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明堂尴尬中不免甚感赧然:
“我只是找了个僻静地方睡上一觉,怎知道会有这等事情发生?要说巧,岂非巧得离了谱?”
胡甲压着嗓门道:
“你得赶紧想法子打圆场,范老五,我看这个烂摊子可不好收拾——”
等范明堂惶惶然来到靳百器旁边,靳百器已淡淡的先开了口:
“这牟长山,真是你的二姐夫?”
范明堂有些讪讪地道:
“是表姐夫,不瞒二当家,我的一房表姐嫁给他做第三妾,算一算,也有十好几年了……”
靳百器皱眉道: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干咳一声,范明堂形色微窘地道:
“自己表姐嫁给人家做三姨太,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况且我和这门亲戚走动得也不勤,平时话题不朝这上头转,我自然少提……”
靳百器道:
“双方冲突的前因后果,胡甲全与你说清楚了?”
点点头,范明堂道:
“说清楚了。”
靳百器道:
“你认为,眼前的事该怎么办才合适?”
视线掠过靳百器肩头上插着的三菱镖,范明堂额头冒汗,吃力地道:
“这,我不敢僭越,还得看二当家的意思……”
靳百器平静地道:
“事情既然伸手管了,就不能虎头蛇尾、有始无终,至于其他的枝节,都可以不必计较,明堂,你明白我的意思?”
范明堂当然知道,靳百器在话中已经对他立场的困难有着相当程度的谅解及曲让,就关系来说,业已算顾虑周全了,他感激由心地道:
“我明白二当家的意思,我会去向二姐夫解释——”
靳百器忽然笑了笑:
“别失了格节。”
范明堂凛然道:
“我省得。”
牟长山自以为小胜一场,胜算在握,不禁气焰顿升,睥睨之间,竟有不可一世的倨傲之态,范明堂快步走来,他也是微扬着一张脸孔相待。
微微躬身,范明堂以感慨的声调道:
“二姐夫,辰光真快,不见二姐夫,约摸也有四五年了口巴?”
牟长山不耐烦地道:
“长见不如怀念,没什么好罗嗦的;小胡子,这些年来,你好像是混得不大有出息,瞧你一副窝囊样,真正不替我这个亲戚露脸!”
范明堂怔了怔,依旧陪着笑道:
“原来还好,只是最近帮口里出了事,吃人踹破老窑,处境上未免就稍稍艰苦一点……”
牟长山哼了哼:
“这事我听说过,你们‘鹰堡’栽了大斤斗在‘大龙会’手里,光景业已是日幕途穷、支离破碎,只等着作鸟兽散了!”
范明堂忍着气道:
“情况是很糟,但还不至于糟到二姐夫所说的这个地步,我们仍有信心复仇雪耻,东山再起,向‘大龙会’讨还公道——”
眼珠子一翻,牟长山道:
“凭什么?就靠目前这几个毛人?”
范明堂努力克制着那一股怒火,嗓门发干地道:
“二姐夫,我们虽然损失极重,但在二当家的领导之下,兄弟们仍然同心同德,团结无间,我们相信假以时日,必有匡复基业的希望……”
牟长山嘿嘿一笑,道:
“这是你们的事,随你们去讲吧,小胡子,我的事,你们那位靳二当家却待做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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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咽了口唾沫,范明堂谨慎地道:
“二姐夫,我们二当家方才交待过了,他说因为不知道有这么层渊源在着,才闹出了一场误会,二当家颇觉遗憾,尚请二姐夫看在不知者不罪的份上,惠予谅解,其间所有枝节,他愿意一笔带过,不再追究——”
牟长山懒洋洋地道:
“追究?哼哼,也得有那个追究的本事才行,好,我们不谈这些,崔老帮子呢?他把崔老帮子交出来,我就算了,尹双月挨的两刀,权用我那一镖抵数,谁也不叫吃亏。”
搓着两只手,范明堂苦笑道:
“二姐夫,我们二当家做事向来都有担当,从不虎头蛇尾,有始无终,崔大娘这桩过节,他既然伸手管了,就不合半途而废,这与原则有关,尚请二姐夫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人休兵,只要错开此地,二姐夫和崔大娘之间任何纠葛,我们决不再加闻问……”
牟长山勃然色变:
“这是什么话?我与老虔婆的恩怨乃是我们双方的事,根本就和靳百器风马牛不相干,原本他就不该趟这混水,如今趟了,我抬手放过已叫恩尽义至,他居然还想拦着不交人?”
范明堂忙道:
“二姐夫,这也是面子问题,如果现在交人,将来一旦传言出去,岂不是显得我们太没有承当、太过窝囊了?”
牟长山瞪着眼道:
“小胡子,我问你,你他娘到底是在帮谁?你们二当家,还是我?”
范明堂艰辛地道:
“双方和我都有渊源,二姐夫,我自则要为两边居间调合,化解怨隙……”
牟长山重重地道:
“我看不大像,小胡子,你显然还是靠着你们帮口近些!”
又咽了口唾沫,范明堂道:
“二姐夫切莫误会,我绝对无此存心,只希望二姐夫赏给我几分脸面,好歹先将事情揭过,他日我再向二姐夫叩头谢恩——”
牟长山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咕噜声,脸上形色已转为狞猛狠酷:
“小胡子,你是在做梦!今日姓靳的若不将崔六娘交我带走,我必然杀得你们遗尸遍野,半口不存!”
范明堂的表情也变了,他呼吸急促,额上青筋暴起:
“这样说来,二姐夫是一点情份不论、丝毫颜面也不赏了?”
牟长山粗着声音道:
“咎不在我,漏子是你们捅出来的,你们就得负责善后。小胡子,以我一向的为人为事,已经对你宽容有加了,再不识趣,休怪我六亲不认,出手无情!”
范明堂气得有点发抖:
“二姐夫,你,你——”
一挥手,牟长山暴烈地道:
“言仅至此,不必多说!”
这一边,靳百器十分从容地出声招呼:
“明堂,你回来。”
范明堂扭头奔回,一张脸孔涨得通红,他握拳透掌,在靳百器面前挫着牙:
“二当家,怪我无能,这档子事,恐怕谈不拢了!”
靳百器微微笑道:
“不能怨你,明堂,以牟长山的个性而言,要是谈得拢才叫奇怪,事到如今,你建议我们该做哪一种反应比较适当?”
范明堂激动地道:
“任凭二当家作主,我没有意见!”
靳百器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崔六娘,这时节,崔六娘才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冲着靳百器连连福了几福。
胡甲在背后小声问:
“二当家,要干么?”
靳百器点点头,朝前缓步走去,一边走,他边伸手拔掉肩头上的三菱镖,并随势反抛,“当”的一声落到牟长山的脚尖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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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第五章柳暗花明
牟长山望着脚下犹沾着血迹的三菱钢镖,目光慢慢抬起,声音冷硬地道:
“前车有辙,靳百器,你肩伤还在,莫不成仍敢和我动手过招?”
靳百器道:
“你逼人至此,不动手过招又待如何?而世事无常,形势转易更难逆料,小胜一次,并不代表五世其昌,牟长山,我肩膀上挨的这一镖,立时就可奉还给你!”
徐徐从鼻孔中出气,牟长山寒着脸道:
“这不能怪我不顾情面,一切后果全是你靳百器自找,接着来的这一仗,我必然不会容你生还!”
靳百器没有表情地道:
“你早已说过六亲不认了,姓牟的,这情面不提也罢!”
牟长山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只听“哗啦啦”一阵算盘珠子暴响,他那具精铁打造的家伙已搂头砸下,却又在砸下的同时偏斜,暴击靳百器胸膛,招式之狠之疾,难以言喻!
大砍刀便竖立在靳百器胸前,不知什么时候刀刃出鞘,也不知用什么手法到达位置,总之,宛似镝锋所现,早已摆在那里了!
牟长山吃了一惊,蓦地抛肩塌腰,铁算盘“呼”声半回,飞砍靳百器双腿胫骨,而靳百器身形忽起,一个筋斗翻越敌人头顶,大砍刀倏然倒刺,牟长山上身扭出,铁算盘迅速横截刀锋——
预期中的金铁交击之声并没有响起,因为靳百器倒刺的一刀突兀幻成六条炫闪的光带,牟长山显然只横截上虚无的影像,他用力稍猛,微微打了个踉跄,六条光带猝合为一,这位江湖黑道中的“大户”已闷吭一声,连连三个转子旋出丈外,不止肩头见彩,肥厚的左颊上也裂开一条口子,血肉翻卷,仿佛是小儿翕张的嘴唇!
于是,毫无声息的,“飞象”林妙悄然从一侧掩上,一对又沉又粗的方头锏泰山压顶也似照着靳百器后脑便劈,而不等“鹰堡”这边的掠阵者叱喝行动,靳百器的身子竟随着双锏的下压溜滑向右——光景似乎是被双锏的劲气挤了出去,但见沙溅石进,林妙一击落空,人亦骤然僵在当地!
林妙并不是中了什么定身法,只是有其不敢动弹的苦衷——就这一眨眼的工夫,靳百器已闪到他的背后,雪亮的大砍刀,正轻轻柔柔的搁架在姓林的脖颈之上,他的动作虽然轻柔,但林妙却也感受得到锋刃的冰凉冷硬,以及那股子无可言喻的森寒之气!
“鹰堡”方面业已动了公愤,大伙儿群情激昂的拥围上来,刀枪并举,就待展开一场砍杀,靳百器连喝三次,才算把局面压制下来,胡甲却独目圆睁,犹自气得跳脚:
“要说死不要脸,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一窝子的,又是车轮战,又是打偷袭,居然尚在道上称尊持大?干脆全剁了去球!”
孟君冠也咆哮着道:
“他们能不仁,我们就不义,二当家,对这几个杀胚,万万轻饶不得!”
浑身血糊淋漓的牟长山也豁了出去,紫着一张变了形的胖脸大吼:
“这等阵仗吓不住我,牟爷可是火里来,水里去的角儿,他娘肩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任你以众凌寡,牟爷也照拼了!”
胡甲独目中凶光越炽,破口叫骂:
“这个狗娘养的还在那里唬大唬二、人五人六哩!二当家,便下手做了,看他除开入土,犹能跑上何处?”
靳百器气定神闲地道:
“稍安毋躁,大家都静一静,这档子事,我自会加以处置——”
牟长山大叫:
“士可杀不可辱,靳百器,我们宁可断头,亦不能屈志!”
手上的大砍刀稍稍增了点份量,靳百器先问刀下的林妙:
“林老兄,你可愿意断头?”
刀口子是架在自己脖颈上,林妙说起话来就没有他主子那么硬气了;粗浊的呼吸着,他僵直的伸长脑袋在喘:
“两国交兵,不杀降将……你不能用这种手段对付我……”
牟长山一听不像话,双目瞪起,厉声叱喝:
“林妙,你在放你娘的什么浑屁?你只能算是俘虏,并非降将!”
呻吟一声,林妙急忙改口:
“对,对,我只能算是俘虏,并非降将……姓靳的,朝廷有法,江湖有道,如今我乃受制于你,没有反抗之力,你可得按着规矩来……”
靳百器不理林妙,冲着咬牙切齿的牟长山道:
“姓牟的,我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冲突的因由,仅为了立场与原则的坚持,在这种情形下,杀戮并不是一桩最恰当的解决方式,如果我打算放你们走,你怎么说?”
哼了一声,牟长山板着脸道:
“我什么都不说!”
一边,胡甲又在喃喃咒骂:
“这该死的杂种……”
刀口下的林妙怯怯出声:
“长山爷,依我看——”
“呸”的吐了口唾沫,牟长山怒叱:
“给我闭上你的鸟嘴,依你看?你什么也不用看,丢人现眼的东西!”
摇摇头,靳百器心平气和的道:
“牟长山,将来你找不找我报复,我并不在意,困难只在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以及知道我们待在此地,我不要求你承诺什么,但却须你站在江湖道义的立场上撂一句话下来——你们回去之后,决不向别人透露我们的行踪!”
略一犹豫,牟长山这次倒挺干脆:
“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了我我找谁,犯不着借刀杀人,拐弯抹角的做这等半调子事!”
靳百器正色道:
“一言为定?”
牟长山用力点头:
“姓牟的向来言如九鼎!”
靳百器收刀入鞘,静静地道:
“请吧。”
林妙先挺直腰身,余悸犹存的伸手摸向后颈,这一摸,才发觉业已是一手的冷汗。
牟长山半声不出,铁青着面孔大步离去,林妙刚刚随上,又想起“鬼猴”尹双月还萎在那里,急忙绕了回来,扶着姓尹的跌跌撞撞追了过去,三个人的模样,实在是够狼狈。
营火熊熊的燃烧,间歇发出哔剥声响,靳百器盘膝坐在火堆之前,脸庞被跳动的火苗子映得忽明忽暗,他肩上的伤处已经包扎妥当,上衣松松的斜披着,喝一口酒,他继续聆听崔六娘的陈诉:
“……岂知红货到手,姓牟的一干豺狼虎豹竟见财起意,昧煞了良心,仗着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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