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石头是这么一个浑饨纯厚之人,想来麓大师不会告诉他这等深含哲理的话。因此他只好笑一下,道:“好,你忙你的去吧!”
石头回身自去,也不会询问,对方为何叫他来问这么几句话的用意。
赵羽飞心想这正是石头能够快活无虑的缘故,因为他对这等事情,全然不须去动脑筋。
午饭之时,赵羽飞发现石头烧的菜味道非常好,这真是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然而晚饭之时,还有更令他惊奇的,那便是两式菜中,竟有一样是荤莱。最使他不解的是那些肉块虽然切成小块,但数量颇多,没有一点骨头,也不知道是什么肉。
石头不说,他也不问。这样过了几天,顿顿都有大量的肉,味道显然时有变化,可见得种类不同。
这一天早上,赵羽飞便留神了,早餐后,石头不知往哪儿去了,午饭后,石头才打柴挑水,以及打扫这木石小筑周围,一直忙到晚饭后,他就回到屋子里,也就是另一间他的卧房兼厨房,不再出去。
如此观察了几天,赵羽飞断定他一定是每日上午这一段时间,把肉食弄来。
这一天中午吃饭时,赵羽飞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肉,瞧了一阵,问道:“石头,这是什么肉?”
石头得意地咧嘴而笑,道:“这是我故意这么弄的,使你没有法子晓得是什么肉。”
赵羽飞道:“若是猪牛羊肉,我入口便知。这等肉类,如果是家禽中的鸡鸭鸽之类,像是有点儿像了,问题出在你如何有钱购买?难道寺里的出家人,还给钱你买肉不成?”
石头道:“那不是家禽的肉。”。
赵羽飞道:“我也知道,家禽决计没有这么精瘦的肉,你故意把皮骨都去掉,又切成小粒,使我猜不出来,对不对?”
石头道:“是呀!”
赵羽飞面色一沉,道:“你敢是偷宰人家的狗?那可不行。”
石头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决不偷人家的东西。”
赵羽飞沉吟一下,道:“那就好了,如果只是野生的飞禽走兽,便不要紧。”
赵羽飞心想:这算什么,如果不是野生之物,又不是家禽牲畜,难道是人肉不成,自然断无此理。
石头又道:“大爷你不骂我么?”
赵羽飞道:“骂你什么?”
石头道:“出家人不许吃肉呀!”
赵羽飞反问道:“那么你为何明知故犯?”
石头道:“我……我也不知道。”
赵羽飞道:“你是不是出家了呢?”
石头道:“是呀!”
赵羽飞问道:“你何故出家?”
石头道:“我不知道。”
赵羽飞微微一笑,道:“你从此以后,不要做出家人就是了。”
石头大喜,嘴巴张得大大的,然后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赵羽飞道:“当然啦,你既然不知道出家之故,可见得你根本不是出家人,何必白白顶着这名,倒教人笑话这样的一个不守清规的出家人?”
石头道:“是呀,何必教人笑话。”
赵羽飞道:“你见到麓大师,就告诉他我这话。”
石头道:“好的,我吃过饭就告诉他去。”
下午他从寺里回来时,已换了衣服,不再是僧人打扮。
赵羽飞问他麓大师怎么说,石头道:“我正要告诉你,他说他正希望你这样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仆从了,将来我可以跟你离开这儿。”
赵羽飞点点头,沉思不语。
石头大惊,道:“你不要我跟着你么?”
赵羽飞道:“不是,我很喜欢你,我只是在想,麓大师已隐示禅机,似是说我将要离开此地,但事实上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凭什么作此猜测?”
石头瞠目以对,赵羽飞见了,微微一笑,道:“这事让我自己来伤脑筋吧!”
山中平静宁恬的生活,使人感觉不出时间的溜走。赵羽飞每日除了冥思玄想种种人生道理之外,空下来时,就参研佛理,精修武功。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几天,这一日吃过午饭,赵羽飞从窗口看见石头坐在崖边,当下忽下决心。
他举步跨过门槛,回头一望,这间木石小筑仍然是以前的样子,可是在他眼中,知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意义。
要知他最近几个月以来,从未出门一步,在他困居一室的这段日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他人生中的某一境界。
现在他已突破此中界限,回到生动的,五光十色的人生之中,这道门槛,便是一个象征,而他终于跨过了。
他走近石头,石头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赵羽飞道:“石头,你为何心事重重?”
石头郁郁不乐,道:“我遇到鬼啦!”
赵羽飞深信他不会有一个字说谎,是以大为惊讶,问道:“遇见鬼了?什么时候?”
石头道:“就是早上。”
赵羽飞道:“怪不得你午饭吃得很少,只不知你为何不告诉我?”
石头道:“我怕把你骇着。”
赵羽飞失笑道:“你的心肠很好,但为何现在又告诉我呢?难道我现在就不会骇着么?”
石头苦头苦脸,道:“麓大师对我讲过,一定得跟你讲实话,所以你问起来,我可就不能不说了。”
赵羽飞点点头,道:“好,只不知那鬼长得怎么模样?有没有长长的舌头和七窍流血?”
石头摇头道:“如果是那样,反而好了。”
赵羽飞大感兴趣,心想这石头虽然浑沌,但说话倒是耐人寻味,甚是有趣的。
当了问道:“为什么那样反而好呢?”
石头道:“因为那样子我就不管她啦!”
赵羽飞不解,道:“你不管也不行啊!”
石头道:“如果是一个恶鬼,我管他做什么?”
赵羽飞一想,这话真有道理,因为假如是个恶鬼,你管他作甚?况且也无从管起,于是大大点头道:“对极了,那么这一个鬼是什么鬼呢?你为何非管不可?”
石头道:“是一个女的,漂亮得不得了,比以前我见过所有的女人都美得多啦,所以我很不情愿她是鬼,谁知道她偏偏是鬼。”
石头说到这里,叹一口气,又适:“她还对我笑呢!”
赵羽飞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才淡淡道:“哦,原来是这样。”
石头听了他的声音和表情,顿时感觉出他似乎并不相信,当下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说谎话?”
赵羽飞郑重地看着他,道:“我晓得你绝不会骗我。”
石头才安心了,道:“是的我确实看见她。”
赵羽飞道:“你凭什么说她是鬼?”
石头道:“我走近窗边时就看不见她了。”
赵羽飞道:“她不会藏起来么?”
石头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那屋子一眼就看遍了,没处可藏。”
赵羽飞也得承认石头并不至于蠢到那种程度,他只不过憨厚没有心机而已,这等普通的推理能力。他还是有的。所以他必定查看过四下,认定她没有藏起来,开他的玩笑。
但假如把这件事的经过当做真实的事,那就很严重了。首先他须得知道的是那儿本来荒凉无人,几时盖搭了一间小屋?第二,一个美丽年轻的女孩子,当真敢独自到这种荒僻的地方来么?第三,她怎会向一个陌生的男人微笑?就算她真的笑了,石头又有什么理由到窗边去看人家?第四,这个女的故事是发生于光大化日之下。假如世俗相传鬼都是在黑夜活动的说法,乃是正确的话,则大白天怎会见鬼?
他那天生明敏灵警的脑筋,一转之下,就想出了这几个问题。
他瞧着石头,暗暗忖道:“假如我要逐一弄明白这些问题,起码要不少时间。”
于是他决定放弃追究,无论那个美女是不是鬼;一与他本不相干,辛辛苦苦弄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处?
他安慰石头几句,便把他打发开,并且尽量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中,令石头明白他不感兴趣的心意。
因此,往后过了三天,石头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然而第四天中午时分,石头正在做饭之时,赵羽飞却破例地直入这间厨房。
石头本来懒洋洋地在烧火,见他讲来,登时精神一振,黧黑的面上,泛起了笑容,高声道:“大爷你早饿了?”
赵羽飞道:“饿不饿都不打紧,我是来跟你谈一谈的。”
石头道:“那敢情好,你想谈什么?”
赵羽飞道:“想谈你看见鬼的事。”
他眼看着石头立刻沮丧下来,泄气得还真快。
当下又道:“你可愿意跟我谈?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跟你谈别的。”
石头沉默了一阵,才无精打采地道:“随便你。”
赵羽飞道:“那么咱们还是略为谈一谈吧,你这几天老是心神不定,且连鸟肉都没得吃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石头道:“我没空去打鸟,前天和昨天我仍然看见她,而且她这两回还向我哭呢!”
赵羽飞道:“你一直没跟她说过话,对不对?”
石头道:“当然啦,我一走进去,她就不见了,怎能跟她说话呀!”
赵羽飞道:“你没提起今天的情况,想必另有惊人的变化无疑了。”
石头只点点头,一副乏劲的样子,但忽然跳起身,问道:“你怎么晓得?你也去看过?”
赵羽飞道:“没有,我只不过猜想而已。”
石头道:“猜得好,也许你能够猜得出她往哪儿去了,对不对呢?”
赵羽飞摆摆手,道:“不要急,如果你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我能解答。”
石头马上就高兴了,道:“好极了,那么美的姑娘,不知受谁欺侮,真是太可怜了,我一定得想法子帮忙不可。”
赵羽飞失笑道:“她如果真是女鬼,试想咱们能帮什么忙呢?”
石头认真地道:“她是鬼的话,咱们也能变成鬼啊,对不对?”
赵羽飞暗吃一惊,心想:“亏他想得出这等浑主意来,幸而我改变了不管这事的主意,要不然这家伙可能真的寻死,企图变鬼去帮助那女鬼呢!”
他丝毫不露出心中的震动,淡淡道:“问题是你如何能确知她是鬼而不是别的?如果你没有法子确定,你就没法子变鬼,因为等你变成鬼时,才发现她是活人,又或者是孤仙之类的东西,你想活过来,那就难了。”
这番话纯是企图以道理去折服对方,而不是利用感情或权力迫使他放弃。因此,赵羽飞非常小心的观察对方的表情,以便推断自己的话生不生效力。
但见石头似是忽然惊醒一般,道:“是啊,那时就麻烦了,那么我应该先确定一下她到底是不是鬼,才能谈到如何帮助她,可是这样?”
赵羽飞点头道:“正是。”
这时他心中十分宽慰,因为石头决定不会做出寻死之事了。
当下问道:“今天早上又发生什么了?”
石头摊开手,表示一无所有的意思,道:“不见啦,通通看不见了。”
赵羽飞笑一笑,道:“如果她不再出现,咱们也可以恢复安宁啦!”
石头道:“大爷,可不只是她不见,连那屋子也没有了,真奇怪,那间屋子居然可以搬来搬去的。”
赵羽飞点头道:“有些屋子果然可以很容易搬动。”
石头道:“我瞧了半天,那儿一片花草,什么遗迹都没有。”
赵羽飞心中一动,道:“如果盖搭过屋子,哪怕是可以搬动的,仍然会留下痕迹。至少地面的花草一定变了样,只不知你有没有留神去瞧?”
石头道:“瞧是瞧过,但没有想到这一点。”
赵羽飞道:“好在这件事不急,你明儿去看过,再告诉我。”
这一天他们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石头是个不用心智之人,现下有赵羽飞出头,他好像已把责任移交,顿时身心安泰,恢复欢恬自得的样子。
但赵羽飞却不然了,他外表上没有一点儿变化,事实上他内心却波澜万丈,起伏不休。
他对自己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以往的修养似乎都不起一点儿作用,感到非常惭愧。因此,当他好几次想立刻去瞧瞧时,都尽力抑制住这个冲动。
翌日的破晓时分,他就在想这件事,一面又暗暗惭愧自己何以忽然如此不能沉着?但惭愧归惭愧,想仍然照想。
石头一直没有动身去瞧的迹象,赵羽飞熬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道:“石头,你不打算出去么?”
石头讶道:“这么早,我从来没有这么早出去的呀?”
赵羽飞这才发现目下仍是清晨,外面草尖叶面上,仍然有闪闪发光的露珠呢。
当下他再三提醒自己要沉住气,饶是如此,他仍然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尤其是他无事可做,打开佛典,眼中连一字也看不进去。
终于熬到那个石头动身了,他欣慰地舒一口气。随即想起要面对不知多久的等待,这又使他心烦意乱起来。
这会儿的赵羽飞,表现得如此的焦煤不要,屡屡进出于草地和木石小筑之间。知道他的人看了,一定会感到无以置信,因为他前几个月,尚如槁木死灰一般,而现下却为了一件与他完全无关之事,急得比猴子还更毛燥些。
时间只过去了一阵,可是赵羽飞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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