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年左肩斜背一个黄包袱,像是银两,右肩又系着一个布袋,像是一些书籍,足下是一双皂底京靴,一看即知,是一个应考的举子。
他远远朝着这边走过来,右手一柄折扇张开来,连连地扇着,左手却搓着一对黑光净亮的玉胆,愈发显得风雅可人。
在他身后却有一个头梳两丫角的小厮,十七八岁的年纪,肩上挑着两个箱子,紧紧随着这个书生。他们是由这客栈的侧门进来的,一面走着,不时地东张西望,那小厮还一个劲道:
“少爷,这里不错,就住在这里吧!我可真是挑不动了。”
那书生回头一笑道:
“好吧!你这小子在家说得多有劲,一上路才走了十几里路,就吃不消了,这样你还是回去算了。”
那小童把两个箱子放在地下,一面擦着汗,一面笑喘着说道:
“得啦!我的少爷,你没有挑你是不知道,这两个箱子可真沉。”
他说着用脚在一个黑箱子上踢了一下,皱眉毛道:
“尤其是这个箱子……少爷!这里面都是啥呀?”
那书生笑了笑道:
“这是老爷子的砚台,共有七十二块,是叫我分赠给京里的同窗好友的,不可摔碎了!”
小童听后直龇牙,连道:
“我的奶奶……怪不得这么沉呢!”
这时照夕已和这书生走了个对面,见对方是个读书人,不由存下了一丝好感,惺惺相借地看了他一眼,愈觉对方长眉星目,气宇不凡。不免略微停了一下,凑巧这少年也正掉过头来,四目一对,那书生不由微微一笑,双手微抱一揖道:
“借问兄台一声,此处可是正兴客栈么?”
照夕见对方发言,不由也回礼笑道:
“正是正兴客栈,兄台要住店,可至前面问问,小弟亦是住店之人。”
那书生又含笑道了声:
“有劳!有劳!”
照夕却见他那双闪闪有神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自己几眼,遂也对他笑了笑,即自行去。
这书生遂又命那小童,挑起箱子,直向前院而去。照夕回到了房中,因室内炎热,就坐在廊下,店伙泡上了一杯兰茶,他就坐在椅子上,一面乘着凉,一面看着院子里柳树,脑子里想着事情。
他想到了江雪勤,不由带起了些笑容,暗忖:
“这么久了,她见到我可能都不认识了,可是我定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正自想得出神,却听见身后有人道:
“公子请这边来,这边有好房子。”
照夕不由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店伙前行着,他身后跟着二人,正是适才照夕遇见的那书生主仆二人,不由回过身来。
这时那书生已走近了,远远对照夕一笑,抱了抱拳,照夕却回笑道:
“又碰见了。”
那书生也连道:“真巧!真巧!”
说着已到了照夕身前,站住了脚道:
“兄台就住在这里么?”
照夕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道:“就在这里,你呢?”
这书生忙抬手对前面的伙计道:
“喂!喂!回来!回来!”
那伙计忙跑回来笑问何事,书生遂一指照夕隔壁问道:“这房子很好,我就住在这里吧!”
店伙皱了一下眉道:
“这房子自然是不错……只是已被人家先定下了,怕不大方便。”
那书生闻言,似颇失望,长眉一蹙道:
“不能想想办法么?”
伙计皱了皱眉,遂跺了一下脚道:
“管他的!公子你就住下吧!他来了,叫他另找房。”
照夕和这书生闻言,都不由一笑,各道:
“幸会!幸会!”
这时店小二已把房门开了,张罗着和那小厮把两个箱子都抬了进去,书生也进房宽衣洗面。
照夕沿途所遇,全是粗俗之人,难得见到这么一个文雅之人,不由心存好感,暗想:这人语带北音,想是离此不远的世家子弟,此行匆匆至京,可能是进京赶考的。不禁又有些感伤,想到自己往昔终日读书,尤其是父亲更深盼自己能在考场中一鸣惊人;而自己却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深意,如今竟弃文学武。虽说是学成了一身武技,可是如此回家,在父亲面前,亦是难以交待,说不定还会遭到他老人家一顿臭骂呢!
他这么想着,不由锁着剑眉,渐渐发起愁来,却见那隔室少年此时已换了一身青绸便衣出来,愈显得文雅俊俏!
他笑向照夕道:
“两次相遇,可见有缘,还没请教兄台大名?此行何去?”
照夕微笑道:
“小弟管照夕,世居北京,此行返家,阁下大名是……”
这人笑着点头道:
“小弟复姓申屠单名一个雷字,舍居本地,此次进京,旨在赶考。兄台既是入京,倒与小弟同路,这倒省得沿路寂寞了。”
说着连连抚掌微笑不已,照夕不由点头称善,忽然心中一动,想了想道:
“能与兄台同路,自是荣幸之至,只是小弟因久别家园,归心似箭,却不想在此久留呢!”
申屠雷想了想,遂含笑道:
“既如此,小弟也提前赶路就是了。”
他遂拍一下手道:
“这样吧,我们今日就在此歇上一夜,明日一早共同上路如何?”
照夕见他话意诚挚,仪态不恶,心中虽打算早走,却不愿令对方失望,当时想了想,遂笑道:
“既如此,小弟亦定明晨再走就是了。”
申屠雷长揖一笑道:
“小弟初见管兄,即知是一直率之人,果然不错,能与兄台同路共店,实在福分不小,真快人也。”
照夕见他虽是文人,谈吐亦颇有豪气,心中又多增了一层好感,暗想旅途得遇此人,亦是难得了。当时连道不敢,随即落座,呼来茶水,畅谈了起来,谈到诗书典故,二人都不禁暗自惊讶,深深佩服对方学识见解高超,由是更生敬仰之心。从谈话中,他们彼此了解了对方身世,可是武功一道,照夕却是一字不提,申屠雷亦未多问一语,二人直谈到金乌西坠。客栈中掌上了灯火,意犹未尽,申屠雷的书僮,却连连嚷起肚子饿来了。
那书僮名叫青砚,申屠雷对他似颇喜爱,当时唤来命给照夕磕了头,这才和照夕把臂同出,青砚跟在后面,共出用饭。
一度饭后,二人更是无话不谈了。照夕发觉这申屠雷,年岁虽轻,可是阅历却十分丰富,各处名胜古迹,都能信口道出,历历如绘,他不由暗自忖道:
“这申屠雷,定有不平凡的身世。”
他本想问一下对方可曾擅于技击,只是又怕问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由是话到口边,又行忍住。再说看他样子又似不会,也就没有多疑。
当晚二人又在月亮下面谈笑了半天,申屠雷还擅画,当时挥毫为照夕画就一个扇面,画的是一只鹦鹉,栩栩如生,照夕遂题诗句为:
“岭外经季别,花前得意飞,客来呼每惯,主爱食偏肥;
才了怜红嘴,佳人学绿衣,狸奴亦可怕,莫自恋芳菲。”
各自都赞不绝口,由是更为倾倒,二人直谈到夜深人静,才回房就寝。
照夕进房之后,心中不禁高兴异常,想不到沿途得此好友,一时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二更天,尚未能入睡。
他正想坐起来,点上灯,看几页书再睡,不想方动此念,却见窗前人影一闪,一人已面窗而立。身法巧快已极,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当时仍不动声色,倒要看看这夜行人意欲何为?
这人背向窗外,因此看不清他的长相,似看出他自目以下,为一方黑色绸布遮着。
他轻轻飘身,已落在了室内,一双眸子四下匆匆望了一转,却轻轻直向照夕床前走来。
管照夕暗中咬牙道:
“好大胆的小贼,你真是不想活了!”
他想着,双掌贯足了内力,只要看出不对,随时可先发制人。
这夜行人走到了床前,低头看了看,似辨别了一下照夕是否已睡熟了,良久才微微一笑,自语道:
“果然不错,你瞒不过我。”
他说着竟自伸手,把照夕放在几上的一口宝剑拿了起来,略一把玩,却向背后插去!
照夕这时实在是请不透来人是谁?有何企图?此时见他拿了自己宝剑,倏一转身,已窜上了窗台。照夕见他欲去,哪里肯依,当时双手一按床板,口中低叱了声道:
“何方小贼,还我剑来!”
他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却快疾得如同一支劲箭似的,只一闪,已到了窗台之上。同时双掌一合一扬,用“推窗望月”的招式,照着这人当胸就打。
可是这夜行人,又岂是弱者?管照夕这一出声,他似吃了一惊,身形一屈一伸,也窜了出去。管照夕一双铁掌落了个空,他不由怒吼了一声,二次以“飞鹰搏兔”的身法,仍然腾身,直朝着那黑影扑了过去,却见那人回头轻嗤了一声道:
“老兄!我们这边来,不要惊动了别人。”
这人说着话,竟是手脚齐施,猛地向空一弹,如同一只大狸猫似的窜了起来,却直向东首的一堵高墙之上落去。
起落之间,竟是丝毫没有带出声音,他这种身手,照夕只匆匆一见,心中已吃惊不小,自信今夜自己算是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劲敌了。
这时不由嘿嘿冷笑了一声道:
“既入管某目中,今夜看你还往哪里逃?”
他说着话,已展动身形,以“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直向那人尾追了去。
那夜行人却是头也不回,一路轻登巧纵,兔起鹘落的直向前疾驰而去,身法居然和照夕快慢相差不多。霎时间,已驰出了数十丈以外。
这时万籁俱寂,明月在天,二人一前一后,不一刻已驰近了一片旷野。
那人身形往前一落,照夕早已是急怒膺胸,二话不说,一提丹田之气,“嗖”一声已窜在这人身后,排山运掌,吐气开声地叱了声:
“打!”
他猛然把双掌向外一扬,掌力已吐了出去,那夜行人口中陡然也唤了一声:“好!”只见他身形向下一矮,唰的一个疾转,就势向外一迎,也是双掌骤出,四掌相迎,只微微发出了波的一声,两条人影,却各自如同弹珠似的反弹了出去!
管照夕身形一落,右足一句,用“金鸡独立”之式把身形定住。
那人似后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随着他却哈哈一笑道:
“果然是了不起!在下见识了。”
照夕却厉叱了一声道:
“你是谁?你我素昧平生,何故偷我兵刃?”
这人又笑了一声,低着嗓音道:
“盗剑只为示警,既是管兄知悉,倒是多余了。来!接着!”
他说着单手向外一掷,“嗖”一声,一口长剑,直直地向着照夕面上飞来,劲风十足!
管照夕冷笑了一声,身形向下一矮,跨出左足,右手前伸,骈三指向空一捏,已把这口剑接到了手中。只是也已暗惊来人好大的臂力,自己虽练有“大力金刚指”之力,亦不禁三指发麻!
当时不由冷笑道:
“朋友!你贵姓?到底是……”
这人哈哈一笑道:
“见识过了,吾愿已足。”
他竟不愿回答照夕的话,身形一转,正要腾起,照夕哪里肯容得,当时低叱了声道:
“朋友想走可不行!”
他说着话,已陡然扑了过去,身形向下一落,骈右手二指,照着这人“臂儒穴”上就点!
这人一撩手腕子,口中哼了一声“不敢当”,却直向照夕手背上按来。
管照夕向下一撤,同时圈右掌,以“右弦弯弓”之势,直向这人侧腰就戳,来人陡然叱了声:
“来得好!”
却见他身形呼的一个疾转,已如同一只大雁似的翻出了一丈五六,却又干笑了声道:
“果然高明,见识了。”
他说了这句话,竟如同一缕青烟似的,往来路星掣电闪而去。
照夕急怒之下,一点足尖,正欲以轻功提纵之术中的“踏水登萍”紧蹑而去,可是转念一想,不由又临时把足步定住了。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心中想自己一味死拚,此人却并无斗志,更由其行动上看来,似又对我没有敌意,宝剑既已还我,又紧紧逼他作甚?
他这么想了一阵,那人却早已驰得无影无踪了,管照夕不由叹息了一声,暗忖:看此人武技不弱,只是自己初入江湖,根本不识此人,他却又为何有此雅兴,来找我作耍呢?
他想了一会儿,确实也不解其中意思,只好怀着一腔惆怅往来路驰去。
他一个人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怔了一下,仿佛觉得先前那人语音似颇悉,好似自己认识一般,可是却又想不起是谁。
突然他脑中想起了一人,不由啊了一声道:
“不会是他吧?”
想着他竟自展动了身形,拼命地直向客栈之中奔驰而去,他这么一鼓作气地驰回了客房,当时却不直回房中,却向隔室那叫申屠雷的书生住处蹑足而去,见他房中的两扇窗子和自己房子一样地是敞开着。
管照夕既动了疑心,当时也就决心要察看一下,看看自己是否多心,或是这名叫申屠雷的人,果真是一个身怀奇技之人?
他这么想着,已纵身上了窗台,却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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