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院住的寿儿和仆人们全都惊醒,穿上了衣裳,打著灯笼进到里院来问。德啸峰把刀放下,出屋来对众仆人说:“不要紧的!一点小事。你们别大惊小怪的,留神把老太太给吓著了。”原来德老太太因为年老耳朵背晦了,所以院外吵闹的事她都不知道。两位小少爷是被仆妇看著睡觉,也没有惊醒。德啸峰到各处看了看,幸喜家人无恙,也没有别的损失。只是俞秀莲姑娘追下了贼人,尚未回来,心中未免著急。一面吩咐仆人们在前后巡守著,他一面回到屋里坐著发怔。
德大奶奶这时惊魂甫定,看见丈夫脸上煞白,坐在那里发怔,又是著急忧虑,遂问道:“到底刚才闯进屋来的那两个人是谁呀?”德啸峰说:“头一个闯进屋来的那个人就是金枪张玉瑾。幸亏我躲的快,手下又预备著刀,要不然此时早就没有命了!”说时,指著红木桌子上的深深刀痕说:“你看这个人多么凶狠!”德大奶奶想起刚才的情景,也不禁害怕,身上又打起哆嗦来。刚要劝丈夫以后莫要再与江湖人结仇,忽听院中的寿儿等人又喊起来说:“房上有人啦。”德啸峰吃了一惊,赶紧随手抄刀,要扑出屋去。
这时院中就有一种柔细而严厉的声音说道:“是我,你们拿灯笼照甚么?”又听是寿儿声音说:“俞姑娘,你把贼追上了吗?”俞秀莲说:“你们睡去吧,没有甚么事啦!”遂就咳嗽了一声,进到德啸峰夫妇的屋里。德啸峰此时又把刀放下,他就说:“俞姑娘回来了!”遂顺著灯光,上下打量秀莲姑娘。只见秀莲姑娘身穿青布短裤,臂挟双刀,头上的发被风吹得微微散乱。她把刀立在墙角上,略略喘了两口气,便说:“我把他们追到齐化门城根,他们跑上了马道,用砖头往下扔打,我才没敢再往上追。这两个贼的刀法都不怎样好,他们的手脚也都很笨。幸亏他们是两个人,教我顾不过来,若是一个人,我早就把他捉住了。”
德啸峰见秀莲姑娘把两个贼人驱走,她自己一点也没有吃亏,心里就不禁佩服,又是自觉惭愧。
便红著脸叹气道:“本来我们还没睡下,屋门就被人踹开,闯进来这两个强盗。幸亏我手下也预备著兵刃,要不然非要吃亏不可!”说时指著桌子被砍的刀痕,叫俞秀莲瞧看,又说:“那身材高一点的就是金枪张玉瑾。大概他们今天并未离京,不过造出他们已然走了的话,为是叫咱们防备疏忽,他们晚间好来下手。这个张玉瑾也真狠毒呀!”秀莲姑娘听了,倒觉得这是自己给他惹的祸事,因此很觉抱歉,过去又看了德大奶奶。
德大奶奶这时倒缓过气儿来,说:“多亏有俞大妹妹在这儿;不然凭他一个人,哪打得过两个强盗呢!”俞秀莲向德大奶奶安慰道:“嫂子你不要担心了,我敢保那强盗不能再来了。我也暂且不离开你这儿啦。”德啸峰听秀莲姑娘说是暂且不离开这里,他也略略放心了,就到前院吩咐仆人们轮流著守夜,然后回到里院。秀莲姑娘跟德大奶奶又说了半天话,方才回屋安寝。当夜德啸峰的钢刀放在身旁,也没睡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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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第四十章
次日德啸峰就通知了衙门,说昨夜自己的宅里闹贼。衙门里的老爷与德啸峰全都素有交情,就派了两个官人到他宅里来保护,白天官人们在门房一坐,晚上在宅子附近巡看巡看。过了两三天,甚么事也没有。德啸峰夫妇虽然惊魂已定,可是秀莲姑娘却十分觉得急躁和烦闷,又因德啸峰极力劝阻,她也不好意思再出门。除了因为系念那谢家母女,派仆人去看了看,送了几两银子之外,是甚么事也没做,每日只望著双刀感叹。
现在,她倒不盼望别的了,只盼望李慕白快生回京,把关于寻找孟恩昭的事跟他谈一淡,并盼他能替自己想想办法,告诉自己离开德家之后,应当往哪里去才能得到将来的归宿。因为心里思索著事情,有时德大奶奶跟她说闲话,她都不甚爱理。晚间倚灯拥衾,又是无限的伤怀,既悲自身命途多难,孤零无靠;又悔父母在一年内相继物化,遗骨一在望都褕树镇,一在宣化府,不知何日才能起运回乡安葬?并且愤恨孟恩昭的无情无义,怀疑李慕白的态度突变。时常这样思虑纷纭,泪疲斑斑,一夜也不能安眠。
又过了两天,神枪杨健堂就向德啸峰和秀莲姑娘来辞行,他带著手下的镖头山北京回延庆去了。
德啸峰送走了杨健堂,见李慕白还不回来,也觉得十分烦闷。尤其自思与黄骥北结下深仇,将来仍难免要遭他暗算。这时天气是越发寒冷,屋中已生上了炭盆。
这天晚饭后,德啸峰夫妇在屋里逗著孩子说话。少时俞秀莲姑娘也进屋来,坐在炭盆旁与德大奶奶闲谈了几句。她刚要再向德啸峰提说自己要决心离京的话,忽听窗外是寿儿的声音,回道:“李大爷回来啦!”
德啸峰吃了一驽,赶紧隔著窗子问道:“哪个李大爷?”外面寿儿答道:“是李慕白李大爷!”
德啸峰听了,立刻跳起身来,笑著说:“我这位大爷,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说著赶紧跑出屋子去见李慕白。这里俞秀莲听说李慕白回来了,她也不禁惊喜,本已站起身来,要跟著德啸峰去见李慕白,可是又见德大奶奶望著她,面上露出笑容,秀莲姑娘就觉得不好意思,便又坐下了。
这时德啸峰顺著廊子跑到前院客厅里,只见李慕白正对著灯坐著;一见啸峰,就站起身来说:“大哥,你这些日可好?”德啸峰就上前拉住李慕白的手,很恳切又像带著抱怨的口调说道:“兄弟,你这些日子到了一趟哪儿呀?你不知道白你走了之后,这里就天翻地覆了吗?”说时顺著灯光去看李慕白,只见李慕白的头上、脸上全都是尘土,面目越发削瘦,并且神情十分忧郁,穿著一件长棉袄,衣襟和袖子全都磨破了。
德啸峰心里怀著惊疑,就问说:“你是刚进城吗?”李慕白点了点头,说道:“我进城时,天就就快黑了。我是骑著马来的,将马匹牵回到庙里,我连脸也没洗,就赶紧雇车来了。”说到这里,微叹了一声说道:“我这些日无时不在忧虑悲伤之中。我也听说苗振山、张玉瑾到北京找我来了,但我却无法分身前来呀!”
德啸峰听了,不耐烦地问道:“到底你上哪儿去啦?找著孟思昭没有?”李慕白先抬眼看了看窗外,仿佛惟恐被人偷听似的。德啸峰使眼色叫寿儿退出屋去。这里李慕白坐在德啸峰的对面,背著灯,他用一只手支著头,就很伤感的低声说道:“今天我是由高阳县来,因为孟恩昭在高阳为苗振山等人所伤,伤势太重,在前两天就死了!”德啸峰听了,不禁吃惊,刚要发话,就听李慕白又详细地往下去说。
原来,自从那天史胖子找著李慕白,两匹马就连夜冢返搅烁哐粝亍U馐泵隙髡言诘攴坷镒≈耍墒放肿拥哪歉鲂』锛品讨@钅桨滓患隙髡丫褪直锤懈牛担骸靶值埽阋蔡涡粤耍∥蘼勰阌猩趺次训氖虑椋颐嵌伎梢月塘俊D阍蹩赡昧宋业谋#辶颂穆恚统隽吮本局阋桓鋈艘访纭⒄胖谌四兀俊
孟恩昭听了李慕白这话,他只是冷笑,仿佛认为李慕自说的完全不对。因为身上的镖伤刀创甚重,他虽然心中有许多话,但是没有力气说出来。这高阳县地方又没有甚么好的外科医生,只仗著史胖子带著点刀创药,给孟思昭敷治。孟思昭的伤势反倒日益加重了。李慕白就十分著急,托史胖子到保定请来了一位医生,给孟思昭诊治,可是也不见好。
史胖子在往保定时,他就得到了消息,知道吞舟鱼苗振山、金枪张玉瑾等一干人,在保定闹了几日,现在已往北京去了。史胖子回来告诉了李慕白,李慕白又恨不得立刻赶回北京,共与苗振山、张玉瑾等人争斗,并替孟恩昭报仇。怎奈孟恩昭此时呻吟病榻,发著烧,伤势一点不见起色,有时且要痛得昏迷过去。
依著李慕白本是想要雇辆稳当的车子,把孟思昭拉到北京,再去延医诊治,或者还能伤势转好。
但是史胖子却极力拦阻,他说:“李大爷,你不仔细看看!孟二爷的伤势重得成了甚么样子了!要是在这儿,托老天保佑也许能够好了。可是要想上路,不用说是到不了北京,就是抬到车上那么一晃荡,恐怕孟二爷也就断了气啦!”李慕白也怕孟思昭的伤势禁不住路上的劳顿。但是在这里又没有好医生和好药,急得他日夜看守,不能睡眠。
这天孟思昭是迥光返照,忽然清醒了一些,他就说:“我的伤大概治不好了,你们也不必费事去请大夫。”又望著李慕白说:“李大哥,你来了很好!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就是我死了也甘心!”于是这孟思昭就述说他以往的历史。
原来孟思昭因为幼年时曾从家中逃走过一回,在口外各处流浪,学了一身好武艺。后来回到家中,他父亲孟永祥虽然对他仍有父子之情,但总不如对长子那样的疼爱。孟思昭的胞兄孟恩昶为人骄傲毒狠,行为又不正,因欲父死之后独怗家产,所以对孟恩昭就处处逼迫。思昭本想要离家他往,可是又因他父亲已为他订下俞秀莲姑娘为妻。思昭听人说秀莲不但貌美,而且有一身好武艺,因此孟思昭只得忍气吞声,想著过两年与俞秀莲完婚之后,再行离家到外面去闯一番事业。不料在去年春天,宣化府的恶霸张万顷竟强占有夫之妇。孟思昭听说了,就气愤不平,提著宝剑找到张万顷的家中,将那张万顷的两绦腿全都砍掉。然后他身边一文不带就逃出了宣化,在外面飘流了些日。他虽然有一身好武艺,但不屑与江湖人为伍,更不肯做那些盗贼的勾当,所以落得十分穷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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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后来他在北京遇见了旧日在口外相识的一个喇嘛僧,这个喇嘛僧也知道他在宣化闯祸的事情,便劝他说:“你把这张万顷砍成了残废,他们现在已告到官中,派人往各处捉拿你了。张万顷的叔父张太监,是宫中的大总管,极有势力,若叫他们把你捉住时,你一定活不了。所以你得赶紧找个地方安身,过上二三年,案情一搁置起来,那时你再出头,也就没有甚么妨碍了。”于是就叫孟恩昭改换了姓名,喇嘛僧便把他荐到铁小贝勒的府中。
本想铁小贝勒平日最喜欢会武艺的人,一定能对孟思昭另眼看待。可是想不到孟恩昭一到铁贝勒府,铁小贝勒见他衣服褴褛,相貌不扬,便没有怎样注意他,竟派他到马圈中去做刷马的贱役。孟思昭本来性情孤高狂傲,他见铁小贝勒对他不加重视,他也就不愿再显身手,以邀恩宠,所以他在这里只想暂且耐时,将来张万顷的案子一冷了,自己再往外省去闯荡。倘能得些事业,便亲往巨鹿去迎娶俞秀莲姑娘。
不料后来却遇著了李慕白,李慕白能于贱役之中看出孟思昭是位英雄,孟思昭就不禁感念知己之情。而且李慕白的名声、武艺和人品,尤为孟思昭所倾慕,所以当李慕白卧病之时,孟思昭便殷勤服侍。
相处多日,二人的友情日深,孟思昭就想要把真实姓名和来历一一告诉慕白。不料这话尚未出口,李慕白就把他自己恋慕俞秀莲的事情,无意之中向孟思昭说出来了。虽然李慕白说得明白,他与秀莲姑娘毫无越礼的地方,而且因为事情的不可能,早已不敢有甚么希望了,可是孟思昭听了,心中却十分难过,他就想:“李慕白早先曾向秀莲比武求婚,后来又帮助他父女杀退仇人,并为俞老镖头打点过官司;俞老镖头死在半路,也是李慕白帮助给葬理的。虽然李慕白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不能与秀莲有甚么暧昧之事,但他们在路上相处多日,彼此必有羡慕之情,只因为我孟思昭一人,使他们不能彼此接近。秀莲对于李慕白的恩义不能报答,内心不知要怎样伤感;李慕白是因为在秀莲身上失了意,所以他才志气颓靡,才发生迷恋谢翠纤,以及坐牢得病种种事情。”
孟思昭如此一想,就觉得自己十分惭愧,十分伤心,暗中责问自己说:“我虽然自幼与秀莲订婚,但我们却未曾见过一面。我在家中不见容于父兄,得罪了豪绅,闯下了大涡,不敢出面见人。如今做著刷马的贱役,自身衣食都不能维持,我又哪一点配与秀莲姑娘成为夫妇呢?反观李慕白,不但他人才出众,武艺高强,而且在京中又有很大名声,认识许多好友。秀莲若嫁了他,也不辱没了她的才貌,我何必在其中作梗呢!”所以后来他读了德啸峰给李慕白的信,知道秀莲姑娘将要来到北京,因为一时的伤心难忍,露出形迹来,便被李慕白识出。他当时夺门而逃,就想:“李慕白如今既知道自己是孟思昭,他纵是伤著心,也要等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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