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问题?”
“某种无线电频率干扰。”我耸耸肩。“20年前,这是视频设备相当常见的问题。”
勒琼推起帽檐。“你那盘带子还在吗?”
我点点头。
“我想看看。”
我从工作间取来录像带,插入盒式磁带录像机,按下播放键。那些干扰在屏幕上呈现为一个个条纹的时候,勒琼挠了挠下巴。结束时他看了看我。“可以让我带走吗?”
“拿去吧。”我从播放器上取下录像带。
科茨接过录像带,在手上翻过来,然后递给勒琼。
勒琼又询问了关于那次拍摄的几个问题。天气如何,湖区的车船情况,是否有人在抽水房进搞无线电活动。我尽力回答了这些问题。
他微微一点头,看向科茨。就在科茨点头的时候,门厅传来一声吼:“妈妈,咱们什么时候开饭?我都要饿死了!”
我转过身。蕾切尔正站在家庭娱乐室门口。
勒琼朝门口走去。“我们就不耽误你了。”
“我很感激你们。”送他们出去的时候,我问道,“你们会告诉我在录像带上发现的情况吧?”
他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名片。“如果一周内没有我的消息,请给我打电话。”
我扫了一眼名片。“勒琼(LeJeune)——这是法国人的姓氏,对吧?”
“阿卡迪亚人14的姓。”
“你来自路易斯安那?”
他咧嘴笑了,眼角的地方眯了起来。“是的,女士。拉富什郡。”
“在什么地方?”
“在州的东南部。蒂博多和雷斯兰之间。”很显然,因为我没有说话,他便加了一句:“在新奥尔良西边大概50英里的地方。在长沼上。”
“卡真15乡野?”
“对啊,女士。最漂亮的乡野。”
卡真。他就是这个地方的口音。我开了门。
科茨指着我,严肃地说:“不要随便就跟人一起坐车兜风!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速度监控器。”
我将目光移向勒琼。
他戴上帽子,冲我眨了眨眼。
* * *
1 乔治·克卢尼:1961年出生于美国肯塔基州列克星敦,美国演员、导演。
2 莎丽:印度妇女的服装。
3 格雷丝·斯利克:1939年生于永格雷斯巴内特)是美国歌手及词曲作者,是摇滚乐的领军人物。
4 U2:一支成立于1976年的爱尔兰都柏林摇滚乐队,自80年代窜起走红之后,至今仍然活跃于全球流行音乐乐坛。
5 美国广播电视记者,以准确报道而闻名,被誉为“现场报道的鼻祖”。
6 约瑟夫·雷蒙德·麦卡锡(Joseph Raymond McCarthy,1908年…1957年),美国政治家,共和党人,狂热极端的右翼政客。
7 光明节:犹太教节日,大约为公历的11月末至12月之间,为时8天。
8 即麻省理工学院:世界顶尖研究型私立大学,誉为“世界理工大学之最“,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剑桥市。
9 双子塔:即美国纽约世界贸易中心的两座摩天办公大楼。1973年启用,2001年9月11日毁于恐怖袭击。
10 斯莫基:即斯莫基·罗宾逊,“奇迹”演唱组成员,《泪痕》为其一首著名歌曲。
11 美国影星。在影片《心寒》中担任主要演员,影片中播放了斯莫基演唱的《泪痕》一曲。
12 美国影星。在影片《心寒》中担任主要演员。
13 普利茅斯:美国克莱斯勒公司的一个中级轿车品牌。
14 阿卡迪亚人:17世纪定居于阿卡迪亚(北美东北部地区,约北纬40…46度沿海岸一带)的法国殖民者的后裔。
15 路易斯安那州的法裔区。
第26章
五大湖石油公司大楼的上半截浓雾包裹,朦朦胧胧,纱幕缥缈。楼高八十三层,位于卢普区中心地带,是芝加哥第二高的建筑。遇上天清气朗,日丽风和,在那一千一百码1高的云端之中,华丽的玻璃幕墙投射出炫目的白光,石油大财团的霸气尽显无遗。然而今天,我站在大楼六十八层向下眺望,却只见灰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远方的天界,也看不见任何地标。这场景给人一种怪异的迷失感,我不禁想起老版《阴阳魔界》2里,主人公的飞机消失在时间隧道的情景。
坐在接待区,拿起一本上月的《培训与发展》杂志3读起来,只觉得味同嚼蜡;不过,在与黑帮喽啰和联邦调查局特工紧张交锋之后,我反而很享受这种无聊又散漫的时光:终于回到了熟悉的世界。对于职场上的规矩,我还是摸得很清楚的——毕竟钻研过多年。
职场两大黄金法则:增加营利和避免问责。你在两方面分别花费精力的多少取决于宏观经济形势、上季度的经营状况以及你在公司内具体担任的角色。当然了,这一切必然导致一个严重后果:竞相造假,欺上瞒下。
表面上看,企业政治常常微妙隐秘,波澜不惊,其实内部的尔虞我诈比传统意义上的政治斗争还要严重得多。媒体对于企业机密部门的政治斗争少有披露,企业中各种落井下石的行为也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就算有什么“尴尬”的新闻泄露给了媒体,公司也总是以股东利益最大化为由来粉饰遮掩。
企业政治对我的吸引之处,则是判断出各人在打什么算盘。这并不难。一般来说,人们倾向于信任我这个第三方,认为我并非利益相关者——当然也确实不是。不过,每当出现什么问题时,也总是第一个怪到我这个局外人头上。所以我也学乖了,说话也字斟句酌起来。
接待人员领着我穿过一条走廊。两边的墙上有些严肃、冷调的装饰,地上铺着厚重的哔叽地毯。助理副总戴尔·里迪的办公室很大,并不像其他高管的办公室一样位居角落。而且,他显然级别够高的——有自己的助手打电话安排预约,并且领到办公室来。
只见有人起身、从桌后绕过来迎接我——竟是一个女人!我真不敢相信,惊愕不已!她身高约莫五英尺二英寸4,金色的短发富有光泽,皮肤白皙,狮子鼻;海军蓝西装,并无衬衫;30岁左右。整个儿显得朴素简洁,精明干练。
“幸会,艾利,”清脆的英式口音,真是快人快语。“久仰大名。”她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指甲咬到了肉根!
“谢谢你,里迪女士。”
“就叫我戴尔吧。”
地毯和窗帷上散出一股陈烟草味儿。她招手示意我来到角落里一张桌子前。桌上放着今天的《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和芝加哥的两份报纸5。我拉出一张藤椅正准备坐下,突然一个踉跄——原来是绊到了一双鞋。我弯下腰把鞋捡了起来。
“抱歉,”她笑了。“我的跑鞋。丢到角落里吧。”
又是一个爱健身的极客。
“你爱好跑步?”
“对。没时间去健身俱乐部,就在湖边跑跑。”
和布拉谢尔斯差不多嘛。我知道该怎么和她打交道了。我坐下来,瞄了一眼报纸头条。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拿出一包“皇家乐富门”6。“现在新闻少得可怜啊。”她划上一根火柴。
我抬起头。她笑意盈盈,而那双褐色眼睛里却流露出坚韧,似乎经历过磨难。
“那就等到夏天再看啊7。”我看着她的香烟说。
“说真的,我现在八分钟还能跑一英里哦。嘿,要是有时间的话,还会去参加那该死的三项全能8也说不定呢。”她点上烟,吸了一口,吐出一行。“你其实比电视上漂亮。”
胃部一阵翻腾。她知道那场审判。这单生意没戏了。
“该死。”她跃起身来,椅子上的柳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忘拿笔记了。”
桌上乱七八糟地堆满了文件和书本,还放着一台座机电话,一只手机。这一堆东西下面压着一本老式皮封面吸墨纸簿,纸簿里夹着一张棕色吸墨纸。桌后立着一个带两层搁架的书柜,顶层搁架上摆着一张镶框照片。照片上有两个男孩,都是深色头发,深色眼睛,摆出典型的足球队员的姿势:手上拿着球,单膝跪在草地上。
她是白皮肤,而男孩们是深色皮肤。我和蕾切尔恰好相反。有意思。
她走回桌前。
“这么说在公司合并之后你加入五大湖了?”
她点点头。“公司需要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尤其是培训与发展部门。退休提前,人员减缩,提高效率,降低浪费。”看她这个泼辣务实、干脆利落的作风,想必已经雷厉风行地兴利除弊。
“来美国多久了?”我问。
“大概十八个月。”
我指指男孩们的照片。“这么久,足以让他们参加足球队了哦。”
“他们还在英国。”她神情淡淡的。“我也不清楚会在这里待多久,所以他们就留在那边了。”她把烟头捻灭在一只硕大的陶瓷烟灰缸里。
没有提到丈夫。
“说说吧,艾利。你对页岩油了解多少?”
我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昨晚还是做了点功课的。“页岩油是高温加热页岩提取而得的化石燃料。然而,页岩油抽提工艺并没有得到广泛应用,主要是因为成本较高,同时也存在环保方面的争议;对于澳大利亚温室气体排放问题,绿色和平组织的谴责极为尖锐激烈——结果导致去那儿开采页岩油的公司最终撤离。”
“非常正确。”
“美国这边,联邦政府拥有大量页岩资源,却在一点一点地租赁或售卖出去。同时,我国环保监管也更严格,因此环保方面没有出现批评的声音,至少现在还没有。第一次能源危机9期间,此工艺曾受到关注,但最终由于成本高昂而少有进展。”我合上文件夹。
“非常棒。”她往后靠到椅背上。“我想知道,你爱好滑雪吗?”
我扬起一只眉毛。
“五大湖公司在科罗拉多州有一些页岩矿藏,即将投入开采。我们想拍一个项目培训视频。嗯——”她歪了歪头。“一方面是为了培训,一方面也为了公关。这么说吧,我们的目标是成为行业领军企业,自我定位是引领新兴科技——或者说,引领二次新兴科技的企业。二十一世纪愿景。诸如此类的意思。”
“为什么现在拍这个?”
“现在成本的可控性更强些。”她笑了。“再说,谁知道呢?说不定还能创造利润呢。”
“我在新闻里看到五大湖公司放弃了那个澳大利亚项目的竞标。为什么?”
她抽出第二支烟。“我们想要一个全新的开始,不想背任何历史包袱。”她瞄我一眼。“你懂的。”
我把手肘支在桌上。“为什么找我?”我差点加上“这样一个有历史包袱的人?”
她慢悠悠地点上烟。“你广受好评。”
“谁的好评?”
“中西部互惠公司,市长办公室,布里斯克化工公司。”她又喷出一股烟。“至于其他几家嘛,呃……就难求得提了吧。”
我坐直了身子:不觉有点喜欢她了。
我们又花了几分钟聊了聊片子的受众、制作时间表、预算和可能需要包含的素材。我开始想象自己在阿斯彭10的雪山上沿“之”字路线优雅地滑下山坡的场景。毕竟才滑过两次雪,这幻想能力还是挺不错的。
“那么,你什么时候能提交拍摄计划?”
我刚要回答,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一个老男人出现在门口,他头发花白,裁剪得有型有款,一身笔挺的西装,还带袖扣。“戴尔,你拿到那些提案请求书了吧——哦,抱歉。无意打扰。”
当然不是。
里迪站起身来,将我介绍给她的上司,培训与发展副总裁。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你很面熟啊。”他脑袋朝一边歪了歪,随即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我。“你不就是几周前电视上那个女人吗?就那个审判。”
我感觉自己脸红了。“惭愧,惭愧。”
副总仔细看了看我,又把目光转回里迪,她面无表情,颇让我感到奇怪。“原来如此。幸会。”他的声音里透着虚假的客套。“戴尔,忙完了来找我。”他抿紧了嘴。
戴尔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我的情绪低落下来。
戴尔轻抚了一下头发。她注意到了我情绪上的变化吗?“对不起,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我——我带了一份样片给你过目。不是我最新的版本,不好意思,但我可以提供推荐信。”
“我觉得有样片就够了。”她严肃地看定我。“艾利,问你件事行吗?”
“当然可以。”
“是那个审判的事。”
刚才我就一直在想她会不会提这件事。我做好准备。“请说。”
“你还认为他是清白的吗?我的意思是,在一切都已成定局的情况下?”
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如果我详细跟她讲,可能会把她吓跑。她会觉得我不可信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