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田昆,便将转回头来与我算帐,把我与回昆列为同党来对付我,他们会用种种方法强逼我说出回昆的下落,也会迫害我的家人,荼毒我的庄友…不论我挺不挺得住他们的酷刑,我却不能眼看着我的家小、我的手下受害而漠然无动于衷,或是我受不住,或是我的亲人受不住,迟早,这秘密会泄漏出去的……”
段威紧跟着道:“‘金牛头府’的上上下下,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他们心计之阴刁,手段之邪恶,行事之酷厉,实在令人闻之胆寒,谈虎色变,宫大侠,这又岂是我们所能以抗衡的?”
宫笠淡漠的道:“贵庄上有昔日名扬武林的‘飘絮落锤’黄庄主,下有如段兄等八位大教头,再加数百健壮勇武的庄友,怎的却畏怯至此?‘金牛头府’不是魔窟妖宫,何须这般示弱?”
段威急切的道:“宫大侠,‘金牛头府’在你眼里或许不像我们这样可畏,因为你也是道上顶尖的人物呀,但我们看来却委实难以攀附,心惊胆颤,这好比百丈高楼观远山,那头高这头可也不低,可是站在矮檐下看那远山,山就越发高得摸不上边了;‘玉鼎山庄’的这副架势,唬唬三教九流的二愣子是拿得出,要像‘金牛头府’这样的主儿;说句不中听的话,连往上凑也免了吧——”
黄恕言无精打采的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宫大侠,我们全庄上下,倾其全力,只怕也挡不住那天‘金牛头府’来的几个人,就更别提人家整个组合的力量了…咱己有多大个能耐吃几碗干饭,总该心里有数,若是我们可以对付‘金牛头府’,我尚费这许多周转作什?”
站了起来,宫笠微皱着眉道:“我实说了吧,我和‘金牛头府’往昔并没有结过什么仇怨,彼此间是河井水互不相犯,他们没招惹过我,我也没侵害过他们,这一次,是我一位挚友的一笔血债,在某项迹象上牵涉到他们,事实如何,我尚不能肯定,此往‘飞云岛’,便是去澄清这个疑团,而在这个疑团澄清之前,我若与他们撕破了脸,却是很不上算的事……”
黄恕言恳切的道:“”飞云岛’的‘金牛头府’,素来气焰嚣张,不可一世,明明白白的事他们都蛮不讲理,何况尊驾是为了一桩并无实据的疑惑而前往查证?恐怕他们就更不会认帐了;我的意思是请尊驾帮忙助我一臂之力,顺便在此静候‘金牛头府’的人到来,届时有什存疑之处,自可当面问清……”
段威接着道:“只求宫大侠体恤我们,同情我们,在小庄作盘桓,帮我们挡一挡‘金牛头府’的凶焰,此关得过,全凭尊驾的赐助;尊驾就此前往‘飞云岛’,却十有八九会与他们发生冲突,何不以逸待劳、等他们来了再做定夺?宫大侠,这里好歹总不是‘金牛头府’的地盘,他们再是横,也不能像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里的横上了天,有大伙凑合着,帮不了忙也还可助个威!”
踱了几步,宜笠笑笑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在什么地段里对我并无影响,江湖闯荡了这么多年,哪一天不是踩着人家的头上过,叩山门、卷香坛、踢堂口的事我干烦了,也没叫什么人替我助过威,照样活到了今天,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黄恕言惶恐的道:“宫大侠,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绝不是认为可以挡得了你的事,我们只是供效差遣而已,主要的,还是请你帮帮我们,救救我们!
段威抹了把汗,呐呐的道:“我们一线生机,便全系在尊驾的慈悲上了!……”
也站了起来,黄恕言走前几步,颤颤的道:“宫大侠,我可以再跪下来求你,求你发发善心,助我们渡此一劫!”
沉思良久,宫笠毅然道:“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大喜过望,黄恕言赶紧回应道:“但凭吩咐,宫大侠,但凭吩咐就是——”
微微扬头,宫笠道:“第一,将来若是获得彭丰藏宝,你必须拿出你份内所得十成中的六成周济贫困,广行善举;第二,与‘金牛头府’和顾子安等的纠葛,你既托我相助,便要完全遵照我的意思行事,不可擅作主张乱我步骤!”
连连点头,黄恕言几乎是感激零涕的道:“我起誓,官大侠,我可以立下字据当众赌咒,绝对依从你的指示,你怎么说,我怎么办!你的意思就是我的决定,休说这两个条件,便再有二百二十个条件,我也通通答应,断不反悔摆摆手,宫笠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出如山,你也不必如此慎重其事,只要我们口头上说过了便作数,黄庄主,就这么办了。”
黄恕言双手合十当胸,像要掬心以示似的道:“谢谢你,宫大侠,我实在说不出我对你有多么感激,你此等豪义侠行,不啻恩同再造,德恩齐天,我将永铭于心,刻骨不忘,我——”
挥挥头,宫笠道:“行也,黄庄主,再多说这些话,就未免显得虚伪啦!”
段威涨红了脸,激动的道:“宫大侠,这可是千真万确,承蒙赐助,如救命续生,玉鼎山庄上下数百无不感德怀恩,尊驾节美高风,扶危济难,乃是真正的武士精神,豪侠行径;尊驾慨伸援手挽交全庄于生死关,兵刀劫,面对强敌更无惧色,似此等磊落豪迈之作为,当今天下,却哪里再寻第二个去?”
说着说着,这位“玉鼎山庄”的“总教头”居然双目涌泪,声音嘶哑,情绪波荡得要哭将出来。
宫笠将两人按回座中,他先让这两位喝几口半凉茶水,把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才缓慢又深沉的道:“二位,客气话到此为止,我答允帮你们就一定会帮,你们抬举我与否,同我协助你们的事并不发生关联;我允诺相助,你们便是半句谬奖也无,我也一样尽力,反之,若我拒绝,二位即使将我捧上了天也是枉然,我们最好不要再作虚辞,就此准备如何对付‘金牛头府’的人才是正事!”
在一旁闷了老久的凌濮,这时才算开了腔道:“头儿,我认为对于‘金牛头府’的实力,我们要先做个全盘的了解才是。”
点点头,宫笠道:“黄庄主是否比较详知?因为我与‘金牛头府’素无交道,是而对他们内部的组合情形与实力深浅便不太清楚,只晓得他们从孙啸开始那五个当家的人物!”
黄恕言道:“这一点,我却较尊驾多知晓一些,自从对方找上门来之后,我也暗中对他们做了一番刺探工作,花了不少精力在这上面!”
宫笠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很好,多了解他们一些,我们便可少些失误。”
转头望向段威,黄恕言道:“你先向宫大侠详禀所知,有未尽之处,我再居旁补充。”
段威颔首道:“是——宫大侠想是已经晓得‘金牛头府’共有五个当家,依序为‘只手夺命’孙啸、‘独日夜叉’邢四娘、‘毒一笑’潘光祖、‘红巾’雷雄、‘大勾爪’党阴;再下来,他们有四名‘飞云手’,这四名‘飞云手’为‘老阎君’固彪,‘渡霜无痕’冷长辉、‘没影子’宝泉、‘怒牛’韦大峰;另外,尚有六名‘右角郎’、六名‘左角郎’,属下拥有剽悍爪牙约五百余名,大小船艇百余艘黄恕言解释道:“所谓‘飞云手’,‘右角郎’、‘左角郎’等等,全乃‘金牛头府’一于好手的等级称谓,飞云手’最高,‘右角郎’次之,‘左角郎’再次,下面就是一般头目与帮众了…”
宫笠算了算,道:“孙啸的这股子势力,委实是不小,连他加人,就拥有好手二十一名之多,再加上那些瓜牙喽罗,力量就颇为可观了,我看这家伙野心很大,他不只想海上逞强,更似乎有据岛称尊的意味了……”
段威道:“宫大侠,或者其他的帮派组合也有能拥这么些好手与儿郎,但是及得上‘金牛头府’那种精锐英萃的只怕太少,他们的硬把子可说全是千百选一,严格挑拣,历尽磨练,结结实实一等一的厉害角色,没有滥竿充数的次等货,更没有名不符实的二流子,哪一级的人物,即有他本职上的功力,半点也不含糊,他们的硬把子拿出来,一个可比人家三个用,确实勇猛强悍,令人难攫其锋!”
点点头,宫笠道:“这个,我明白,孙啸一向是个人物,他有一般江湖上领导者的野心、欲望、魄力同果敢,但是,他更有某些江湖道上的领导者所缺乏的阴狠、寡绝、残酷与深沉……这不是个易斗的对手,尚未和他接触,我业已有着艰辛的感觉了!”
黄恕言低沉的道:“宫大侠,孙啸也是江湖上名闻退尔的‘一魔’之—……”
宫笠道:“不错,他是‘三魔’之一。”
似乎犹豫了一下,段威谨慎的道:“宫大侠,以尊驾的名望声威来说,无论哪一方面也不在那孙啸之下,他是‘三魔’之一,尊驾更是天下无双的‘一毒’,尊驾的看法,是不是力足擒伏孙啸与他的一干爪牙而安渡此难!”
宫笠凝视着这位有“黄耳”之称的“玉鼎山庄”总教头,不禁微笑道:“段兄,你是内行人,怎么却说的是外行话?”
段威有些面红耳赤,他尴尬的道:“我的意思,是说以尊驾的英武而言,‘金牛头府’也一样要望风披靡!”
宫笠平静的道:“千万不要低估了敌人,段兄,轻敌乃是武家大忌,再说,对方亦并非道上的龙套角色,相反的,他们都是最难缠,最凶狠的强者,在这一批强者之前,我何敢狂言‘力足擒伏’?”
黄怨言忙道:“但尊驾威凌七海,誉满天下,‘金牛头府’的那干人再是凶悍,也未见得能占到尊驾的上风,在尊驾面前得了便宜!
宫笠淡淡“不要对我的能耐太过迷信,黄庄主,我也只是个人,而人的力量有其极限,却不是浩荡无垠的;你们若问我有几分把握制服对方?我可以告诉我们,连一份把握也没有!”
黄恕言与段威两人齐为一楞,一愣之后随即堆满了笑容在脸上,黄恕言干咳一声,赶紧道:“宫大侠果是一代大豪,不但气宇恢宏,更且虚怀若谷,尊驾真是谦恭君子,对尊驾的行事为人,我们却又增多了几分景仰和钦佩…”
宫笠道:“黄庄主,先别忙着对我谬誉,我请你们记住一个与敌交阵前的重要原则,不揣测、不夸张、不狂妄,只求尽其在我,倾力而为也就是了。”
当然,这是一种变相的教训与劝谏,黄恕言和段威自是心里明白,两个人除了喏喏之外,再也不敢用美誉华词堆砌成帽子往宫笠头上戴了……
现在的时刻,已近黄昏。
“玉鼎山庄”的庄友们已将场中的擂台椅座与各式花花绿绿的布招红联拆卸,人来人往,浴在那一抹凄幻艳丽的夕照晚霞中,便特别有着一种零落空洞,曲终人散的迷茫意味了!
宫笠的心情有些沉重,也有些紧促,直到如今,他还不能肯定自己答允帮助黄恕言的这件事,是不是做得正确。
在“玉鼎山庄”的庄后,有一处少有人迹的所在,那是由一片竹林,一条小溪,几块奇雅山石组成的地方,很幽静,也很隐密,居高临下,烟笼阡陌或是远水近树,尽收眼底。
宫笠便独自坐在一块临溪的平石之上;来到“玉鼎山庄”,业已是第三天了,三天来,情况是一片平静,就有如一泓池水,体说波涛,连一圈涟漪也没有,他所等待的风雨并未涌合,在这种十分单调的等待中,反而更觉得无所事事的落寞了。
他在黄恕言与段威的苦苦要求下,终于答应了对他们伸出援手,其中的原因,有一份先天性仁侠尚义的精神所引使,也带着那么一抹悲悯和同情,当然,黄恕言的坦诚与处境的危殆也令他不忍撒手不过,最重要的,他自己也正须借着这个机会查清他老友贺苍的冤死之谜。
黄恕言这个人,宫笠在经过这几天的细密观察之后,发觉这位“玉鼎山庄”的庄主个性同内涵都非常微妙,他很贪婪,但却不掩饰他的贪婪,也可以将他的“贪婪”加以限度化,他曾有过名望,亦注重颜面,可是,他却不讳言内心的忧虑与恐惧,他是个有仁慈心的人,而他却也懂得运用计谋图利于自己——计谋是阴毒又多少有些龌龊的;他表面堂皇,为人行事也堪称公允,但有些作风,却又迫近卑鄙和自私,总之,他是一个好与坏,正同邪揉合和起来的人,他的个性有着矛盾,矛盾又反映他本质上的善恶泛隐,似这一类不好不坏,亦好亦坏的人,宫笠的确是见得不多。
但是,他结果总留下来了。
他在等待,很无聊,很枯燥,又很烦闷的在等待。
今天,他一大早就来到了这里,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散散心,透透气。
凌濮没跟着一起,但宫笠已交待过他自己去的地方。
爱静的人,往往能在无意间寻到静的环境——配合个人喜好的环境。
这里很静,空气也很鲜洁。
宫笠坐在石块上,目光凝视着往下流去的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