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瞬息只间便已全身冰冷,一个人心停脉歇,至少也得半个时辰之后全身方无热气。李莫愁大喜之下,竟至失察。此举自是凶险万分,李莫愁倘若不理他死与不死,在他顶门上先补上一掌五毒神掌,杨过自不免假死立变真死,但身处绝境,也只有行险以求侥幸,居然一举成功。
杨过推上棺盖,劲贯左臂,跟着又用重剑一挑,喝一声:“起!”将另一具空棺挑了起来,砰的一声巨响,压在那棺盖之上。这一棺一盖,本身重量已在六百斤以上,加之棺盖的笋头做得极是牢固,合缝之后,李莫愁武功再高,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来了。
杨过中毒后心跳头痛,随时均能晕倒不起,只是大敌当前,全凭着一股强劲的心意支持到底,待得连挑两剑,已是神困力乏,抛下玄铁剑,挣扎着走到小龙女身旁,以欧阳锋所授之法,先将自身的毒质逼出大半,然后伸左掌和小龙女右掌相抵,助她驱毒。
郭芙,耶律齐等被困于石室之中,众人从溪底潜入,身上携带的火折尽数浸湿,难以着火,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哪里找得着出路?五人无法可施,只得席地枯坐。
武三通不住的咒骂李莫愁阴险恶毒。郭芙本已万分焦急愁闷,听武三通骂个不停,更是烦躁,忍不住说道:“武伯伯,那李莫愁阴险恶毒,你又不是今天才知,怎么你毫不防备?这时再来背后痛骂,又有何用?”武三通一怔,答不出话来。
武氏兄弟和郭芙重会以来,各怀心病,当和耶律兄妹,完颜萍等在一起之时,大家有说有笑,但从不曾相互交谈,这时武修文听她出言抢白父亲,忍不住道:“咱们到古墓来,是为了救你妹子,即然不幸遭难,大家一起死了便是,你又发甚么小姐脾气了……”他还待要说,武敦儒叫道:“弟弟!”武修文这才住口,他说这番话时心意激动,但话一出口,自己也是大为诧异。他从来对郭芙千依百顺,怎敢有半分冲撞,岂知今日居然厉声疾言的数说她起来?
郭芙也是一怔,待要还嘴,却又说不出甚么道理,想到不免要生生闷死在这古墓之中,从此不能再见父母之面,心中一痛,黑暗中也看不清周遭物事,伏在一块甚么东西上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武修文听她哭泣,心中过意不去,说道:“好啦,是我说得不对,跟你赔不是啦。”郭芙哭道:“赔不是又有甚么用?”哭得更加厉害起来,顺手拉起手边一块布来擤了擤鼻涕,猛地发觉,原来是靠在一人的腿上,拉来擦鼻涕的竟是那人的袍角。
郭芙一惊,急忙坐起身子,她听武三通父子都说过话,那三人都不是坐在她身边,只有耶律齐始终默不作声,那么这人自然是他了。她羞得满脸通红,嗫嚅道:“我……”
耶律齐忽道:“你听,甚么声音?”四人侧耳倾听,却听不到甚么,耶律齐道:“嗯,是婴儿啼哭。郭姑娘,定是你的妹子。”这声音隔着石壁,细弱游丝,若不是他内功修为了得,耳音特强,决计听不出来。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哭声登时减弱,心中一动:“婴儿哭声既能传到,这石室或有通气之处。“当下留神倾听,要分辨哭声自何处传入。
他向西走几步,哭声略轻,向东退回,哭声又响了些,斜趋东北,哭声听得更是清晰。于是走到东北角上,伸剑在石墙上轻轻刺击,刺到一处,空空空的声音微有不同,似乎该处特别薄些。他还剑入鞘,双掌抵住石块向外推去,全无动静,他吸一口气,双掌力推,跟着使个“粘”字诀,掌力急收,砰的一声,那石块竟尔被他掌力吸出,掉在地下。
郭芙等惊喜交集,齐声欢呼,奔上去你拉我扳,又起出了三块石头。此时身子已可通过,众人鱼贯钻出,循声寻去,到了一间小小的石室。郭芙黑暗中听那孩子哭得极响,当即伸手抱起。
这婴儿正是郭襄。杨过为了相助小龙女通脉,又和李莫愁对敌,错过了喂食的时刻,因此哭得甚是厉害。郭芙竭力哄她,又拍又摇,但郭襄饿狠了,越哭越凶。郭芙不耐烦起来,将妹子往武三通手里一送,道:“武伯伯,你瞧瞧有甚么不对了。”
耶律齐伸手在桌上摸索,摸到了一只烛台,跟着又摸到了火刀火石,当下打火点烛。众人在沉沉黑暗之中闷了半日,眼前突现光明,都是胸襟大爽,齐声欢呼。
武三通究竟生过儿子,听了郭襄如此哭法,知是为了肚饿,见桌上放有调好的蜜水,又有一只木雕的小匙,便舀了一匙蜜水喂她。蜜一入口,郭襄果然止哭。耶律齐笑道:“若不是小郭姑娘饿了大哭,只怕咱们都要死在那间石室里了。”
武三通恨恨的道:“这便找李莫愁去。”各人拉断桌腿椅脚,点燃了当作火把,沿着甬道前行。每到转角之处,武敦儒便用剑尖划了记号,生怕回出时迷失道路。
五人进了一室又是一室,高举火把,寻觅李莫愁的踪迹,见这座古墓规模庞大,通道曲折,石室无数,均是惊诧不已,万想不到一条小溪之下,竟会隐藏着如是宏伟的建构。
待走进小龙女的卧室,见到地下有几枚冰魄银针。郭芙以布裹手,拾起两枚,说道:“待会我便用这毒针还敬那魔头一下。”
杨过以内力助小龙女驱除毒质,眼见她左手五指指尖上微微渗出黑水,只须再有一顿饭时分便可毒质尽除,忽听得通道中有脚步声响,共有五人过来。杨过暗暗吃惊,心想每当紧急关头,总是有敌人来袭,李莫愁一人已难应付,何况更有五人?小龙女关脉初通,内力不固,毒质若不立即驱出,势必侵入要穴,正自彷徨,突见远处火光闪动,那五人行得更加近了。杨过伸臂抱起小龙女,跃进压在李莫愁之上的那空棺之中,伸掌推拢棺盖,只是不合笋头,以防难以出来。
他二人刚躲进石棺,耶律齐等便即进来。五人见室中放着五具石棺,都是一怔,隐约均觉事太过巧合,大是凶兆,郭芙忍不住道:“哼,咱们这儿五个人,刚好有五口棺材!”
杨过和小龙女在石棺中听到郭芙的声音,均感奇怪:“怎么是她?”杨过左掌仍是不离小龙女手掌,要赶着驱出毒质。他听来者五人之中有郭芙在内,虽觉奇怪,却是心中一宽,料想她还不致乘人之危,当下一声不响,全心全意的运功驱毒。
耶律齐已听到石棺中的呼吸之声,心想李莫愁躲在棺中,必有诡计,这次可不能再上她当,当即做个手势,叫各人四下里围住。郭芙见棺盖和棺身并未合拢,从缝中望进去尚可见到衣角,料定必是李莫愁躲着,哈哈一笑,心想:“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左掌用力将棺盖一推,两枚冰魄银针便激射进去。
这两枚银针发出,相距既近,石棺中又无空隙可以躲闪。杨龙二人齐叫:“啊哟!”一针射中了杨过右腿,另一针射中小龙女左肩。
郭芙银针发出,正大感得意,却听石棺中经传出一男一女的惊呼声,她心中怦然一跳,也“啊哟”一声叫了出来。耶律齐左腿飞出,砰嘭一响,将棺盖踢在地下。杨过和小龙女颤巍巍的站起来,火把光下但见二人脸色苍白,相对凄然。
郭芙不知自己这一次所闯的大祸更甚于砍断杨过一臂,心中只略觉歉疚,赔话道:“杨大哥,龙姊姊,小妹不知是你两位,发针误伤。好在我妈妈有医治这毒针的灵药,当年我的两只雕儿给李莫愁银针伤了,也是妈妈给治好的。你们怎么好端端的躲在棺材之中?谁又料得到是你们呢?”
她想自己斩断了杨过一臂,杨过却弄曲了她的长剑,算来可说已经扯平,何况爹爹妈妈又为此狠狠责骂过自己,心想:“我不来怪你,也就是了。”她自幼处于顺境,旁人瞧在她父母份上,事事趋奉容让,因此她一向只想到自己,绝少为旁人打算,说到后来,倒似杨龙二不该躲在石棺之中,以致累得她吓了一跳。她哪知小龙女身中这枚银针之时,恰当体内毒质正要顺着内息流出,突然受到如此剧烈的一刺,五毒神掌上的毒质尽数倒流,侵入周身诸处大穴,这么一来,纵有灵芝仙丹,也已无法解救。李莫愁的银针不过是外伤,但教及时医治,原本无碍,然毒质内侵,厉害处却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了。
小龙女在一刹那之间,但觉胸口空荡荡的宛似无物,一颗心竟如不知到了何处,转头瞧杨过时,只见他眼光之中又是伤心,又是悲愤,全身发颤,便似一生中所受的忧患屈辱尽数要在这时候发泄出来。小龙女不忍见他如此凄苦,轻声道:“过儿,咱们命该如此,也怨不得旁人,你别太气苦了。”伸手先替他拔下腿上银针,然后拔下自己肩头的毒针。这冰魄银针是她本师所传,和李莫愁自创的五毒神掌毒性全然不同,本门解药她是随身携带的,取出来给杨过服了一颗,自己服了一颗。杨过恨极,呸的一声,将解药吐在地下。
郭芙怒道:“啊哟,好大的架子啊。难道我是存心来害你们的吗?我向你们赔了不是,也就是了,怎么发这般大的脾气?小小一两枚针儿,又有甚么了不起啦?”武三通见杨过脸上伤心之色渐隐,怒色渐增,又见他弯腰拾起地下一柄黑黝黝的大剑,知道情势不对,忙上前劝道:“杨兄弟请别生气。我们五人给李莫愁那魔头困在石室之中,好容易逃了出来,郭姑娘一时鲁莽,失手……”
郭芙抢着道:“怎么,是我鲁莽了?你自己也以为是李莫愁,否则怎地不作声?”武三通瞧瞧杨过,瞧瞧郭芙,不知如何劝说才好。
小龙女又取出一颗解药,柔声道:“过儿,你服了这颗药。难道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杨过听小龙女这般温柔缠绵的劝告,张开口来,吞了下去,想起两人连日来苦苦在生死之间挣扎,到头来终成泡影,再也忍耐不住,突然跪倒,伏在石棺上放声大哭。
武三通等面面相觑,均想他向来十分硬朗,怎地今日中了小小一枚银针,便如此痛哭起来?
小龙女伸手抚摸杨过头发,说道:”过儿,你叫他们出去罢,我不喜欢他们在这里。“她从不疾言厉色,”我不喜欢他们在这里“这句话中,已含了她最大的厌憎和愤慨。
杨过站起身来,自郭芙起始,眼光逐一横扫过去,他虽怒极恨极,终究知道郭芙发射银针实是无心之过,除了怪她粗心鲁莽之外,不能说她如何不对,何况纵然一剑将她劈死,也救不了小龙女的性命。他提剑凝立,目光如炬,突然举起玄铁重剑,当的一声巨响,火花一闪,竟尔将他适才躲藏在内的石棺砍为两段。这一剑不单力道沉雄绝伦,其中更蕴蓄着无限伤心悲愤。
郭芙等见他这一剑竟有如斯威力,不禁都惊得呆了。眼见这石棺坚厚重实,系以花岗石凿成,一个石匠若要将之断为两截,非用大斧大凿穷半日之功不可。倘若杨过用的是开山巨斧或厚背大砍刀,犹有可说,长剑却自来以轻捷灵动为尚,便是宝剑利刃,和这般坚石硬碰也是非损即折,岂知这柄剑斫石如泥,刃落棺断。
杨过见五人愕然相顾,厉声喝道:“你们来做甚么?”武三通道:“杨兄弟,我们是随着郭夫人来找你的。”杨过怒道:“你们要来夺回她的女儿,是不是?为了这小小婴儿,你便忍心害死我的爱妻。”武三通惊道:“害死你的爱妻?啊,是龙姑娘”他见小龙女穿的是新娘服饰,登时会意,忙道:“你夫人中了毒针,郭夫人有解药,她便在外面。”杨过呸的一声,喝道:“你们这么来一扰,毒质侵入了我爱妻周身大穴。郭夫人便怎么了?她难道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么?”武三通因杨过有救子之恩,对他极是尊敬,虽听他破口斥责,也丝豪不以为忤,只喃喃的道:“毒质侵入了周身大穴,这便如何是好?”
这一旁却恼了郭芙,听杨过言语中对她母亲颇有不敬,勃然大怒,喝道:“我妈妈甚么地方对你不起了?你幼时无家可归,不是我妈收留你的么?她给你吃,给你着,你,哼,到头来反而忘恩负义,抢我妹子。”这时她早知妹子虽落入杨过手中,并非他存有歹意,既和他斗上了口,想不到甚么话可以反唇相稽,便又牵扯了这件事。
杨过冷笑道:“不错,我今日正要忘恩负义。你说我抢这孩子,我便抢了永远不还,瞧你拿我怎么?”郭芙左臂一紧,牢牢抱住妹子,右手高举火把,挡在身前。武三通急道:“杨兄弟,你夫人既然中毒,快设法解毒要紧……”
杨过凄然道:“武兄,没有用的。”突然间一声长啸,右袖卷起一拂,郭芙等五人猛觉一阵疾风掠过,脸上犹似刀割,热辣辣的生疼,五枝火把一齐熄灭,眼前登时漆黑一团。郭芙大叫一声“啊哟!”耶律齐生怕杨过伤害于她,纵身抢上,只听得郭襄“啊啊”一声啼哭,已出了石室。众人蓦地一惊,哭声已在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