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桦到最后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痛苦吐出来,讲完之后,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听见黎桦激烈的喘息声。
好半晌,顾惟军才悠悠开口,五官深峻,线条刚硬的脸庞,此刻柔和了,居然开始有著淡淡的笑意。
“小桦,你觉得我很帅吗?”他轻笑著,好像完全没听见其它的话似的。
“那不是重点!”黎桦已经快被搞疯了。“你听不懂吗?我不相信你!我还会离开,我会像以前那样,在最恐怖的时候离开你!”
“你不相信的是你自己。”顾惟军轻声说。他把另一手也伸出去,用力握住黎桦激动得微微颤抖的双手,紧紧地,不容质疑:“你可以不相信你自己,但你不能不相信我。”
大掌中的手在颤抖,顾惟军握得更紧。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想我自己为什么没办法释怀?后来我终于知道了。”顾惟军认真地说:“继续想下去也没有用,我不会想出答案,因为我就是放不下,我没办法。我真的尝试过,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看你遇到困难或恐惧的时候,就只会逃开,逃开以后又不快乐,无法照顾好自己的样子。小桦,所以我又来纠缠你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呢?”黎桦半跪著,觉得自己脆弱得几乎要死去。她像是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被放在一桌精致丰盛的菜肴前,战栗著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仿佛一伸手,那美梦就会立刻粉碎。“难道……你不怕……我又……莫名其妙的离开吗?”
“我怕。”顾惟军终于收起嘴角的微笑,盯著面前已经非常混乱的黎桦,他放开她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肩,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你呢?怕不怕我离开你?”
“我当然怕。我就是怕到不敢面对,所以才……才……”
“你看,所以我们是一样的。”他伸臂想拥她入怀。
黎桦用力推开了,她吼叫:“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你可以离开,很快就会没事,找到新的对象,可是我……”
“而你怎么样?”像个最温柔的魔鬼,他轻声问。
“我……”她终于还是哭了。“我会不知道怎么办……我……”
“我告诉你怎么办。”顾惟军拥她入怀,下巴抵著她的额,笑著说:“到那时,你可以来追我。反正,你跑得也很快,一定追得上。”
尾声
满山的杜鹃花开了。
黎桦现在每天慢?,都比以前多花一倍时问。
田可慈问她是不是有停下来赏花?
“花有什么好赏?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刚慢跑完回来的黎桦,照例冷著俏脸回答,一面抹汗,转身就进门去准备上工。
因为花季的关系,一向不算热闹的金爽茶艺馆,最近几天都有八成以上的满座率,让田可慈和黎桦忙得天昏地暗。
各式各样的客人,络绎不绝。有全家出游的,有情侣携手的,不管是口渴想喝茶,还是赏花累了,或者只想找个停车位的……
此外,最近还多了一些不算客人的客人。
当然不是牛世平,因为这位绝对不是“最近”才常出现,也不是最近才开始被奴役。在客人多的时候就算想付钱喝杯茶都不行,得卷起袖子下海帮忙,关店之际才来的话还沦为免费工读生,搬椅子、拖地板等等的都得做,他已经习以为常。
现在,跟他地位差不多的,还有另一位男士,那就是——
“顾……惟军,你……可以这样跑吗?”田可慈一回头,看到身穿运动服,二月天里上身只剩下一件薄薄T恤,一身汗的顾惟军进来,忍不住问。“你又跟阿桦去跑步?你的膝盖……”
“没事,只算走一小段而已。”顾惟军神色自若地经过田可慈面前,一进茶艺馆,刚硬脸庞上一双炯炯的眼眸就很快扫视一周,然后问:“她人呢?”
“不用紧张,她进去换衣服准备开店,跑不了的。”田可慈菱唇弯起有些贼的笑意。“你们不是情况明朗化了?怎么还是紧张兮兮的。”
“我看起来很紧张吗?”顾惟军扯起嘴角,懒洋洋地笑笑:“明朗化是一回事,她那个性,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又钻牛角尖,然后……”
“那你干脆拿条绳子把她绑起来算了。”田可慈取笑。
“要绑什么?外面的那几棵竹子吗?”黎桦换了工作服,搬了一箱毛豆出来,听见他们讲话,就顺口问。“我昨天剪好绳子了,等一下去绑。”
田可慈和顾惟军都在笑,笑得黎桦一头雾水。
“你们笑什么?”
“没事。”顾惟军浅笑著走过去,弯腰接过她手上的箱子:“我来搬吧,你放手。”
“你不要动!”黎桦不肯让他动手,一脸不爽地骂回去:“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我讲几次?你开刀才多久,为什么不坐著好好休息?”
“我这是在复健!肌力跟关节适度活动,何医师也交代要做。”
“不是这样活动的!”
“你又不肯跟我做别的活动,我只好……”顾惟军凑近,低声在她耳边有点暧昧地说。
黎桦真的不同了,她那张寡言少笑的脸蛋,此刻很没出息地浮起红晕,她忿忿斜睨顾惟军,凤眼含怒,流转著纯女性的嗔意:
“你……闭嘴。”
“遵命。不过,你得先放手,让我把这箱东西搬到柜台后面。”顾惟军还是那样闲闲笑著说。
忿然放手,黎桦耳根子辣辣的,有些狼狈地很快瞄田可慈一眼,在她戏谑含笑的注视中,脸更红了,还是板著一张脸,她转过身。
“那真的是……阿桦吗?”不速之客又多一名,不对,两名,高致勤带著女友周叔谊路过,顺便进来探望。
戴著棒球帽,一身T恤牛仔裤的高致勤,看起来就是个阳光大男孩,他此刻很惊讶地望著有点脸红,尴尬转身要进厨房的黎桦,不可置信地看看身旁女友,又看看一旁正忙著在每张桌上摆放鲜花的田可慈:
“好可怕,她现在……”
“很有女人味,对不对?”脸圆圆的,长得很可爱的周叔谊有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原来阿桦也有这一天,我一直以为……”
“你以为什么?”顾惟军摆好箱子走过来,冷冷反问。
“现在你了解了吧,你的情敌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她。”高致勤揉揉女友的头顶,宠匿地看她一眼。“你别再迷恋阿桦了,不然,顾惟军会打你喔!”
“现在的男女关系真乱,我不陪你们了,自己招呼自己吧。我得去看阿桦需不需要帮忙。”田可慈耸耸肩退出这一片混乱,也进厨房去了。
“我也要去!”周叔谊马上追过去。
“你们来干嘛?”顾惟军很想杀人的眼光瞪著周叔谊的背影,又转过来审视笑嘻嘻的高致勤。
“不要这样,我们打扰你们了吗?”高致勤摊摊手:“下礼拜春训就要结束了,再来要开始打热身赛,球队在问阿桦要不要回去上班,我奉命来探口风的。”
“免谈,她才不会回去。”顾惟军很专制地代答。“她要照顾我。”
高致勤哧一声笑道:“先生,你也太大牌了,开个刀还要专属复健师照顾?她可是我们球队的职员,不能说走就走的。何况,她又不一定想辞职。”
“我会让她辞职。”顾惟军很坚定地说。
开玩笑,让她继续跟那些男人成天混在一起,没事就帮他们按摩、舒缓筋骨?门儿都没有。
“哦?你为什么这么有信心,阿桦一定会听你的?”高致勤很有兴趣似的双手抱胸,一副等著听的样子。“你应该知道,她这家伙很难搞的。你愈是逼她,她愈是可能跑掉,这你很有经验了。”
“我知道。”顾惟军果然信心满满的样子,他不甩高致勤的嘲笑,懒洋洋扯起嘴角:“逼她没有用,对付她,我现在已经有别的绝招。”
“是什么?”高致勤打铁趁热,赶快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怎么能说?对付黎桦最有效的办法,就是……
眼看著客人三三两两开始出现,黎桦忙里忙外的,还不忘跟高致勤他们闲聊,就是不肯正眼看他,顾惟军当然知道她脸皮薄,不过他现在才不会安静接受这样的冷落。
“哎。”他轻哼了一声,弯腰抚著右膝盖,一面开始在心里数著数字。
五,四,三,二,一……
“你到底为什么不坐下?一直站著干什么?”
那个强自压抑著关心的嗓音毫无误差地在身边响起,顾惟军在心里偷笑,不过表面上当然不动声色,只是略蹙著浓眉,装出不太舒服的表情。
黎桦扶著他,一手还毫无警觉性地绕过他精瘦腰际揽住,帮他移到椅子旁边,一面忍不住唠叨:“你不要再走来走去了!坐著!我去倒茶给你……”
顾惟军趁机搂了她一下,被黎桦恨恨地瞪了一眼,却忌惮著他的伤,不敢贸然甩开,只得任由他把自己拥在怀里,嘴角还扬起气死人的得意微笑。
好不容易挣脱这个黏人的霸道拥抱,把顾惟军安置在窗边椅子上,黎桦迅速逃离现场,完全不想看老板田可慈、老友高致勤,以及其他客人打趣而八卦的注视。
“顾惟军真的开窍了。哀兵必胜,不枉费我在他开刀的时候,甘冒被阿桦骂的危险,把她骗去医院看他。”高致勤在一旁冷眼旁观,一面欣慰地点头。
“你还邀功,明明是我出的主意吧!”周叔谊嘟起嘴抗议。
“是,是,都是你的好主意,你最了解阿桦了!”
不只这些老朋友,现在连顾惟军也很了解了。当初的急进与压迫,可以一时得到她,却无法长久。这一次,他知道要慢慢来,不能逼她,必要的时候,无耻地以自身的弱势来克她,也毫不犹豫……
故作冷淡而偏中性的外表下,她其实是个别扭的小女孩。爱钻牛角尖,没有安全感,又倔强得要命,不肯说出口,不愿示弱。
偏偏顾惟军就是放不下这样一个难缠的小女孩。
从他十一岁开始。
“哎呀!高朋满座。”中午刚过,高致勤他们前脚才走,就是另一个不速之客登场。明艳抢眼的Iris一进来,掩著嘴就笑说:“都没位置了,不介意我跟你坐吧?老朋友?”
顾惟军挑了挑浓眉,收起他看了一半的报纸,满不在乎地让Iris坐下。
“开刀顺利吗?看你气色不错。”Iris甜甜笑著,她明艳大方的外表让来喝茶的客人都忍不住注目,不过她也很习惯了,只是望著面前英俊的男子,笑问。
“还不错,托福。”顾惟军说,眼角注意到黎桦走了过来,他顿时进入戒备状态,很警觉地坐正了。
“不用紧张,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Iris轻声笑说,媚媚的眼睛盼了一眼冷著脸带著menu过来的黎桦,又说:“我不会乱讲话的,看你,紧张成这样!”
“请参考一下,决定好了再叫我。”黎桦把menu递给美美的Iris,转头要走。
“喔,谢谢。”Iris接过,对著视线一直跟著黎桦背影的顾惟军噗哧一笑,她托著腮,笑吟吟说:“这么怕她生气啊?那我想做你们这新闻的话,是不是要先征得她的同意才行?”
“不用问她,我就不会同意。”顾惟军面无表情,毫无转圜余地的回绝了。
“咦?以前可是你亲口说过,只要是我开口要新闻,你都会尽力配合的喔。”Iris提醒他。
“别的好说,这个免谈。”
“那……我来做她爸爸的新闻怎样?黎教练现在不是在安养院?你也常去看他嘛!”Iris不愧是记者,她拿出小本子,一面翻,一面熟稔地说。“喔,或是这个好了,听说黎教练的前妻前一阵子又再婚了?好像是第三次了。你知道吗?”
“这些都不行。”
“还是你、高致勤和她之间的恩怨情仇,这个更有卖点……”
“不可能。”
一连串口气严重的拒绝,让Iris知道,顾惟军这次不肯让步了。她有些不甘愿地收起笑容,瞪大上了浓浓睫毛膏的美目,尖锐地问:“你这太不够意思了,当初怎么答应我的?现在这么多新闻都不让我追,那我干嘛?让你耍著玩?”
“我之前帮你的还不够吗?”顾惟军不耐烦地一挥手:“不然我结婚的时候,让你发独家,可以了吧?你又不是跑体育线的,干什么咄咄逼人?”
“你们的新闻不算体育线,这可以算娱乐新闻。”Iris得到承诺,笑眯眯收起手上的本子和笔,随即脸色一正,身子往前俯,压低声音问:“你真的想娶这男人婆啊?不是开玩笑?”
“不娶她我这是干嘛?”顾惟军毫不客气地说。“我顾惟军是帮人养老婆的笨蛋吗?”
“说得好。”Iris托腮看看正在柜台帮客人结帐,虽然很有个性美,却一脸严肃,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黎桦。“不过人家好像没有这么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