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看了,你也甭冤枉好人。”骆舫游丝毫不介意为他解惑,“同一个办法已经让你跑掉了一次,我就绝不会让你再跑掉第二次。”
他又不是笨蛋,放跑他一次,已经够骆舫游好好吸取教训的了。
临老九不服输地趴在墙头乱吠:“这回我又没让你为我去煮酒,你怎知道今夜我要走?”
“你还记得你上回使用的龌龊之计?”提及上回临老九的金蝉脱壳之计,骆舫游眼神中闪着寒光阵阵,看上去危险极了。
几个月之前的那次见面,临老九一反常态地没有逃他躲他,二人安安稳稳地相处了好一段时日。就在骆舫游以为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候,临老九忽然提出想喝他煮的百花酒。
那是一种非常难煮的酒,平素骆舫游是很难得煮的。可既然他想喝,骆舫游自然心甘情愿为他煮。费了一天一日的心血终于煮成了百花酒,那个品酒的人却趁着夜色翻墙跑了,骆舫游足足捶胸顿足气恨了三五七日,那壶百花酒也让他宿醉良久。
这一回,他显然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枕着手臂,骆舫游望着临老九的眼,他的鼻息窜过他的脸,他们是如此靠近,“现在,我们可以走下墙头回房坐着聊了吧!”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愿意夜半三更趴在墙头睡觉,你管我?”逃跑不成,起码得给自己争回点面子来——他不介意跟他赌气到底。
他都不介意了,骆舫游还怕什么?身子忽向前一倾,他的唇擦过他的……
临老九像被开水烫到一般身子迅速向后仰去,以逃开他的唇。这一倾身顿失平衡,正好掉下墙头——他遂了骆舫游的愿,却可怜了他的尊臀。
就在临老九抱着屁股搂着腰喊痛的时刻,骆舫游凉凉的声音从墙外传了过来——
“你就是听我的话下来也不用这么着急啊!摔着了不是!”
我呸——
擦脸、漱口、漱口、擦脸……
反反复复折腾了十来遍,临老九仍觉得嘴巴上黏着什么东西擦不掉似的。他一把拽过临守身,凶神恶煞地吼道:“你看看!你快看看,我嘴上是不是有什么?”
“有两根香肠挂在上面呢!”
被他这么又擦又洗,九爷的唇已肿得与香肠无异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被某个大男人给吻了,我一定不会这么折腾自己。”
临守身在九爷奇异的目光下亮出一把匕首在那里比划来比划去,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定直接把嘴唇切了了事。”
“你想让我索性自尽吗?”临老九提眉看着他,他这是什么馊主意?“而且,谁说骆舫游是男人?”
“不是?”骆家大爷不是男人?“那骆家大爷是什么人?”
“他根本不是什么骆家大爷。”临老九满脸愤愤不平地吐露惊天大秘密——“她是骆家大小姐。”
“啊?”
“那骆家大爷……我是说骆家大小姐成日追在九爷您的身后……”不是更不可思议吗?
如此说来……临守身赫然想道:“骆家大小姐一直要您答应的那个条件,难道是……”不会刚刚好是他猜想的那件事吧?
还真就没错!
“娶她——她追在我身后就是为了让我……娶她。”
他逃跑的原因是这个;她追在他身后的原因是这个;他这么些年不敢回家,只敢顺着邻家的码头四处巡视的原因还是这个。
回想这些年来因为骆舫游,他所受的种种悲惨境遇,临老九已到了提到“骆舫游”这三个字心就痛的地步。
临守身就不懂了,“娶亲这等人生大事自然得你情我愿,她情九爷你不愿,她也拿你没办法啊?怎闹得你常年四处逃跑,连家都不敢回?”
这其中还有内幕呢!借着这难得的一吐为快的大好时机,临老九好好发泄一番。
“你知道吗?还在我年幼无知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这辈子赖上我。为了达成她卑鄙的目的,仗着她爷爷跟我老爹是世交,她频繁出入于我临家,先是哄我那善良可亲的老娘,继而又获得我老爹的欢心,最后甚至博得我上头八个姐姐的一致好评,陷我于孤立无援之中。全家上下都认定她是做我媳妇当一不二的人选,以至于我刚成年,他们便要我早早娶骆舫游过门,好省了她每天两家跑的麻烦,早日承欢于我老爹老娘的膝下——我……我我我……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能屈服于她的淫威?”
一直低着头听故事的临守身闷闷地冒出一句:“这样成天逃亡,就算是有男子汉的尊严了?”
“你光会说好听话,有本事你给九爷我出个主意。”全家人一致倒戈,矛头全都指向他,他能怎么办?总不能与家人全部断绝关系吧!
“若九爷真想彻底摆脱骆家大爷……呃……骆家大小姐,当真想不出办法来?您想啊,若她彻底死心不就再不会缠着您了嘛!想让她彻底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
“娶个媳妇进门?”这招他不是没想过,可一直也没遇上他想娶之人啊!
在这个问题上临守身就要说说自家九爷了,“我说我的九爷嗳,算起来您也老大不小了,这过了年都二十有五的人了。别人在你这年纪别说是妻妾成群,儿女也都好几个围绕身边了。”
他们家九爷倒好,别说是妻妾了,连彩娱院的那些身着彩衣的小姐姑娘们都只是让陪陪酒、唱唱曲、跳跳舞,再无进一步的举动,抑或是想法了。
还有更甚者!
“这些年来九爷您大江南北地跑,每到一个地方,管理咱们临家码头的头头们哪个不是妹妹、女儿像过年时的供品一般,一个劲地往您跟前送,我从旁瞧着那些小姐们个个都是个人物——您娶谁不成啊?当真一个都看不上眼?还是……”
他欲言又止,临老九不耐烦地催促着:“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咱们风里雨里都走过来了,有什么话不能说?说!你照直了说。”
“我那也是猜测,”临守身凑到临一水耳边,小声说着,“我啊暗自揣测着,九爷您是不是心底里其实对骆家大小姐也藏着情,只是被她缠烦了,一味地抵制,所以才……”
“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临老九把个头甩得像波浪鼓,断然否定临守身的揣测,“若说小时候我们还有点小朋小友的兄妹之情,为了她,我跟家人闹翻,搞得我有家归不得;为了她,我常年过着逃命的生活,整日疲于奔命;为了她,我整个人生都变得乱七八糟——我怎么可能对她有情?”
第二章 宁死不从(2)
临守身想想也是啊,若九爷对骆家大小姐有个一丝半缕的情意,也不会宁可过着逃亡的生涯,也不肯停下脚步来回眸看看那个追了他一路的人儿啊!
“是我猜错了,猜错了……”
“当然是你猜错了!”临老九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地应着。
“我家和他家是世交,我爷爷跟他爹虽不是亲兄弟却是比亲骨肉还亲的好兄弟。我在骆家是老大,他在临家是老九。儿时他常跟着临家老爹到家里来串门,我也常跟着祖父去他家做客。一来二去,年纪相仿的我们便玩到一块儿去了。
“祖父和临家老爹很希望两家能结成儿女亲家,真正地成为一家人,于是就常常拿我们两个小孩子开玩笑,大人们的心里有着盘算——若我和老九长大后真能依照他们的玩笑成了亲做了夫妻,那是再好不过的美事一桩。若不能,也不强求。
“那会子,我跟老九的感情是真好啊!只要见着了,我俩必定形影不离——青梅,你是知道的,我的肌肤很奇怪,一旦被蚊子叮了,便会肿成红红的一片,又疼又痒许久无法痊愈。每到天热的时候,临家老爹总爱念叨‘蜻蜓可以吃掉蚊子,捉了蜻蜓放在卧房里,便再不会有蚊子叮咬舫游了’
“——就因为临家老爹的一句话,每年刚入夏老九就四处去捉蜻蜓。他发现下雨前草地上会聚集成群的蜻蜓,于是每到下暴雨的日子必定跑去山上捉蜻蜓。每每他抱着一荷包的蜻蜓站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总是湿得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为此他可没少生病——那时的日子如今想起来都甜啊!
“后来,祖父病重,临家老爹老娘觉得既然我和老九感情这么好,不若在祖父在世时把亲事定下来,也算是了了祖父的一桩心事。亲事定了,祖父走了,我和老九之间却渐渐起了变化。他开始鲜少来我家,也不愿我跟在他身边,甚至怕别人提及我们的婚事。大人们都说他这是小孩子害羞,我觉得他是不喜欢自己的事被别人掌控乃至做下一生的决定。
“待到我们成年后,临家老爹老娘有意早早将我娶过门。他们年过不惑才添了这么一个儿子,而且临家就他这么一个传宗接代的,临家老爹老娘年事渐高,总希望早日抱上孙子,算是了结人生大事。可他们越是催,老九对我们的婚事就越是反感。
“到后来他被催烦了催怕了,索性逃出家门,以四处巡视临家码头上的生意为名常年不回家。他在外头一待就是大半年不归啊!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眼见着我们的年纪越来越大,临家老爹老娘看着就着急。没奈何我自动请缨出门寻找我那跑掉的夫婿,可每找到他一回,他就逃一回;每提到成亲之事,他就跑一回。这样一天天、一年年折腾下来,我和他都该年华老去了。
“唉——”
那轻声的一叹,叹去了骆舫游男装扮相里的坚忍、果敢,却叹来了女儿家似秋的悲凉。
听着大小姐的回忆,青梅实在很难想象那个成天追着临九爷的大小姐和成天躲着大小姐的临九爷竟然有着那么一段青梅竹马的美好时光。
她还以为自打他们碰面起就是一个逃一个追,一个追一个跑呢!
“大小姐,青梅可以说上两句吗?”
“你想说的可是——既然老九不肯完成这桩婚事,我这样追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早早放弃便宜了大家,是吗?”
骆舫游何尝不知,她又何尝没有这层顾虑?岁月流逝在他们的追逐之间,他们错过的又岂止是光阴而已。
“可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因我知道临一水不停地逃,不断地跑不是因为对我全无感觉,他只是讨厌被人决定的人生,他只是磨不开这层脸面。我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因为这点心结,错过我们两个人的人生——我不能。”
人可以从来不曾拥有,但绝不可错过——她秉承的正是这份坚持。
“而且,我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吗?”骆舫游说着说着忽然自个儿笑开来,“拿追他回去成亲做幌子,我大江南北跑了个遍。换作平常女儿家,到了我这个岁数,早就被爹娘找个看着合适,其实全然陌生的男人给嫁了,关在家里相夫教子去了。哪还能如此逍遥自在?”
“是啊,是啊,老爷子这些年从您这儿得了那么些收益也得谢谢这位临九爷,要是他不再逃跑,大小姐也就做不成这南来北往的赚钱买卖。”
两个女儿家不分主仆尊卑窝在一处一路笑开去,没有人问一句话——
若是临一水这辈子都解不开这个结呢?
骆舫游要追他等他一辈子吗?直蹉跎到年华老去,岁月终了?
谁都没有提这个坎,可谁的心里都清楚着呢!
他大步朝前,她小步跟上;他七拐八绕,她紧随其后;他坐着歇脚,不走不挪,她那头丫鬟小厮早已备齐茶水果子点心供她享用,她过得可比他滋润多了。
这样绕了一天菊城,他没逃掉也没甩掉她,倒是把自己累得半死。
日落时分,他终于颓丧地停下脚步,停在骆舫游的面前,他大声质问她:“你一定要这样跟着我吗?”
“你不跑,我自然不跟。你同我回去完婚,我自然不再追着你满天下地跑。”她的回答始终如一。
“我不想成亲,不想娶你,你知道的,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不放呢?”说句难听的,“你一个女儿家脸皮可真厚!”
“可咱们是定了亲的呀!”骆舫游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改,指指那一身男装,她回答得倒是轻巧,“在外头我一直做男装打扮,你可以不把我当个女儿家。”相比之下,看她多大方。
临老九可不领她的情,“少来跟我耍嘴皮子,我嘴巴没你利落,也不想娶个能说会道的鹦鹉在家里添乱。你就是问我一千次一万次,追在我身后一年一百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跟你永结秦晋之好。我不想!”
随侍一旁的竹哥早已听不下去了,大步上前冲到临老九面前,一张冷脸贴上去,“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家大小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竟然说出这么伤大小姐的话,实在不知好歹。”
又是他!临老九认得他。
临老九在家的那会子,骆家,准确说骆舫游的身边还没这个小厮,约莫她出来寻他的时候,这叫竹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