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到了,歌声停止,那是一个于瘦而筋骨嶙峋、满脸风霜的樵夫,年纪四十上下,穿一身灰布粗短衫裤,青巾缠头,一根长炳斧相当沉重,正在砍一株古松,黄褐色松油和白浆,不住外涌。见文昌穿林出现,樵夫有点意外的停斧惑然向文昌注视。
文昌拱手行礼,含笑道:“兄台请了,打搅打搅。”
樵夫点点头,用衣袖揩拭额角上的汗珠,问:“客官从汉中来?请问有何见教?”土音甚重,但咬字清楚。
能高歌“蜀道难”的人说起话来不俗并非奇事,文吕没感到奇怪,说:“小可腿乏了,在想在这儿找地方歇脚打尖,不知……”
“呵呵!客官,这儿到剑门关不足二十里,目下天色近午,赶到这儿休息岂不甚好?”
“剑门关不许百姓小民投宿,赶往剑州则太远了,小可脚下不堪,所以想在附近休息一天,请台兄指引。”
樵夫紧锁双眉,不住摇头道:“好教客官失望,这一带火烟稀少,无处留客,哦!客官如果不在意,山谷的那一面,正是敝人的村落。经此约有五六里,可以到那儿借住一宿。”樵夫一面说,一面向只有一线天的山谷一指。
“承教了,但不知可有路径?”
“没有路径,但可沿小河向下走,出了谷向左一折,便可看到几间山麓的草居了。
“多谢指引。”文昌行礼走向小溪,走了十来步,突又回头问:“兄台,在这儿砍松树不嫌太远了些么?”
“呵呵!客官有所不知,敝村的左近松树松脂不多,不宜做松明用,这一带的古松油脂太多,乃是做松明的上等品,敝村的人,皆到这儿采集。”
文昌举目四顾,果然发觉附近放倒了不少松树,有些已经搬走了树身,是否用来做松明却不得而知,心中疑云散去,回头沿溪下行。
樵夫冲着他的背影阴阴一笑,扛起大斧跟下,说:“客官,可需要敝人领路?”
“谢谢,小可不敢劳驾,兄台指示够明白,找到贵村当无困难。”文昌答,脚下加快了。
樵夫顿了顿,片刻方举步跟下。
对面峰腰阁道前,有两个黑影向这儿凝望,踞高临下看得真切。一个黑影一崩而起,怪叫道:“混蛋!他们抢先动手了,快!咱们也下去。”
北面不远处,鬼魑山堂乱长发飘飘,鬼牛眼厉芒暴射,正泰然向下赶,在谷中和两个黑衣人照了面,两个黑衣人不理他,向谷下飞掠。
“咦!这两个小辈怎么向下走?”鬼魑山堂讶然自语,随又一顿脚,怪叫道:“不行!他妈的,他们将人诱往下面去了,王八蛋!”他也掠向下面,捷如狂风。
小溪流入两峰夹峙之中,溪中有不少怪石可以行走。文昌踏石飞跃。降至溪底,两侧绝壁如削,抬头上望,只可看到一线天光,飞猿难上。
峡谷宽有三丈,溪水清澈,在乱石中飞珠溅玉,间或出现一些宽约丈余的碧绿深潭,绕过三座山壁,共长四五里,远远地水声如雷,但看不清三五十丈外的景物,峰峦转折,眼看前途已尽,到时又有溪径,几番转折,水声愈来愈近,似若万马奔腾。
左面山壁缝隙中,有一条溪流前来会合,直冲前面山壁,会合的溪流水量大增,下游形成七八丈的峡谷,没有可落脚的乱石了。
三座奇峰削立,文昌正处身在小溪会合处以樵夫的说法,该向左一折,正是两溪会合后的去向,但根本没有落脚点了。
“吆……喝……”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悠长高吭的呼叫,山谷的回声轰然震耳。
“哦!前面果然有人。”他的叫,也发出一声呼叫,从溪旁的峭壁的根部披荆棘往前急走。
不久,溪流再向右一折,前面出现了无数入云奇峰,天光明亮,象是到了一处群峰围绕的大盆地了。而前面的水声援耳欲聋,似乎大地亦为之撼动,水势汹汹向下翻滚,一阵冷雾上升,山风振衣,身上感到凉飕飕的。
他在崖壁的树丛岩石急走,心里不住地想:“这儿没有路,山村的人难道是从水中走的?水势汹汹,而且有些地方深不可视,如何走法?怪!也许我走错了路,这儿不可能有人走动的,连我也感到艰难哩!”
出了峡谷,绕过了山堡,他怔住了。
老天爷!这儿是绝地,根本不是什么盆地,而且是一座深有三十丈高下的绝谷,宽广约有三四里,他立身之处,是绝谷的东北角,前面是半亩地的乱石堆,右面是拔深百丈的峭壁,左首溪流对面,是凹凸不平上升千寻的古怪奇峰。溪水已尽象是覆盆向下倾倒,看不清倒向何处,但听响声便可猜出是一座飞瀑泻挂下绝谷,难怪水声令人惊心动魄。
他不死心,也一时好奇,奔上乱石堆,俯身下望。
我的天!那是一座雄伟壮观的飞瀑,象是一匹巨大白练向下挂,冲入二十丈下的山脊缝之中,再汹涌下泻,沿着脊谷的地势滑下二十余丈下的谷底。形成—座大湖,然后从西北一座两山夹峙谷道流出,投入万山丛中不见。
那有什么山村?那有什么村落?见鬼,有的只是无尽的丛山,和飞鸟难度的插天奇峰,再就是深不可测的谷底、深藏,与飞翔在湖面的各种水禽。
他只有往回走,还不知自己身陷死境,他向右转身,基地,他神色大变。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狗头形巨石,上面新刻了七个字“蔡文昌埋骨于此。”是刚刻不久的字,工具可能是刀剑。
在这深山绝域人迹罕见的鬼地方,竟有人留字叫他死在这儿,他怎能不吃惊?
“嘿嘿嘿嘿……”一阵怪笑声压下了如雷水声传到。
他转头一看,溪对岸高峰之下,刚才指引他的樵夫正在喋喋怪笑,他在龇牙咧嘴。
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导响,直震耳膜,他扭头一看,—浑身凉了一大截。
在来路的山壁下,黑底白八封道袍赫然入目,象貌堂堂满脸幻笑的七幻道,正坐在一块巨石抚须微笑。
“阿弥陀佛!”掸唱声如同焦雷,应声出现了一僧一俗,从削壁下一座怪石中闪出跃上石面。
僧人是大名鼎鼎的极乐僧大方掸师,俗是挨了两剑的玉面虎颜如玉,极乐僧的得意门人。已经半个月了玉面虎的右颊剑伤还未落痂,英俊的脸蛋不再漂亮了,可能右肋的伤口也未复原,不然脸色为何如此苍白?他正用无比怨毒的眼神,死盯着文昌,如果文昌死在他的手中,他可能将文昌食肉寝皮,方可消心头之很。
对岸的樵夫将大斧向水中一丢,“彭”一声水花四溅,水流一旋,大斧未能立沉溪底,斜飘而下,只转眨问,便随溪水向下倾泻,可知水力是如何惊人,溪宽十余丈,任何绝世高手,也休想飞越而逃。
白鹤仙长,在下告辞了。”樵夫大声叫。
七幻道举手一挥,也大叫道“请候施主覆令师,贫道今日将到五台与令师盘桓过一段日子。
樵夫拉下了头巾,改缠在腕上,说:“在下走不开,没机会到五台,但当派人来信禀明师父,并为道长致意,后会有期。”说完,扬长走了。
文昌已看清樵夫徐下头内时,顶门前端长了一个鸡卵大的肉瘤,再一听双方的对话,便知自己的行踪为何会被钉上的原因了,这家伙姓侯名松,是汉中府人氏,碧眼青狮巴隆活佛的俗家弟子,外号叫独角兽,乃是汉中府一霸,上次巴隆活佛到汉中府图劫钦差,便是住在他的家中,也是他将炼狱谷的高手行踪告诉了巴隆活佛,因而碧眼青狮轻易放过了小娟姑娘。那次无双剑和红沙掌故意现身,便是不愿小娟姑娘冒险。巴隆活佛当然知道众寡不敌,他虽自命不凡,但也知单人独掌和练狱谷的十余名高手拼命凶险,同时,他又不愿公然露面和炼狱谷作对,万一惹火了不归客方回,杀上五台山毁了他的基业,岂不太冤?所以听从了独角兽的劝告,忍下了一口恶气,也让小娟姑娘扑了个空。
文昌从五丁神的口中,知道汉中府有这么一个人,并未介意,想不到间接的栽在了这家伙手中。
独角兽走了十来步,七幻道又叫住他说:“侯施主,请转告后面的银剑孤星姓孙的,和黑狐令狐超小子,叫他们快点滚回去,不然将他们化成飞灰。”
“在下定将道长的话传到。”独角兽答。
两个黑衣人正是银孤和黑狐,他俩听了独角兽的传话,再看了进路太过艰险,不想送死,只好按独角兽的指示,到了对岸独角兽先前站立之处,隔岸观虎斗。
但后到的鬼魑山堂却不吃这一套,仍向斗场中抢来。
退路己被截断,文昌知道完了,想不到今天竟走完了生命的旅程,死在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
他定下心身,先着手整理身上的零碎,紧了紧宝剑的扎带,再察看四周的地势,已确定没有逃生的处所了,心中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他对生死看得淡,虽则他不想死,而且生的意志极为强烈。可是,到了非死不可时,他便毫无留恋了。’
他心潮一阵激动,然后慢慢平静,眼前,小娟和玉英的幻影冉冉的消失,黑魅和非我人妖的依稀形影,淡淡隐去。他吸了一口长气,徐徐撤下碧玉屠龙剑,发出一阵晨天长笑,弹剑高歌道:“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莽莽兮,唯我独尊。呔!谁先上?亡命客蔡文昌,恭候诸位的大驾。”
对岸的银剑孤星摇头苦笑,向黑狐说:“令狐兄,这小于确是值得骄做。”
黑狐不住点头,说:“假以时日,江湖中将是他的天下,将取代令主的地位,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如果可能,我替他收尸。”银剑孤星沉重地说。
“我敢和你打赌,他绝不会留下尸体叫人收。七幻道在这儿下手,地方选错了,藏宝图将随尸而沉,老杂毛将一无所得。”黑狐用斩钉截铁的语音答。
七幻道安坐在石上,掀须微笑道:“蔡施主,咱们先别动气,好好商量商量,可好?”
文吕哈哈狂笑,用剑遥指极乐僧师徒,说:“老杂毛,那两个无耻狗东西,难道也是商量来的?”
“阿弥陀佛!佛爷是念枉死咒来的。”极乐僧答,一面怀中取出一条烧狗腿,放肆的大嚼。
七幻道缓缓在石上站起,说:“把四颗珠子放在你身旁的石上,换你的命,贫道便让开出路,由你逃生。”
“如果大太爷不肯呢?”
七幻道打了一个呵欠,无所谓的说:“你会肯的,那四颗珠子并不比命重要,是么?”
文吕不是傻子,不管是否交出珠子;这个魔头决不会侥他,他怎会上当?退一万步说,即使想交出珠子,他身上也无法拿出,珠子早就送给黑魅谷真了,他豪放的大笑,笑完说:“今天大名鼎鼎的七幻道,竟然大发慈悲,奇闻。”
“不是奇闻,你的命不值半文钱,贫道杀了你也不见得光彩,我只要珠子。”
“事实上你这狗东西象个冤魂,紧缠不舍,想杀我想得发疯哩!”
“谁教你不献出珠子?交出来之后,你走你的路。”
文昌心中一动,想试试这个老狐狸,说:“让开路,咱们再商量。”
“呵呵!别忘了,贫道在江湖上使伎俩时你还没有出世哩!你想得太天真了。”
“那就免谈。”
七幻道突又呵呵一笑,道:“好吧!冲珠子的份上,让你碰碰运气。”说完,跃过三丈外另一座巨石顶,伸手说,“请!”
山风劲烈,七幻道的丧智迷香按理不可能在此使用,文昌正想乘机冲出,突见壁角后有一角绿袍一闪,晃然大悟,原来退路上早藏有人,难怪老杂毛如此大方。同时,—他也看出七幻道的功力比他深厚得多,想逃走那是不可能之事,光天化日之下只有河床旁山壁可让一人攀爬的退—路,怎能脱身?何况后面还有埋伏有人?
他死了心,哈哈大笑道:“老杂毛,你要先发洪誓,在下方信得过你。”
七幻道委实忍无可忍,让一个小辈迫他发誓,还象话?脸色一沉,怒叫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狗,岂有此理!”
极乐僧抓起身旁的碎狗骨,抛入河中站起说:“道友,你自讨没趣。我说过的,这小子不会就范,不到黄河心不死,交给我啦!”
声落,人已飞扑而出,禅杖一振,风雷俱起。
文昌心中警悟,看来和尚运杖方向是截住后方,定是想将他诱离飞瀑之旁,免得堕崖而死,珠子落空。
他已横了心,决定找一个黄泉路上的同伴,身形右飘,退向溪旁,一声长啸,连挥八剑。在修为相较远殊的高手前,他不敢用魔幻三剑,万一伤在杖下岂不便宜了他们?要死,他也要死得干干净净,免得留下尸体让他们吹牛。
乱石嵯峨,长家伙反而碍手碍脚,文昌不住窜闪,利用怪石掩身,进退电如,八剑中有两剑几乎得手。
“铮铮铮!”剑砍在禅杖上,一剑一道痕,火星飞溅,杖上的凶猛反震力道,对碧玉屠龙剑威胁不大,文昌仅感到手脖子有点发麻,如果是平常的剑,不被震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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