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三人赶到了武关,在镇上一家酒楼上拣个座头,坐下用饭。店下见杨过是蒙古军官打扮,不敢怠慢,极力奉承。
三人吃得一半,只见门帷掀处,进来三个女子,正是李莫愁师徒押著陆无双。杨过心想此时李莫愁虽然决计认不出自己,但一副如此古怪的容貌难免引起她疑心,行事诸多不便,当下转过头去只是扒饭,倾听李莫愁她们说话。那知陆无双固然默不作声,李莫愁、洪凌波师徒要了饭菜後也不再说话。
完颜萍听杨过说过李莫愁师徒三人的形貌,心中著急,倒转筷子,在汤□一沾,在桌上写道:“动手麽?”杨过心想:“凭我三人之力,再加上媳妇儿,仍难敌她师徒。此事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将筷子缓缓摇了几摇。
楼梯脚步声响,走上两人。完颜萍斜眼看去,却是耶律齐、耶律燕兄妹。二人忽见完颜萍在此,均觉惊奇,向她点了点头,找了个座位坐下。他兄妹二人自完颜萍去後,知她不会再来行刺,於是别过父兄,结伴出来游山玩水,在此处又遇见她,心下更是宽慰。
李莫愁因“五毒秘传”落入丐帮之手,好生愁闷,这几日都是食不下咽,只吃了半碗面条,就放下筷子,抬头往楼外□眺,忽见街角边站著两个乞丐,背上都负著五只布袋,乃是丐帮中的五袋弟子,心念一动,走到窗口,向两丐招手道:“丐帮的两位英雄,请上楼来,贫道有一句话,相烦转达贵帮帮主。”她知若是平白无端的呼唤,这二人未必肯来,若说有话转致帮主,丐帮的弟子却是非来不可。
陆无双听师父召唤丐帮人众,必是质询“五毒秘传”的去处,不由得脸色惨白。耶律齐知丐帮在北方势力极大,这个相貌俊美的道姑居然有言语传给他们帮主,不知是何等身分来历,不由得好奇心起,停杯不饮,侧头斜睨。
片刻之间,楼梯上踏板微响,两名化子走了上来,向李莫愁行了一礼,道:“仙姑有何差遣,自当遵奉。”两人行礼後站直身子。一名化子见陆无双在侧,脸上□地变色,原来他曾在道上拦截过她,当下一扯同伴,两人跃到梯口。
李莫愁微微一笑,说道:“两位请看手背。”两丐的眼光同时往自己手背上瞧去,只见每只手背上都抹著三条朱砂般的指印,实不知她如何竟用快捷无伦的手法,已神不知鬼不觉的使上了五毒神掌。她这下出手,两丐固然一无所知,连杨过与耶律齐两人也未瞧得明白。两丐一惊之下,同声叫道:“你……你是赤练仙子?”
李莫愁柔声道:“去跟你家帮主言道,你丐帮和我姓李的素来河水不犯井水,我一直仰慕贵帮英雄了得,只是无缘谋面,难聆教益,实感抱憾。”两丐互望了一眼,心想:“你说得倒好听,怎又无缘无故的突下毒手?”李莫愁顿了一顿,说道:“两位中了五毒神掌,那不用担心,只要将夺去的书赐还,贫道自会替两位医治。”一丐道:“甚麽书?”李莫愁笑道:“这本破书,说来嘛也不值几个大钱,贵帮倘若定是不还,原也算不了甚麽。贫道只向贵帮取一千条叫化的命儿作抵便了。□
两丐手上尚未觉得有何异样,但每听她说一句,便不自禁往手背望上一眼,久闻赤练神掌阴毒无比,中了之後,死时剧痛奇□,这时心生幻象,手背上三条殷红指印似乎正自慢慢扩大,听她说得凶恶,心想只有回去禀报本路长老再作计较,互相使个眼色,奔下楼去。
李莫愁心道:“你帮主若要你二人性命,势必乖乖的拿五毒秘传来求我……啊”不好,若是他抄了个副本留下,却将原本还我,那便如何?”转念又想:“我神掌暗器诸般毒性的解法,全在书上载得明白,他们既得此书,何必再来求我?”想到此处,不禁脸色大变,飞身抢在二丐头里,拦在楼梯中路,砰砰两掌,将二丐击回楼头。她□下□上,只见黄影闪动,已回上楼来,抓住一丐手臂一抖,喀喇声响,那人臂骨折断,手臂软软垂下。另一个化子大惊,但他甚有义气,却不奔逃,抢上来护住受伤的同伴,眼见李莫愁抢上前来,急忙伸拳直击。李莫愁随手抓住了他手腕,顺势一抖,又折断了他臂骨。
二丐都只一招之间就身受重伤,心知今日已然无幸,两人背靠著背,各举一只未伤手臂,决意负隅拚斗。李莫愁斯斯文文的道:“你二位便留著罢,等你们帮主拿书来赎。”二丐见她回到桌边坐下喝酒,背向他们,於是一步步的挨向梯边,欲待俟机逃走。李莫愁转身笑道:“瞧来只有两位的腿骨也都折断了,这里能屈留大驾。”说著站起身来。
洪凌波瞧著不忍,道:“师父,我看守著不让他们走就是了。”李莫愁冷笑道:“哼,你良心倒好。”缓缓向二丐走近。二丐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耶律齐兄妹一直在旁观看,此时再也忍不住,同时霍然站起。耶律齐低声道:“三妹,你快走,这女人好生厉害。”耶律燕道:“你呢?”耶律齐道:“我救了二丐,立即逃命。”耶律燕只道二哥於当世已少有敌手,听他说也要逃命,心下难以相信。
就在此时,杨过在桌上用力一拍,走到耶律齐跟前,说道:“耶律兄,你我一起出手救人如何?”他想要救陆无双,迟早须跟李莫愁动手,难得有耶律齐这样的好手要仗义救人,不拉他落水,更待何时?
耶律齐见他穿的是蒙古军装,相貌十分丑陋,生平从未遇见此人,心想他既与完颜萍在一起,自然知道自己是谁,但李莫愁如此功夫,自己都绝难取胜,常人出手,只有枉自送了性命,一时踌躇未答。
李莫愁听到杨过说话,向他上下打量,只觉他话声甚是熟悉,但此人相貌一见之後决难忘记,却可断定素不相识。
杨过道:“我没兵刃,要去借一把使使。”说著身形一幌,在洪凌波身边一掠而过,顺手在她衣带上摘下了剑鞘,在她脸颊上一吻,叫道:“好香!”洪凌波反手一掌,他头一低,已从她掌底钻过,站在二丐与李莫愁之间。这一下身法之决,异乎寻常,正是在古墓斗室中捉麻雀练出来的最上乘轻功。李莫愁心中暗惊。耶律齐却是大喜过望,叫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杨过左手一摆,说道:“小弟姓杨。”举起剑鞘道:“我猜□面是柄断剑。”拔剑出鞘,那口剑果然是断的。洪凌波猛然醒悟,叫道:“好小子。师父,就是他。”杨过揭下脸上面具,说道:“师伯,师姊,杨过参见。”
这两声“师伯、师姊”一叫,耶律齐固是如堕五里雾中,陆无双更是惊喜交集:“怎地傻蛋叫她们师伯、师姊?”李莫愁淡淡一笑,说道:“嗯,你师父好啊?”杨过心中一酸,眼眶儿登时红了。
李莫愁冷冷的道:“你师父当真调教得好徒儿啊。”日前杨过以怪招化解了她的生平绝技“三无三不手”,最後更以牙齿夺去她的拂尘,武功之怪,委实匪夷所思,虽然终於夺回了拂尘,也知杨过武功与自己相距尚远,此後回思,仍是禁不住暗暗心惊:“这坏小□进境好快,师妹可更加了不得啦。原来玉女心经中的武功道然这般厉害。幸好师妹那日没跟他联手,否则……否则……”此刻见他又再现身,心下立感戒惧,不由自主的四下一望,要看小龙女是不是也到了。
杨过猜到了她的心意,笑嘻嘻的道:“我师父请问帅伯安好。”李莫愁道:“她在那里呢?咱姊妹俩很久没见啦。”杨过道:“师父就在左近,稍待片刻,便来相见。”他知自己远不是李莫愁的对手,纵然加上耶律齐,仍是难以取胜,於是摆下“空城计”,抬出师父来吓她一吓。李莫愁道:“我自管教我徒儿,又干你师父甚麽事了?”杨过笑道:“我师父向师伯求个情,请你将陆师妹放了罢。”李莫愁微微一笑,道:“你乱伦犯上,与师父做了禽兽般的苟且之事,却在人前师父长,师父短的,羞也不羞?”
杨过听她出言辱及师父,胸口热血上涌,提起剑鞘当作剑使,猛力急刺过去。李莫愁笑道:“你丑事便做得,却怕旁人说麽?”杨过使开剑鞘,连环急攻,凌厉无前,正是重阳遗刻中克制林朝英玉女剑法的武功。李莫愁不敢怠慢,拂尘摆动,见招拆招,凝神接战。
李莫愁拂尘上的招收皆是从玉女剑法中化出,数招一过但觉对方的剑法精奇无比,自己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意料之中,竟给他著著抢先,若非自己功力远胜,竟不免要落下风,心中恨道:“师父好偏心,将这套剑法留著单教师妹。哼,多半是要师妹以此来克制我。这剑法虽奇,难道我就怕了?”招数一变,突然纵身而起,跃到桌上,右足斜踢,左足踏在桌边,身子前後幌动,飘逸有致,直如风摆荷叶一般,笑吟吟的道:“你姘头有没有教过你这一手?料她自己也不会使罢?”
杨过一怔,怒道:“甚麽姘头?”李莫愁笑道:“我师妹曾立重誓,若无男子甘愿为她送命,便一生长居古墓,决不下山。她既随你下山,你两个又不是夫妻,那不是你姘头是甚麽?”杨过怒极,更不打话,挥动剑鞘纵身一涌,也上了桌子。只是他轻功不及对方,不敢踏在桌沿,双足踏碎了几只饭碗菜碗,却也稳稳站定,横鞘猛劈。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剑鞘,笑道:“你这轻功不坏啊!你姘头待你果然很好,说得上有情有义。”
杨过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口中说人话不说?”挺剑鞘快刺急攻。李莫愁淡淡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古墓派出了你这两个败类,可说是丢尽了脸面。”她手上招架,口中不住出言讥讽。她行事虽毒,谈吐举止却向来斯文有礼,说这些言语实是大违本性,只是她担心小龙女窥伺在侧,若是突然抢出来动手,那就难以抵挡,是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要骂得小龙女不敢现见。
杨过听她越说越是不堪,若是谩骂自己,那是毫不在乎,但竟然如此侮辱小龙女,狂怒之下,手脚颤抖,头脑中忽然一晕,只觉眼前发黑,登时站立不稳,大叫一声,从桌上摔了下来。李莫愁举起拂尘,往他天灵盖直击下去。
耶律齐眼见势急,在桌上抢起两只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去。李莫愁听到暗器风声,斜眼见是酒杯,当即吸口气封住了背心穴道,定要将杨过打死再说,心想两只小小酒杯何足道哉。那知酒杯未到,酒先泼至,但觉“至阳”“中枢”两穴被酒流冲得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师妹到了。酒已如此,酒杯何堪?”急忙倒转拂尘,及时拂开两只酒杯,只觉手臂一震,心中更增烦忧:“怎麽这小妮子力气也练得这麽大了?”
待得转过身来,见扬手掷杯的并非小龙女,却是那蒙古装束的长身少年,她大为惊讶:“後辈之中竟有这许多好手?”只见他拔出长剑,朗声说道:“仙姑下手过於狠毒,在下要讨教几招。”李莫愁见他慢慢走近,脚步凝重,看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适才投掷酒杯的手劲,以及拔剑迈步的姿式,竟似有二馀年功力一般,当下凝眸笑问:“阁下是谁?尊师是那一位?”耶律齐恭身道:“在下耶律齐,是全真派门下。”
此时杨过已然避在一旁,听得耶律齐说是全真派门下,心道:“他果然是全真派的,难道是刘处玄的弟子?料得郝大通也教不出这样的好手来。”
李莫愁问道:“尊师是马钰,还是丘处机?”耶律齐道:“不是。”李莫愁道:“是刘、王、郝中的那一位?”耶律齐道:“都不是。”李莫愁格格一笑,指著杨过道:“他自称是王重阳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师兄弟啦。”耶律齐奇道:“不会的罢?重阳真人谢世已久,这位兄台那能是他弟子?”李莫愁皱眉道:“嘿嘿,全真门下尽是撒谎不眨眼的小子,全真派乘早给我改名为‘全假派’罢。看招!”拂尘轻扬,当头击落。
耶律齐左手捏著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杨过在古墓中学过全真剑法,自然识得其中妙处,只是他武功学得杂了,这招“定阳针”就无论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
李莫愁见他此招一出,就知是个劲敌,於是跨步斜走,拂尘後挥。耶律齐但见灰影闪动,拂尘丝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他接战经历甚少,此时初逢强敌,当下抖擞精神,全力应付。刹时之间二人拆了四十馀招,李莫愁越攻越近,耶律齐缩小剑圈,凝神招架,眼见败象已成,但李莫愁要立时得手,却也不成。她暗暗赞赏:“这小子果是极精纯的全真武功,虽然不及丘王刘诸子,却也不输於孙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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