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头,骑车。
这一回,她没再拦住他,看着他离开视线,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轻哼:“愣头愣脑的白痴!”
虽然,她说过要他没事最好少出现在她面前,否则下次见面依然照扁不误,但是每天下课经过小公园,他还是会习惯性地朝里头望去,给她一记微笑当作打招呼。
就只是那一秒的眼神交会,一记淡淡的微笑,他不会停留,而她也会当作没看到地别开头去,完全不给他好脸色。
每日夕阳西下前的小小交集,似乎成了他们之间无须宣之于口的自然默契,甚至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习惯了之后,没那么做反而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错,这天下课,没看到蹲踞在公园角落与流浪小猫喁喁低喃的身影,回家之后的言洛宇就开始坐也想,站也想,洗澡也想,吃饭也想了……
“喂,思春了哦?”叶洛希在餐桌底下踢了踢他。
“哪有?”
“还没有?明明就坐立下安,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子!”
“洛洛,你弟才十六岁,不要乱教。”言孟春严肃地纠正。
“老爸,你太小看人类的爆发力了,小叔五岁就会泡马子了。”叶洛希更不以为然。
叶初晴哼了两声。“既然我们说的是人类。你没事干么拿一只配种用的兽类来比较?”
“啊,也对,失言失言!”
这——愈扯愈不象话。
言孟春彻底投降,好担心地看着儿子,多伯他纯洁的心灵被污染啊……
言洛宇像是没听到,心不在焉地扒着白饭。
“小宇?”起码洛洛有句话没说错,儿子今天真的有点小反常。
白饭扒到一半,突如其来地冒出一句:“爸,我等一下可不可以把今天剩下的饭菜拿去喂公园附近的流浪狗?”她今天没去,那些小猫小狗一定饿坏了。
“噢,好啊!”言孟春愣愣地点头。儿子一整晚光扒白饭,想的就是这件事?
晚上八点,提供照明作用的公共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言洛宇提着今天晚餐的厨余来到小公园,大方分送父亲的手艺,看着小家伙们围在他身边满足地大快朵颐,他浅浅微笑。
“好吃吗?我爸的厨艺不是盖的吧?每次吃他做的东西,都会觉得当他的儿子好幸福哦!”他搔搔小白狗的脖子,小白狗在他掌心蹭啊蹭地,像在撒娇,让人倍感窝心,他逐渐有些明白她天天来喂这些流浪动物的原因了。
她是不是很寂寞?所以才找这些不会拒绝她的小动物陪她?
他不是她,也无从得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但至少,她让他觉得——比较不像以前那样避之唯恐不及了。
“她虽然外表凶巴巴的,但还是有很可爱的一面,你们说对不对?”逗着啃鱼骨的小花猫,他笑笑地下了结论。
远远的,丁群英就看见一个呆子低着头傻呼呼地自言自语,不晓得在念哪一国的经,慢慢走近,看清公园灯柱下那个闯入她地盘的入侵者——
“又是你,言洛宇!”这家伙跟她有仇吗?走到哪里都阴魂不散,连喂个流浪猫狗他都要来抢?!
“你来了?”他将今天迟了些许的笑容给她。“今天比较晚哦!”
“我有说要天天来吗?”口气很冲!她弯身倒出饭菜。“小黑,过来。”
他又说错什么了吗?看来她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
言洛宇好无辜地低头摸摸在他脚边轻赠进食的小白狗,寻求牠的认同。
“小、黑!我叫你过来!”丁群英看了更火。这群叛徒!喂了牠们这么久,居然比不上才喂过一顿饭的陌生人!
言洛宇左右张望了好几下,确定她指的是他脚边的这只。坦白说,他就是瞪凸了眼,都找不到牠能被叫成小黑的理由。
“牠、牠好像是白色的……”他小小声纠正,怀疑她是不是有严重色盲?
丁群英冷冷瞟他一眼。“牠眼珠子是黑色的。”她就要叫牠小黑不行吗?要他管!
他愣愣地张口,发不出声音。
好……奇怪的逻辑。
“小白!”她再喊,他又瞪住她,被她一记火眼金睛扫回来。
噢,好好好,因为牠眼白是白色的嘛!他看着毛色全黑的狗狗,努力催眠自己举一反三。
“咪咪!”
……没关系,又没人规定狗不能叫咪咪。
“小强!”
……无所谓,蟑螂又没有申请专利,猫绝对可以被叫小强。
“小笨宇!”
这个……就有点过分了哦!指桑骂槐嘛!
惨了,再这样下去,他会精神错乱。
丁群英一一点名,发现真的没人——不,没猫没狗理她,她真的是火到最高点了!
言洛宇好同情地偷觑她。他能理解这些小家伙的心情,爸爸煮的东西,真的会让人不吃到吐就舍不得放下筷子,更别提是这些没志节的小家伙们了。
“好,你们好样的,不过来是不是?大不了我走!”什么世界啊!不是说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猫是灵性的动物吗?叛徒,一个个都是叛徒!连牠们都不要她
起身之际,手腕被握住!
“言洛宇,你右手想打上石膏就再给我抓紧一点没关系!”她恨恨地瞪住他捉握的五指。
“不要生气,牠们只是饿了,你又那么凶,牠们才会不敢靠近你。”不介意她的坏脾气,他温温地说道,手没放。
“要你教!”他以为他是谁?一个突然闯入的外来者罢了,喂一顿饭就了不起了吗?
他起身,绕到她面前正要张口——
“你怎么了?”最先接触到的,是她眼底淡淡的泪光,还有额上的血迹。
“关你屁事。”被握得有点紧,紧到手腕发热,她粗鲁地甩开。
“你又打架了?”
“要报告教官吗?去啊!”她冷讽。“要不要我把我们学校的电话告诉你?”
他就知道,她还在记恨。
他轻叹。“打架不好,你自己也会受伤,而且你父母——”
“言洛宇!你有完没完?!雄中的资优生了下起啊!我父母怎样不关你的事,我毕不了业更不会死,你再多说一句,我保证我会揍你!”
被女生一天到晚威胁要揍他实在不是多光荣的事,而他更是清楚地知道,她打起架来强悍不输男人,几个大男人都会被她修理得金光闪闪了,他必须羞愧地承认——好吧,真要动手他绝对打不赢她。
发狠地撂完话,他这个被威胁的人都还没脚软,她反而先蹲下身去,将脸埋在膝上。
气氛静得有些怪异。她——该不会在哭吧?
这一刻,他竟奇异地看穿她外表强悍,内心其实极其脆弱,所以才会用更尖锐的芒刺武装自己,尤其针对他……
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她对他会特别尖锐敏感?他明明没做什么。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无助,饱餐过后的阿猫阿狗一一趋靠向她,围在她脚边,安心地偎靠撒娇。
看她伸手安抚每一只饱足后的猫兄狗弟。他轻道:“你看,我只是有利用价值而已,牠们的心还是向着你的。”
“这还用你说?”她不领情地轻哼,嫌他太吵!
言洛宇蹲身,隔着一小段距离审视路灯下的她。
额头上的伤还带点红肿,应该是砸出来的,可是她其它地方并没有伤口或青紫,有可能会是打架而来的吗?
每次走进家门前,丁群英都要再三犹豫。
仔细聆听了一会儿,里头静悄悄的,应该是睡了吧?
她松了口气,推开客厅的纱门,一阵冲天的酒气扑鼻而来,她必须要暂时闭气才能不被醺昏。
她打开屋里所有的窗户让空气流通,冲淡这股由烟味、酒味融合而成的难闻气味。回头审视凌乱不堪的客厅,弯身收拾满桌的杯盘狼藉,地上的空酒瓶、花生壳、烟屁股,还有!碎掉的玻璃杯。
她摸摸额头上的红肿,血迹已经凝固,但是心中长年滴血的伤口,从来没好过。
双腿一弯,她跌坐在凌乱的地面上,抱着膝将脸埋入。
如果可以,谁不想当个人见人爱、师长欢迎的好孩子?她要是认真读书,不见得会比言洛宇差啊!问题是,她必须没有一个酒鬼父亲、拋家弃女的母亲和从来不曾安宁过的家庭……
她是不学好,她是喜欢用拳头解决事情,那是因为她没有学好的空间,那是因为这个环境教会她,必须够强悍才能保护好自己,成绩于她面言,根本是不实用的废纸一张!爸爸不会因为她考了好成绩就少喝点酒,更不会因为她一张漂亮的成绩单而停止发酒疯。
长久以来,活在没人在乎、没人关心的角落久了,从不指望有谁懂她的心情,只能在流浪猫狗身上寻求慰藉。今晚,意外有人慰问相陪,却是她一直以来最排斥的人——
为什么要针对他?
为什么特别讨厌他?
为什么就是看他不顺眼?
直到稍稍懂事之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态,原来,她只是嫉妒。
嫉妒他有人疼、有人在乎。
嫉妒他有温暖的家庭、恩爱的父母。
嫉妒他哭泣时,有人把他抱在怀中慰哄。
嫉妒他拥有她最渴望、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为什么同样的年纪,却那么不公平?在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年岁时,每天看着他的父母轮流牵他的手到幼儿园上课,亲亲他的脸颊道别,她就是气!只能不断地欺负他,以取得内心的平衡。
更多年之后再遇见他,他仍是父母、师长的宠儿,拥有数不清的关爱;而她,连想找个在乎她的人,都好难。
温暖安逸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温润如水的脾性、清逸文雅的气质。反观她,脏话满口、举止粗野,任谁看了都会皱眉……
差好多,真的好多。
这样的差异,让她在看见他时,就是没办法给好脸色,处处恶整。
她一直以为,他心里一定恨死她了,可是在同学鼓吹下学抽烟那一次,他帮忙掩饰的行径,着实让她感到相当意外。
后来,这个她一直觉得单纯得像白痴的资优生,不知不觉让一票女生芳心暗许,得罪了一堆泡不到妞的失恋人,居然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当她知道他脚踏车被放风、课本桌椅被恶搞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的火大,揪出那些人单挑!
也许是想还他的人情吧,她丁群英不欠人。
没想到,她生平第一次良心发现,他居然扯她后腿,送她两支小过当回报,她气得险些没脑中风。
这个笨蛋!他果然只适合被虐待,她以后要是再对他好、她就是比他更笨的世纪大笨蛋!
就算……他的笑容很温暖。
就算……他今晚的陪伴很窝心。
就算……他安慰人的嗓音还满好听的。
就算……就算……唉!当个世纪大笨蛋会不会很丢脸?
第三章
下课之后,言洛宇站在车棚外,礼让同学先行,等人潮渐少才牵出他的脚踏车,手机正好在这时响起。
“喂?”
“小哥,你下课了没?”另一头传来甜甜的嗓音,正是他三叔的女儿,言子萱小姐。
“正要回家。”
“那你可不可以顺便绕过来我们学校接我?”
“好啊,可是你的护花使者呢?”他笑笑地调侃。萱萱和怀恩这对小青梅竹马早是公认的一对,家族中每一个人都很习惯拿他们取笑。
“他明天要考试,留在学校和同学温书啦!我爸妈去看朋友,晚上不回来了,我今天要去吃大伯煮的饭。”
“好,那你等我十分钟。”切断通话,他在十分钟后顺利接到萱萱,两人一边聊着儿时的趣事,说说笑笑地相伴回家!
过十分钟了。
丁群英下意识又看了一下表。
他今天比较晚,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旋即,她又放下看表的手。呿,她才没在等他咧,这家伙超碍她的眼!
在心底用力说服自己一遍,低头搔搔趴卧在她脚边的“小黑”,拾抬牠的脚,无意识逗弄了几下,不知不觉又往腕表瞄上一眼。
轻柔的银铃笑语随风飘来,她视线顺着看去,是那个碍眼的家伙,他一向空旷的后座,今天多了个人,她一手压在校服的百褶裙上,一手轻轻扶着他的腰,马尾随风翩飞。
很甜美的一个女生。
经过小公园时,他视若无睹地骑过去,径自与漂亮美眉谈笑风生。
哼,稀罕!
交女朋友了不起啊?嚣张什么?
总有一天,她也会追到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换他来嫉妒她。
从小到大,样样不如他,至少这一项,她一定要扳回一点颜面!
闷闷地别开头,手上的枯枝戳着地面的落叶。她才不会承认,习惯了他每天一记暖阳般的笑容,突然间没看到,心里头怪怪的——
“啊!”一直到洗完澡,在客厅坐下时,言洛宇才惊叫二贤,突然想起他今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