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双方球迷不断互相叫阵之际,球已投出。非常惊险的内角曲球,顾惟军在出棒之际发现情势不对,收棒之势还没有完成,一扭身,那颗硬如炮弹,时速超过一百三十公里的小球,就这样恶狠狠地烙上他的侧腰!
触身球!保送!
两边球迷都疯狂地尖叫起来,顾惟军忿怒地摔下球棒,要冲上去理论,才一动,腰际火辣辣的灼痛让他皱眉弯腰。
这边捕手也慌了,站起来推开面罩,一叠声问:“没事吧?你还好吧?”
场边已经有救伤人员迎上来,先用喷雾剂止痛处理后,扶著他一拐一拐走回休息区。在球迷的尖声抗议与鼓噪声中,换上了代跑。
投手丘上,一脸冷肃的高致勤则在与捕手、教练会商片刻后,继续投球。他连看都没有看顾惟军一眼。
“靠,小高是怎么回事!”打击教练会同他们随队的防护员过来,一面扯开顾惟军腰际球衣,帮咬著牙猛吸气的顾惟军处理瘀伤,一面痛骂:“不要说你,我都差点冲上去痛揍他一顿!”
顾惟军脸色有些惨白,额际出现豆大汗珠。
幸好救护人员来得快,否则他当时,真的会冲上去揍人!
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躁,已经愈积愈多,好几次在场中险险控制不住要动手。不管是裁判,是对方嘴脸可憎的教练,还是吵死人的球迷……
不过,他最想揍的对象,就是今天晚上那该死的救援投手,高致勤!
几个礼拜前,在球场相遇,他们一起接受杂志的访问与拍照。之后,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时,高致勤用开朗的语气,毫无芥蒂地闲闲提起:
“听说你冬天去日本的时候,有看到阿桦?”
顾惟军和高致勤在进了不同的职业队后,一向被媒体报导有点瑜亮情结。其实从小认识至今,一投一打,他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人。不能说特别热络,也不见得有什么敌意,在镜头前面,也都有个惺惺相惜的官方形象,见了面总会聊上两句。
不过当时,他震惊地回头,不敢相信这是高致勤闲聊的话题!
“你……你跟她有联络?”顾惟军困难地吐出问句。
高致勤很无辜地露出那招牌阳光笑容,点点头:“一直都有啊!她去找学长,也是我提议的。”
高致勤口中的学长,当然就是他们投手界的名人钱鸿岳,他也是M大毕业的,算起来真的是高致勤他们的学长。
顾惟军瞪著高致勤,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因为……钱鸿岳是黎教练的学生,所以才……才……”一向口才便给的顾惟军,居然有些结巴。
“当然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桦跟她爸爸感情又不好。”高致勤挑挑眉,露出俏皮的表情。比起顾惟军的深沉老练,高致勤的形象一直是邻家开朗阳光大男孩,他笑了笑。
“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顾惟军很烦躁地用手耙梳过自己的短发,懊恼地质问。“我问过好多人她在哪里,像朱一贵……他们都不晓得。既然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高致勤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球场旁,熙来攘往的大马路边,两人安静直视对方。半晌,高致勤才收起那开朗笑意,认真而坚定地说:
“老顾,不要打扰她,不要招惹她。”
昔日队友们的默契始终存在,他们虽然没有诉诸于口,但都共同守护著这个倔强的女孩。
顾惟军闻言一怔。他薄薄的唇边,随即扬起那惯有的、有些吊儿郎当的嘲讽笑意。“哦?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我是她的好朋友。”高致勤清楚宣告。他专注的眼眸毫不犹豫地直视著另一双慵懒中带著莫名火焰的俊眸。
“好朋友吗……”顾惟军还是扯著嘴角。
当时两人就这样分头而行,没有再多说。可是顾惟军胸口郁闷之气,却愈来愈严重,愈来愈深浓。
他看到高致勤那张心无城府的脸就有气。
想到他一直与黎桦有联络,自己却像傻子一样,问东问西却完全不得其门而入,就更加有气。
这些忿怒,对一个专心打了这么多年球,没有分心过的球员来说,绝对不是好事。可是顾惟军发现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尤其在球场上相遇,高致勤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更令他无名火烧得三丈高!
一投一打两位名将正面对战,本来就够引人注目了,加上最近两人之间的张力越发惊人,连教练们都感受得到。打击教练此刻就絮絮抱怨起来:
“小顾,你选球要再小心一点。高致勤的球虽然快,可是不难打,你最近太急躁了!”
腰际火辣辣的痛感让顾惟军无暇多说,冰块敷上,又热又冷的极为难受。他咬著牙:
“我知道。我会注意。”
意外的腰伤让顾惟军在球场上休息了一天,在女友面前休兵好一阵子。美丽的Iris来访时,会很同情地抚摸精瘦腰际的瘀伤,然后放任纤纤玉手在那壮硕迫人的胸膛上游移。
喷火佳人罗衫半褪地倚在他怀中,挑逗地轻抚著。而裸著上身,斜倚在沙发中的顾惟军,却无心享受美人的热情。他只是微皱两道霸气浓眉,眼睛盯著电视,一手敷衍地搂著女友纤腰,另一手则握著遥控器,无意识地不停按著转台钮。
无名的焦虑愈来愈烈,逼得他烦躁异常,甚至无心缠绵温存。
得知黎桦与高致勤一直有联系以来,他的忿怒达到最高点,却愈来愈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再怎么说,不管小时候曾经有过怎样的纠葛,时间过去,也该慢慢淡忘了;可是,黎桦总是看到他就跑,每次拖住她讲几句话,也是一脸戒备不友善的模样。
是的,戒备而不友善!
从北海道回来,他从乍然重逢的狂喜中恢复之后,便完全无法克制自己想要见她、想要追问的欲望。
为什么看到他,黎桦会有这么强烈的抗拒反应?
顾惟军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打了不知多少通电话到黎桦借住的钱鸿岳家中。可是,不管何时打,打多少次,黎桦就是不肯来接电话。
好几回他都听见旁边小甜与黎桦的对话声了,最后钱大嫂还是很抱歉地回应:
“阿桦在忙,她说……她没什么要跟你讲的。”
每次都是这样。挫败地挂上电话,一拳重击在旁边的沙发椅背上。力道重得让他紧握的拳隐隐作痛。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跟他讲话?
为什么自己又非跟她讲话不可?要说什么?
解释当年的事情?解释他这些年来的想法?那些连他自己都不完全清楚的……
“哎哟!”一声娇呼打断他皱著眉的冥想。一时失神,他收紧了铁臂,搂得太用力,让女友又恼又喜的娇嗔:“干嘛抱这么紧,表情又这么恐怖?”
低头,发现水汪汪的明眸与鲜艳的红唇就在眼前,一片春光美景,顾惟军眉皱得更紧,他没有顺势开始一段云雨激情,反而放开她,站了起来,踅到厨房,拎了一罐矿泉水开始猛灌。
Iris嘟著嘴,坐直身子,把衣衫整理好,扣子扣上,一脸责怪他不解风情的表情:“顾,你最近好冷淡喔。”
她是有线电视台的跑线记者。因为制作专题采访,才认识这位职棒界的明星。主动热情、开朗大方的她很清楚顾惟军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乖宝宝,加上他职业的关系,忙到不可开交,实在不是个标准好情人。
但是对他如日中天的名气、英挺深峻的脸庞,以及精壮结实的运动员身材深深迷恋,所以虽有其他“朋友”,顾惟军依然是她最倾心的对象。
这位黄金单身汉最近却常常心不在焉。应该说,从年初两人的甜蜜日本行以后,这个球季开始,他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而这几个月以来,她已经学会,在这头狮子暴躁不安的时候,最好不要多问。否则,那惊人的脾气就会有如狂风暴雨一般爆发。
那么硕健的男人,发起怒来是很恐怖的。他只消低吼一声,用力甩开手上拿著的东西,不管是遥控器还是坐垫,茶杯还是书本,都能造成吓人的效果。
眼看他还是一脸阴霾不肯开口,Iris整理好自己,拨拨如云的秀发,噘著嘴拎过抛在旁边茶几上的皮包:“又给我脸色看?算了,我先走好了。你自己慢慢不爽吧,多保重。”
默然目送这位火辣佳人离去,顾惟军回到窗前,额头抵著冰凉的玻璃,长长吐出一口气。
身体因练球、比赛而疲累,精神也处在焦躁不安的状态中。腰际的伤更是火上加油,此刻一下一下的抽痛提醒著他,那一球有多强猛有力。
该死的高致勤!
他烦躁地抓起遥控器,正要关掉开了整夜,令人心烦的电视,但夜线新闻突然抓住他的视线。
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中。
不就是刚刚被他诅咒过五十遍的高致勤!
一身轻便运动服,俊秀而开朗的脸上,有著忧虑的表情。记者好像在医院外面截到他,正在访问,顾惟军只来得及捕捉到最后一句:
“……希望能好好照顾这些曾经立下许多功劳的球员、教练们。”
“黎教练曾经教过你吗?”记者追问。
“没有,不过以前他带过少棒队去参加亚洲杯,当时我在队中。”
短短的新闻片段结束。高致勤一向是媒体宠儿,连去开个签名会都会出动SNG连线报导。这样的镜头并不算罕见,不过一直到主播评论完,开始进广告了,顾惟军还紧盯著电视萤幕。
丢开遥控器,他摸到茶几上的无线话筒。五分钟后,问到了高致勤的手机。
“顾惟军。”电话一接通,他便沉冷报上自己的名字。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背景闹烘烘的,高致勤好像还在外面。
“你好,有什么事吗?”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顾惟军平稳地问。“我看到夜线新闻。”
“喔,那个啊。”高致勤轻描淡写回答:“黎教练中风了,我们去看他。已经好几天了,你不知道吗?”
“我……”
“抱歉,我忘了,你不是大兴毕业的。”
虽然语调还是那样轻松,不过顾惟军听得脸色一黑。他确定他是故意的。高致勤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心无城府。
“你也不是吧。”这边的沉冷嗓音越发不悦。
“没错,不过阿桦不在国内,托我们几个大学同学帮她注意一下黎教练,也是应该。”高致勤无意多说,他客气地问:“还有什么要问吗?我还有事。”
“……黎桦知道吗?”顾惟军冷著声音问。
“知道。我第一时间有打去跟她讲过情况了。”高致勤停了一停,然后爽朗地说:“上礼拜那一球真是抱歉。你没事了吧?”
“嗯。”很不甘愿地用一个字回答。顾惟军非常肯定,那听起来诚恳的慰问,根本一点诚意都没有。
他甚至敢大胆假设,若不是碍著全场数千双眼睛,以及摄影机镜头的话,高致勤会非常愿意把那颗球往他的头或胸口瞄准!
控球力跟球速一样优秀的高致勤,鲜少有触身球的纪录,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顾惟军不再多说,他挂上电话。
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起身踱步。来回踱了几趟之后,又坐回沙发上。如此循环过三次之后,顾惟军受不了了!
他又重新抢过电话,拨出那个已经打到滚瓜烂熟的越洋电话号码。
“老弟啊,已经这么晚了,你就体谅一下我家有孕妇小孩……”接电话的是嗓音中带著浓浓睡意的钱鸿岳。“阿桦已经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不好?”
握著话筒的手,居然开始有些潮意。挫败与焦虑再度狂猛袭击著他。
她就是不肯和他说话。不管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
在这一秒,他突然觉悟了。
打再多次电话也没有用,他绝望地体认到这件事。
所以——
提著轻便旅行袋出了机场。五月的异国,空气中有著闷热的潮湿感。
高大的身材鹤立鸡群,帽缘压得低低的,雨天还戴著墨镜,根本是昭告世人,此人身分特殊,该多看两眼。
不过身在异邦就有这个好处,没人认识自己。顾惟军吐出口大气,握著写好地址的纸条,找到计程车。
开出机场,细雨中,往大城市的近郊奔驰。
一路上,顾惟军还是紧锁著浓眉。
他贸然请假出国,当然是一件令球队很头痛的事情,教练与经理的脸色都很难看,还要被罚款兼扣薪水。这他认了,不过这都不是最令他忿怒的。
行前,在匆忙之中,他打了无数通电话到日本,却是像把石头丢进海里,一点回应都没有。
没人接听,留言也没回电,钱家好像突然从地球上蒸发一般。
最可恨的是,黎桦也一起消失了!
如火烧灼的焦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