前烧了一炷高香,今儿个才没那么倒霉!嗄!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本公子就跟你急!”
喜来宝眨眨眼,不解地问:“能成为堂堂武侯爷的女婿不是很了起吗?”
“了不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砍死我也不娶侯府那宝贝!”
黄衫公子“砰”地一捶桌面,一脚踩到椅子上,颇有壮士断腕的架势。
喜来宝傻了眼,“为啥?”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在座的十几位公子齐刷刷站了起来,同仇敌忾:“谁要是倒了八辈子霉成了侯府女婿,过不了三天,准会被那刁蛮泼辣的侯门千金给活活整死!”
“本公子宁愿摘路边的雏菊,也没那虎胆去娶侯府那朵毒龙断肠销魂霸王花!”
毒龙断肠销魂霸王花?!喜来宝赶忙两手扶住下巴,脑海里不由得勾勒出一个虎背熊腰、目露凶光、一脸横肉、两只手像熊掌的……女人?!
乖乖个隆冬锵!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生物?
擦擦脑门上的冷汗,喜来宝一脸“小生怕怕”,“这样的女子,恐怕只有骨如金刚、身似铁打的奇男子才敢娶!依我看,诸位都是玉树临风,风吹树抖的娇贵公子,真要落到那女子的手心里,岂不是羊入虎口?不如赶紧脚底抹油,走为上策!”
“走?说得倒容易!”
公子们齐齐叹了口气,哭丧着脸,你一言我一语爆出惊人内幕——
“武侯爷身份显赫,他既已发出帖子邀请豪门公子前去应选,受邀之人也不敢推辞,做长辈的心中又不愿把自个的亲生儿子送上门去受人欺负,怕白白送了性命,就想了法子,认些义子,收些门徒,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亲人性命,又不至于得罪武侯爷,只可怜了咱们这班替死鬼!”
“唉!受了义父、师尊的恩惠,逃是逃不得的,只得冒死前去应选,反正咱们这么多人当中也只能选中一个倒霉蛋,其余的反倒是借此良机平步青云,名利双收啊!”
哦哦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喜来宝灵机一动,笑眯眯地冲黄衫公子勾一勾手指头,让人凑上耳朵,一番耳语,黄衫公子眼中放了光,脸上也渐渐笑出朵花儿来……
片刻之后,公子们陆续走出店外,乘上各自的马车,直奔武侯府。
喜来宝最后一个走出茶庄,迎面吹来的凉风儿令他打了个寒颤,看看手中一张烫金请帖,不禁苦叹:堂堂贼王也得冒他人的名去参加劳什子的招婿宴,实属无奈!
黄衫公子送出帖子后是一身轻松,喜笑颜开地把这个犯傻的书生送上马车,挥手道别:“兄台,祝你这一路福星高照,走好运哪!”
喜来宝坐上舒适华丽的马车,唇边又泛出笑缕:简简单单得来一张请帖,这回可有机会混入侯府,彻彻底底地查探一番,定能寻出九龙纹隐金盆来!
他翻开帖子看了看,帖子上写着: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一品大员炅大人之子。
喝!来头不小嘛!
仔细一看,帖子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后来经人添上去的,潦潦草草写了“炅二子”三个字。
武侯爷邀的是炅大人之子,想必这位炅大人也临时收了个义子,看这名儿也起得马马虎虎:炅二子、炅二子……咦?怎么念怎么像龟儿子?!
一辆辆马车相继停在武侯府门前,原本冷冷清清的大门前顿时热闹起来。
喜来宝这回是大大咧咧从侯府正门被人给请入府内。
入府的公子们在院子里等候片刻,就见丁管家急匆匆奔来,将前来应选的公子五人一组地划分开,叮嘱一番:“穿过这片花圃,前面就是四全斋,你们一组一组依照次序进入四全斋,通过侯爷这一关,才有机会到潜龟院接小姐的绣球。现在,你们五人先进去吧!”
他指了指排在最前面的一组。
五位公子硬着头皮,提心吊胆地步入花圃,身影渐渐隐没在花丛中。
片刻之后,最后一组五人里头已有四人步入了花圃,独留喜来宝一人在原地踌躇不前。
丁烛急忙催促:“炅公子,快快进去吧!侯爷正等着呢!”
喜来宝皱眉问:“侯爷这一关是不是很容易过?为什么前面这么多人进去,没有一个被回绝出来?”
他可不是来应选的,万一弄巧成拙,无法脱身,可如何是好?
丁烛听出他言中的顾虑,忙道:“公子无须担忧,侯爷这一关或许容易过,但小姐那一关,您恐怕是过不了的!我家小姐最厌恶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您今儿个又恰巧穿了这么一身襦衫,除非小姐神志不清,否则,她断然不会将那绣球抛给公子!”
一听这话,喜来宝松了口气。既已混入侯府,怎能再次空手而归?倒不如见机行事,即便事态不妙,区区一座武侯府还困不住贼王!
打定主意,他大步穿过花圃,来到一间屋子前。
这间屋子的门楣上端挂着一块匾,匾中以狂草题了三个字:四全斋。
屋门敞开着,他一脚迈了进去!
第三章 新郎上花轿(1)
进入四全斋,放眼望去,只见满屋子的仕女图,仕女们或颦眉沉思,或巧笑嫣然,各种神韵跃然纸上。
喜来宝的目光被画中女子吸引,负手上前一幅幅地欣赏,看到第八幅仕女图时,目光猝然一凝!
画中的女子发挽螺髻,一袭宫装,正在飘着细雪般的柳絮中抚琴,几个蝇头小字标明画中女子乃江南花魁柳非烟!
画卷右上方题了词: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危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落款赫然是关中冯啸天!
是父亲为母亲作的画!
词中道不完的深深情愫,绵绵相思,表露着一段至死不渝的感情!
“至死不渝吗?”喜来宝唇边泛出一丝嘲弄的笑,握住隐隐发颤的拳头,死死瞪着“冯啸天”这三个字——爱了,却没有勇气给她幸福,这个懦弱的男人!
心中怨极、气极,也没多想,他已挥拳砸在画卷右上方,“砰”的一声,却把一旁的公子们吓了一跳。
屋内猝然响起“啪啪啪”一阵鼓掌声,一人笑道:“好好好!”
这尖尖细细、缺乏阳刚之气的笑声莫非是……
喜来宝转身一看,果然,一张书案后方坐着的中年男子,不正是武侯爷吗?
今日,他同样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绛色绣麟锦袍,坐在酸枝太师椅上,面带笑容打量这最后一组应选的公子,满意地颔首道:“你们都上前来!”
五人走到书桌前一字排开。
喜来宝看看这张书案,上面没有文房四宝,仅仅摆放着一枚铃铛与一份名单,正觉着奇怪,只听武侯爷笑道:“此处乃四全斋,今日,本侯就来考考你们,何谓四全?”
他这一问,众人心中诧异,纷纷将目光转向他身后那扇屏风。
云母屏上,贴了两张火红的对联。
上联:琴棋书画。
下联:礼仪廉耻。
横批:答案在此。
喝!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还用得着费心去猜?
四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