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轮法王走在第二,见了尼摩星的情状,知他没能试出那老者的深浅,心想对方虚实不明,自己不必妄自出手,当下双手合十,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潇湘子、尹克西二人鱼贯而入,更其次是马光佐。他见那老者长须垂地,十分奇特,他一早没吃过甚麽东西,几朵情花只有越吃越饿,这时饥火与怒火交迸,进门时突然伸出大脚,往那老者长须上踩去,一脚将他的须尖踏在足底。那老者不动声色,道:“贵客小心了。”马光佐另一只脚也踏到了他须上,道:“怎麽?”那老者微一摇头,马光佐站立不稳,猛地里仰天一交摔倒。这样一个巨人摔将下来,实是一件大事。杨过走在最後,急忙抢上两步,伸掌在他屁股上一托,掌上发劲,将他庞大的身躯弹了进去。马光佐站椿立稳,双手摸著自己尼股发楞。
那老者恍若未见,请六人在大厅上西首坐下,朗声说道:“贵客已至,请谷主见客。”杨过等都是一惊:“原来这矮子并非谷主。”
只见後堂转出十来个绿衫男女,在左边一字站开,公孙绿萼也在其内。又隔片刻,屏风後转出一人,向六人一揖,随随便便的坐在东首椅上。那长须老者垂手站在他椅子之侧。瞧那人的气派,自然是谷主了。
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面目英俊,举止潇洒,只这麽出厅来一揖一坐,便有轩轩高举之概,只是面皮腊黄,容颜枯槁,不似身有绝高武功的模样。他一坐下,几个绿衣童子献上茶来。大厅内一切陈设均尚绿色,那谷主身上一件袍子却是崭新的宝蓝缎子,在万绿之中,显得甚是抢眼。
谷主袍袖一拂,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马光佐见一碗茶冷冰冰的,水面上漂浮著两三片茶叶,想见其淡无比,发作道:“主人哪,你肉不舍得吃,茶也不舍得喝,无怪满脸病容了。”那谷主皮肉不动,喝了一口茶,说道:“本谷数百年来一直茹素。”马光佐道:“那有甚麽好处?可是能长生不老麽?”谷主道:“自敝祖上於唐玄宗时迁来谷中隐居,茹素之戒,子孙从不敢破。”
金轮法王拱手道:“原来尊府自天宝年间便已迁来此处,真是世泽绵长了。”谷主拱手道:“不敢。”
潇湘子突然怪声怪气的道:“那你祖宗见过杨贵妃麽?”这声音异常奇特。尼摩星、尹克西等听惯了他说话,均觉有异,都转头向他脸上瞧去。一看之下,更是吓了一跳,只见他脸容忽地全然改变,他本来生就一张僵尸脸,这时显得更加诡异。法王、尼摩星等心下暗自忌惮,均想:“原来此人的内功竟然如此厉害,连容貌也全变了。他暗自运功,是要立时发难,对这谷主一显颜色麽?”各人想到此处,各自戒备。
只听谷主答道:“敝姓始迁祖当年确是在唐玄宗朝上为官,後见杨国忠混乱朝政,这才愤而隐居。”潇湘子咕咕一笑,说道:“那你祖宗一定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
此言一出,大厅上人人变色。这句话自是向谷主下了战书,顷刻间就要动手。法王等都觉诧异:“这潇湘子本来极为阴险,诸事都让旁人去挡头阵,今日怎地如此奋勇当先?”
那谷主并不理睬,向站在身後的长须老头一拂手。那老者大声道:“谷主敬你们是客,以礼相待,如何恁地胡说?”
潇湘子又是咕咕一笑,怪声怪气的道:“你们老祖宗当年非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不可,倘若没喝过,我把头割下来给你。”马光佐大感奇怪,问道:“潇湘兄,你怎麽知道?难道你当日一起喝了?”潇湘子哈哈大笑,声音又是一变,说道:“要不是喝洗脚水喝反了胃,怎麽不吃荤腥?”马光佐鼓掌大笑,叫道:“对了,对了,定是这个道理。”
法王等却眉头深皱,均觉潇湘子此言未免过火,想各人饮食自有习性,如何拿来取笑?何况六人深入谷中,眼见对方决非善类,就算动手较量,也该留下馀地为是。
那长须老头再也忍耐不住,走到厅心,说道:“潇湘先生,我们谷中可没得罪你啊。阁下既然定要伸手较量,就请下场。”潇湘子道:“好!”只是他连人带椅跃过身前桌子,登的一声,坐在厅心,叫道:“长胡子老头,你叫甚麽名字?你知道我名字,我可不知道你的,动起手来太不公平。这个眼前亏我是万万吃不起的。”这几句话似通非通,那长须老人更增怒气,只是他见潇湘子连椅飞跃这手功手飘逸灵动,非同凡俗,戒心却又深了一层。那谷主道:“你跟他说罢,不打紧。”
长须老人道:“好,我姓樊,名叫一翁,请站起来赐招罢。”潇湘子道:“你使甚麽兵器,先取出来给我瞧瞧。”樊一翁道:“你要比兵刃?那也好。”右足在地下一顿,叫道:“取来!”两名绿衣童子奔入内室,出来时肩头抗了一根长约一丈一尺的龙头钢杖。杨过等都是一惊:“如此长大沉重的兵刃,这矮子如何使用?”只见潇湘子理也不理,从长袍底下取出一柄极大的剪刀,说道:“你可知道这剪刀用来干甚麽的?”
众人见了这把大剪刀不过觉得希奇,杨过却是大吃一惊,他也不用伸手到衣囊中去摸,背脊微微一挺,便察觉囊中大剪刀已然失去,心想:“这大剪刀是冯铁匠给我打的,原本要用以剪断李莫愁的拂尘,怎麽这僵尸竟在夜中偷偷摸了去,我可半点也没知觉?”
樊一翁接过钢杖,在地下一顿。石屋大厅极是开阔,钢杖一顿之下,震出嗡嗡之声,加上四壁回音,实是声势非凡。
潇湘子右手拿起剪刀,手指尽力撑持,方能使剪刀开合,叫道:“喂,矮胡子,你不知我这宝剪的名字,可要我教你?”樊一翁怒道:“你这般旁门左道的兵刃,能有甚麽高雅名字了。”潇湘子哈哈大笑,道:“不错,名字确是不雅,这叫做狗毛剪。”杨过心下不快:“我好好一柄剪刀,谁要你给取这样一个难听名字。”只听潇湘子又道:“我早知这里有个长胡子怪物,因此去定造了这柄狗毛剪,用来剪你的胡子。”
马光佐与尼摩星纵声大笑,尹克西与杨过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有金轮法王端严自持,和那谷主隔坐相对,两人竟似没有听见。
樊一翁提起钢杖,微微一摆,激起一股风声,说道:“我的胡子原嫌太长,你爱做剃头的待诏,那是再好也没有,请罢!”
潇湘子抬头望著大厅的横梁,呆呆出神,似乎全没听到他的说话,猛地里右臂闪电般向前伸出,喀的一响,大剪刀往他胡子上剪去。樊一翁万料不到他身坐椅子,竟会斗然发难,危急中不及闪避,钢杖急撑,身子向上跃起,一个筋斗翻高丈馀,钢杖却仍是支在地下。潇湘子这一下发动极快,樊一翁也闪得甚是迅捷,这一剪一避,两位高手在一霎之间都露了上乘武功。但樊一翁终於吃亏在给对方攻了个措手下及,虽然让开了这一剪,还是有三茎胡子给剪刀尖头剪断了。
潇湘子甚是得意,左手提起胡子,张口一吹,三茎胡子向桌上自己那碗茶飞去,乒乓一声,茶碗落在地下打得粉碎。杨过等皆知潇湘子故弄玄虚,推落茶碗的只是他所吹的那一口劲气。马光佐却不明其理,只道三根胡子被他这麽一吹,竟能生出恁大力量,大声叫道:“潇湘子,你的胡子好厉害啊!”潇湘子哈哈一笑,剪刀一开一挟,叫道:“矮胡子,你想不想再试试我的狗毛剪?”
众人见他虽然纵声长笑,脸上却是皮肉不动,越来越是惊异,心想:“内功练到上乘境界,原可喜怒不形於色,甚至无嗔无喜,但如他这般笑得极为喜欢,脸上却是阴森可怖,实是从所未见。”他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众人只瞧上一眼,便即转头。
樊一翁连遭戏弄,怒火大炽,向谷主躬身说道:“师父,弟子今日不能再以敬客之礼待人了。”杨过甚是奇怪:“这矮子年纪比谷主老得多,怎地称他师父?”那谷主微微点头,左手轻摆。樊一翁挥动钢杖,呼的一声,往潇湘子坐椅上横扫过去,他身子虽矮,却是神力惊人,这重逾百斤的钢杖挥将出来,风声甚是劲急。
杨过等虽与潇湘子等同来,但他真正功夫到底如何,却也不甚了然,当下凝神观看二人拚斗,眼见那钢杖离椅脚不到半尺,潇湘子左臂垂下,竟然伸手去抓杖头,同时剪刀张开,又去剪对方长须。樊一翁怒极,心想:“你竟如此小觑於我!”脑袋一侧,长须甩开,钢杖却仍往他手上扫去,这一下正好击中他的手掌。众人“噫”的一声,同时站起,均想这一下潇湘子手掌定受重伤。樊一翁却感钢杖犹如击在水中,柔若无物,心知不妙,急忙收杖,那知潇湘子手腕斗翻,已然抓住了杖头。
樊一翁只觉对方立即向里拉夺,当下将钢杖向前疾送,这一挺力道威猛,眼见潇湘子非离椅不可,不料他突然间又是连人带椅的跃起,向左一让,钢杖登时落空,但他手指却也不得不放开了杖头。樊一翁左手在头顶一转,钢杖打个圈子,往敌人头上挥击过去。潇湘子有意卖弄,连人带椅的跃高丈许,竟从钢杖之上越过。众人见这手功夫既奇特又轻捷,他虽身在椅中,实与空身无殊,都是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
樊一翁见对手功夫如此高强,全神接战,将一根钢杖使得呼呼风响,心知要打中他身子大是不易,但若打碎他的坐椅,也是占了先著。那知潇湘子的武功竟尔神出鬼没,右手剪刀忽张忽合,不住往他长胡子上招呼,左手却使出擒拿手法乘隙夺他钢杖。二人在大厅中翻翻滚滚,转瞬间斗了数十合,似乎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败,其实潇湘子身不离椅,全不将对手放在眼里。法王等心中暗惊:“瞧不出这僵尸般的怪物,竟有这等了不起的手段?”
又斗数合,樊一翁的钢杖尽是著地横扫的招数,潇湘子连人带椅的纵跃闪避,只听椅脚忽上忽落,登登乱响,越来越快。谷主忽地叫道:“别打椅子,否则你对付不了。”樊一翁一怔,登时省悟:“他坐在椅上,我才勉强与他战成平手。若是他双脚著地,只怕用不了几招,我胡子就给他剪去了。”突然杖法一变,狂舞急挥,但见一团银光之中裹著个长胡子的绿袍矮子,银光之外却是个僵尸般的人形坐在椅中跳蹦不定,洵是罕见奇观。
那谷主瞧出潇湘子存心戏弄,再斗下去,樊一翁定要吃亏,当下缓步离席,说道:“一翁,你不是这位高人对手,退下罢。”樊一翁听到师父吩咐,大声答应:“是!”钢杖一挺,正要收招跃开,潇湘子叫道:“不行,不行!”身子离椅飞起,往他钢杖上直扑下去。只听喀喇一响,一张椅子登时被钢杖打得粉碎,杖身却已被潇湘子左手抓住,左足踏定,同时大剪张开,已将樊一翁颏下长须挟入刃口,只须剪刀一合,这丛美髯就不保了。
那知道樊一翁留下这把长长的胡子,其实是一件极厉害的软兵刃,用法与软鞭,云帚,□子锤是同一的路子,只见他脑袋微幌,胡子倒卷,早已脱出剪口,倒反过来卷住剪刀,脑袋向後一仰,一股大力将剪刀往上扯夺。潇湘子大叫:“啊哟,老矮子,你的胡子真是厉害,我潇湘子可服了你啦。”一个长须缠住剪刀,一个左手抓住钢杖,一时纠缠不决。潇湘子哈哈大笑,只叫:“有趣,有趣!”
突然大门口灰影幌动,一条人影迅捷异常的抢将进来,双掌齐出,突往潇湘子背後推去。谷主喝道:“是谁?”眼见这一下偷袭又快又猛,势必得手,潇湘子左掌放杖回转,往敌人肘底一托,立时便将他掌力化解了。那人怒道:“贼厮鸟,跟你拚个你死我活!”
杨过等向他望去,惊奇不已,同声叫道:“潇湘子!”原来这进门偷袭的人却也是潇湘子。何以他一人化二?又何以他向自己的化身袭击?众人一时都是茫然不解。
再定神看时,与樊一翁纠缠的那人月明穿著潇湘子的服色,衣服鞋帽,半点不错,脸孔虽然也是僵尸一般,面目却与潇湘子原来的相貌全然不同。後来进厅那人面目是对了,却穿了谷中众人所服的绿衫绿裤,只见他双手犹如鸟爪,又向拿剪刀的潇湘子背心抓去,叫道:“施暗算的称甚麽英雄好汉?”
樊一翁斗见来了帮手,那人穿的虽是谷中服色,却非相识,微感惊讶,绰杖退在一边,但见两个僵尸一般的人砰砰□□,斗在一起。
杨过此刻早已猜到,持剪刀那人定是偷了自己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又掉换了潇湘子的衣衫,混到大厅中来胡搅,只因潇湘子平时的面相就和死人一般,初时谁都没瞧出来。杨过虽然时戴人皮面具,但戴上之後的相貌如何,自己却是不知,程英戴了面具的模样他又不敢多看,竟被这人瞒过。他凝神看了片刻,认明了持剪刀那人的武功,叫道:“周伯通,还我的面具剪刀。”说著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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