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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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少年游-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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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翀听后咧嘴一笑,抖动着胡须簌簌作响:“想不到阿成如此年纪也听闻我魏马连营之事。”



“话说回来,塞马只是腿长肚小,便于冲锋,倒不是攀援悬壁之物。”



“哦?”



“阿成少时在江湖中行医,有幸见过塞外牧马,想必马王驯马有别中原之法,不似温和敦厚。”



“是什么?”



“他们在紧要关头给马吃一种药剂,使之产生癫狂燥热,便能催马疾驰。”



“那岂不是折损宝马?”



“是,所以真正两军对仗之时并不用此物。”



“阿成的意思是?”



“塞马服药后,狂性大发,迅猛如雷,能从想象不到的绝地冲进。”



魏翀端坐马上,双目闪闪一亮,哈哈大笑:“阿成,你倒是迂回肠子,原来是要告诉我明日三猿峡一战的要害,不知晓的还真以为,你要告诉老夫这路是如何难走!”



他似是很高兴一般,回首大手一挥,招呼身后的士兵:“都给本将军快走,不可辱没赵公子的名声。”



阿成面朝前方,弯弯曲曲的山道蜿蜒陡峭,直伸天边。方才他出语提醒魏翀,心里便能预料魏翀定是听出弦外之音,想必自身隐藏的秘密会更多地被发掘出来,不由得黯然叹息。



昨夜接到飞羽传报,秋叶公子要求魏翀军团奔赴三猿峡打头阵,牵制敌人主力,引起魏翀等人心生惧意,深恐骑兵营全军覆没,是以一路走来委顿不前,怨声不息。



魏翀军队系赵应承一手栽培嫡亲队伍,目前传言公子重伤,为了大局,不可不听从秋叶公子调度。



雪影营先前一步提营扎寨,传闻马连城亲自上阵,督促三猿峡一役。



大风掠起,悬崖上紧紧攀附的队伍躁动不安,马匹长嘶,军士呼喊之声此起彼伏,挟着滚滚的冷风,嘈杂混乱。



阿成一挽缰绳,左手泠泠扬起,带起一阵风。他五指虚张,掌心凝聚一团雾气,看也不看,凭借心意写意挥出,将魏翀坐下战马凛凛扣在崖壁之上,一动不动。



那战马似乎知晓目前形式,久经沙场的畜牲竟驯服地贴在阿成掌中,安静地踢踏着蹄子。



魏翀看了阿成这手,半晌没作声张。只听见面前少年又平和地说道:“大人,不叫骑兵下马步行么?”



魏翀呆立马上,似乎此刻才清醒,忙回首大声呼喝:“风大马轻,都给我下马步行。”



阿成抬头望了望天空,估量着下一场大雪即将飘落,心里衡量了许久,担心离去的吴三手,终于回头看着魏翀,用无比笃定的声音说道:“大人不必担忧,我传授大家一个心法,行走之时就不会胸闷气短了。”



魏翀面上大喜,忙吩咐众人仔细聆听帐下少年的命令。



阿成微吸一口冷气,在风中稳稳传授一套自身较基本的步法,配合师傅研究人体经络时的气流逆转之法,语声响亮地传开去。



魏翀一边细细聆听,一边敛集目内的精光,心里越发对面前之人惊异。



“阿成懂得这么多,不是一个小小的马童这么简单吧?”



阿成仍然面朝前方,稳稳地牵着马匹:“是的,想请大人答应阿成一个不情之请。”



“想和本将谈条件?”



“大人,你看,经过长期跋涉战争,人马皆疲,士兵大都负伤在身,阿成略通医术,可以在行军之时义务出诊,充作大夫。”



魏翀不必回头,也看得出来手下目前的情况,他微微沉吟,而后又出声询问:“本将能为你做什么呢?”



阿成仍然未回头,语声也似山涧的溪流,无声温婉。“很简单,不可泄露我与兄长的消息,大人确保了我们的安全,相应的,我也能确保大人的安全。”



三猿峡位于武州咽喉,三面环山,面前一条陡峭盘曲山道直通天堑,不仅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且隐隐伴有虎啸龙吟呼呼风声,是神仙也叹止难逾的鬼门关。



紫衣鲜亮的马连城面色慎重地踞身马上,身后是默默执辔按戟的银衣骑兵营。一行千人之师静静地伫立三猿峡后方的一处高地上,在风中整装待发。



这处高崖如金铸玉雕的宝柱雄刺苍天,像是老天爷鬼斧神工的杰作。众人目光平静,牢牢盯住身前紫色身影。



马连城微微俯瞰下方玉带似的道路,似是在审时度势,丈量着山崖与平地的距离。



这次的伏击任务很简单,辟邪少主面色冷漠地看着他的眼睛,就说了一句话:马连城,只要你活着胜了三猿峡战役,你任何要求我都能答应。



马连城犹豫的不是自已身后的铁甲战骑,而是这条擎天一柱般的山崖和山路两处之间的落差太大。面前所处的高地是从重山直接翻越过来,却无法让战马稳健地下山。



马连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那条山道,按照计划,等会会有一支诱敌之师带着敌军进入腹地之中,大军押到这处看似不可埋伏之地,再和从死地冲出的雪影营汇合,夹击敌人。



马连城觉得此刻自己如同扣弦激发的弓手,箭在弦上,辟邪少主逼他不得不发。



他还记得初见辟邪少主的代价:塞外带来的马队折翼,全数吞没于白石山狼群。进献的珊瑚翡翠失手,孤身站于黑夜狼影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马连城在四十岁之前,只觉得鲜衣怒马,美人烈酒就是全部生活的真谛,直至屡次被辽军侵占水草油盛之地,直至见到只手遮天的辟邪少主。



四蹄疾飞的通身雪白马匹如一片云,蓬勃健壮地在街道上奔驰。马车四柱晶莹,汉白玉雕砌。



四壁车辕,皆为黑檀。尤其车辕之马,纯白无杂,额前一抹嫣红。



马连城在客栈里堪堪掠了一眼,马上认出是塞外绝种已久的“骅龙”。“龙”在古代便是纯种白马之祖,像这种正额一点红的高贵血统更是马中绝匹,它的主人若不是皇亲国戚,离非富即贵的尊位也相差不远。



马连城打定主意急追马车,终于在一处开阔辉煌的府邸停下,抬头一看:庄王府。



一名锦袍中年男子站于白玉狮子之下,双目炯炯:“马王马连城?”那双眼里透着无尽的睿智精利。



马连城着实吃了一惊。



那人稍一拱手:“在下吴算子。”



马连城更加吃惊了。大名鼎鼎的庄王幕僚、江湖中尊称“毒眼神判”的神算子居然甘为车前犬马,他隐隐知道那马车主人是谁了。



似乎下面见到辟邪少主应是理所当然了,可是马连城一连数月未曾见到秋叶依剑,他不禁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神算子只待他求见时接见一下,客客气气奉茶设宴,只字未提其余之事。



“不知何时有幸拜见公子?”这是马连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



“恕老夫失礼,公子事物缠身,不在府下。”每次得到的都是这样的回答。



马连城默默起身,跺开几步,走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公子想必尊贵无比,马连城草鄙之人,恳求一见,日后甘为驱使,决不食言。”



“哦?”神算子微微一笑,“不知马王为何求见我家公子?”



“马连城虽久居塞外,对中原风土人情也略有耳闻:传闻辟邪少主剑术无双,神采过人,帐下网罗一批先生这般风神俊秀人物辅佐,更有德高望重的庄靖王竭心效力,在朝在野,声势中天,我马连城今有急事相求,恳请吴先生代为引荐。”



神算子听着马连城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他中正厚实的脸,仍然只是淡淡说道:“看来这事很棘手,使得马王笃信只有公子能够办成,不知马王是否听见外间另一种传闻?”



“不曾听闻。”



“公子把世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效用,随时奔走驱使之人,一种是无用之辈,死人。”



马连城看着神算子凉透心的笑容,重重一叹:“我本不欲涉身中原,更不想和朝野有任何牵连,看来此次只能破例了。”



神算子一拱手,嘴角含笑,斯文至极,仿似刚才冷漠的话语不是自己所讲。“待公子回府,我代马王通传。”



惨淡揪心半载,终于在扬州白凤楼上得见传闻中的少年。



扬州通街两方街道封锁,楼外青石街面静寂无声。



白衣少年如帝王一般盘踞在雕花主座中。繁复不知的宫廷长服,丝线饰边的文锦纹,一层一层地如云雾缥缈,那双冷鸷的眸子,马连城注视一眼,让他觉得除了辟邪少主不做他想。



在马连城利索说出心里的请求后,辟邪少主注视他脸庞的目光不变,语气堪比寒冬深雪:我只要你一个马队,一场胜仗。



回首往事,马连城目视苍远江山,立于绝崖之上,微感唏嘘。



在布局今日三猿峡战役之前,马连城亲自敦促琉璃火,通过重重生死考验,稳妥运送武州后,才换来最终尘埃落定的这句话。



无论生死,今日势必一战。



下方山道远处,黄烟滚滚,延绵不断的旌旗飘荡,人头马匹如同沸水一般翻腾。



马连城一挥手,身后雪影营骑士一肃军容,一手安抚上了夹嚼的马头,一手紧握矛戟,双目凛凛,如同雄鹰展翅欲翔。马连城回头凝视一眼,那一眼如万古矗立的松霭山观,亘古无言。



“听我号令,蒙住马眼,只准向前,是儿郎的跟我上。”



24。交战



鼓声震天响起,在三猿峡山涧之中滚滚回荡。



一条迤逦弯曲的天堑通途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甲骑兵,那军队如同片刻不息的海潮,浪浪翻滚,一波一波簇向远方。



魏翀拔出腰间长剑,一扬手,嘶吼的语声飘荡在滚滚黄沙之中:“朝着三猿峡门给我冲!”



雷霆般的马蹄声轰隆隆奔驰在山涧,众人奋力朝两柱环开似门户的山崖冲去。



在这支虎狼之师后方一里开外,居然还有阵阵马蹄掠起的烟尘。



初一伏在右方一处凹凸的山石上,双目眯起,仔细辨认后方那片黄沙。他的对面正是双柱门户之一的山崖,再朝山柱腹地深入,便是阻断视线的一线天。



他耳畔传来夹杂着马嘶长鸣的吼声,心中一滞,微微叹息一声:这魏大人倒是个仗义的人。



魏翀等人仔细翻过悬崖后,留下初一,他口中的“阿成”小子,和几十名重伤的残弱步兵殿后其实就是从崖顶上翻下来,等他们赶到时,估计战争已近尾声。



那魏翀临行之时还叮嘱初一:“阿成,我若不能回来,你拿着我的腰牌,无人敢阻拦你,你好生去吧。”



尾随魏翀的彪悍之师越来越近,初一在风尘之中辨不清人数,单是听这声响,便知力量超过了魏翀和马连城。



当前一人大耳垂肩,面容方正,头盔襥头两侧雕饰一层圆形饰物,一段三层扇行毡巾飘荡在身后,只是初一不知晓,这是时下辽人通行装扮。他右手横握一方长朔,左手催马急拍。



他的身后均是隆鼻高额的骑兵,一眼扫去,铠甲重重,摩擦生光,和马蹄一起轰隆作响,那马匹也披挂上寒气森森的银甲,远远滚着刺眼的光芒,透出铜墙铁壁般的肃杀之气。



即使不懂军法谋略之人,也可看出这支军队的强大剽悍。初一不禁暗自担心,他双目急急在地上逡巡,但烟尘滚滚,哪里能辨认吴三手身影?



初一差不多像折足雁,肠子都悔青了。



“为什么这么愚蠢!居然听任吴三手跟随自己潜入军营,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外间被辟邪少主封杀的武林固然艰险,也好过目前这刀头舔血的军旅生涯,尤其这浓烟滚滚的战场上,即使吴有武技傍身,哪里还能寻得安息之地?”



吴三手一直是魏翀手下的帐中文书,掌管地图史册,排山寻道,一路当先。刚才和他同一营帐的老兵交谈,得知吴文书不知不觉走至前方,不见踪影。初一听了大惊,忙沿路飞奔而来。



辽军紧紧咬住魏翀军队,风驰电掣地催马进关。



面前的金柱盘绕的一线天近在眼前,魏翀突然一提缰绳,顿步回首,凝视身后紧跟的手足。



他手中长剑指天,仍是在雷声般的马蹄中大声嘶吼:“众将士听令:调转马头,迎面对敌,后股做前锋,前军分两枝掩杀,后退者立斩!”



干哑吼声回荡在山涧,荡气回肠地激起兵士的勇气。只见魏翀手下均亮起手中武器,齐声呐喊:“魏马连营,摧坚断金!”



这热血沸腾的嘶吼穿透沉霭苍穹,凛凛地打了个声尖,在四周滚滚轰鸣。



初一似乎也身受感染,紧攀握手掌,只觉心底有股奔腾的热浪走遍周身,不能抑制。他双目圆睁,极力辨认下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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