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此时此地,尊驾还是先求自保为要,身外之事,就无庸操心了!”
讪讪的扶起呻吟不绝的袁小泉,孙垂玉挪步之前,犹不忘回头朝着躺在那边的田宝贵提高嗓门招呼,尽管语声里充满了憾疚与无奈:
“我说老田,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是我兄弟不想救你,实在是无力相助,万一你因而有了个长短,可不能怨我兄弟不帮忙,冤有头,债有主,谁要了你的命,你务必认清主儿啊……”
嘴里吆喝,腿也不闲着,孙垂玉搀扶着袁小泉,就这么一路发话一路走远。
从“栖凤坡”“大龙会”的垛子窑赶返“回雁坪”,田宝贵沿途上受的罪可大了,端木英秀和靳百器两个轮流讯问,交相印证,不管在马背上、林野间,甚至任何一处休息打尖的地方,他们找到机会就将得自孙垂玉处的消息加以反复套询,两个人都是老江湖,伺起话来不但技巧纯熟、言词尖利,逼供的花招更是又狠又辣,田宝贵只是血肉之躯,恁情他是铁铸的吧,被这么一折腾,就不溶也溶了;这位“四龙卫”之首便学了孙垂玉的样子,真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肚里的那些隐密全吐露了出来,端木英秀与靳百器背后检讨,倒和孙垂玉所说大同小异,差不了多少,由此可见,姓孙的并没有诓言欺瞒一本三皇五帝,该表的确已表过了。
心中存着惶恐,脑筋里再三忖度着自己的命运会如何,田宝贵同靳百器合乘一骑,几天来那样的惊惧便一直攫抓着他的形魂,鞍上的颠簸,不止是摇撼着他的躯体,尤其把他的精神都震晃得快崩溃了。
“回雁坪”已在不远,但是,田宝贵却永远看不到“回雁坪”,就在山前,由靳百器动手处决了他,尸体便就地挖坑掩埋—一这样做,靳百器虽感遗憾,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因为在他们目前的环境之下,留人或放人都有实际上的碍难,纵敌如同纵虎、囚敌则无异倍增累赘,灭口不算是一种好方法,但势态如此,亦就别无选择,用解嘲的话说,武林凶险,草莽风凄,姓田的出来道上厮混,原该有这个心理准备才对。
牟长山父子得到传报,早在石阶之前降阶相迎,彼此见面,不得寒暄,立时登楼密谈,沿途的仆仆风尘,权且化在那一杯热茶之中了。
专注的听完靳百器的述说,牟长山目光投向端木英秀,淡淡笑道:
“秀老对于西疆‘大哈班盆地’那些个番妖,似乎相当在意?”
端木英秀啜了口茶,缓慢的道:
“不止是在意,而且还十分戒惕,长山,你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不明白这些家伙的厉害,靳老弟经验过,你问问他,‘青玉庙’的来人,岂是轻忽得的?”
点点头,靳百器道:
“这些所谓的‘大尊’,武功怪异,招术奇诡,和我们优越传统的技击之道完全不同,其凶悍暴戾之气,亦属罕见,确然不易相与,以我同那‘座前三使’铁氏兄弟的较手经验而言,真是打到筋疲力竭,肝肠寸断,虽说后来侥幸获胜,整个人也差不多虚脱了……”
牟长山道:
“我也知道这拨子人妖怪诞难缠,却不知竟有这么个凶狠法,秀老,听你口气,莫非也曾经和他们冲突过?”
端木英秀枯乾的面庞上凝起一抹阴影,语调便显得更幽沉了:
“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九江派’掌门人花雄为了庆祝立派三十年正日,特别请来西疆‘青玉庙’的一位‘首座大尊’为贵宾,花雄原来的意思,是想借此炫耀他交游广阔,缘至疆垂,不料这位来自边野的‘首座大尊’却不识抬举,非但言词放肆,行止乖张,更且目中无人,毫不知谦怀为何物,尤其三杯黄汤下肚,当场就拿话轻蔑起中土武林来,是我一时气不过,也顾不得花雄的面子,即席便和对方起了争执,争执的结果,自然就由文斗演变成武斗了……”
牟长山笑道:
“素仰秀老涵养甚深,不沾烟火,怎么那一次也沉不住气啦?”
哼了一声,端木英秀道:
“什么涵养甚深、不沾烟火?长山,你休要用这些虚言来拘我,凡事只在一个该为与不该为,该为之事,虽千万人吾往矣,否则,泰山便崩于前,又与我何干?维护中土武林的声誉,替千万同源争尊严,自属该为之事,当仁不让,我何须客气?”
牟长山忙道:
“是,是,秀老之言有理,只不知下情如何?秀老英武无双,想必赢了?”
端木英秀有些悻悻然的表情:
“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赢,双方打了三百多个回合,有来有往,到了最后都搞得疲累不堪,结局是那什么‘首座大尊’使剑在我衣袖上戳了个窟窿,我在他腿弯部位赏了一记老腾杖,这才叫大伙儿拉开一一”
一拍手,牟长山笑道:
“衣袖上虽然戳开窟窿,却未伤及皮肉,秀老那一杖总归打得结实,痛在那王八蛋的身上,算起来,自属秀老占足上风。”
端木英秀却了无喜色,他严肃的道:
“你也用不着往我这张老脸上贴金,是好是歹,我自己心里有数;靳老弟说得对,‘青山庙’那般人委实不易相与,功夫怪,招式奇,反应又特别灵敏,个个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提纵术,假如他们受了赵若予的蛊惑,倾力而来和我们作对,长山,漏子可就大了!”
牟长山皱着眉道:
“形势会坏到那步田地么,秀老?‘青玉庙’方面之所以替‘大龙会’帮场,着眼点全看在钱上,姓赵的想诱说‘青山庙’再出大力,得准备多少银子才够?他们有几个底帐是不错,但我怀疑他们是否有如此雄厚的资财?”
端木英秀冷冷的道:
“人急上梁,狗急跳墙,设若‘大龙会’认为决战之日,非有‘青山庙’的助力不能致胜,他们想尽办法也会凑出银子,做孤注一掷!”
靳百器颔首道;
“我同意端木前辈的见解,赵若予是个非常懂得利用金钱诱人卖命的主儿!”
牟长山也开始忧虑了,他凝重的道:
“二位的结论如何?”
端木英秀瞪眼道:
“什么结论?”
牟长山赶紧道:
“依二位的看法,西疆‘青玉庙’的那干番妖,会不会大举而至?”
看了看靳百器,端木英秀喝了口茶,大概茶水不够热,他脸上的皮肉更绷紧了:
“目前还很难说,靳老弟,你认为呢?”
靳百器沉吟着道:
“赵若予既已派了专人兼程赶往西疆,决不会带条件空手而去,他所出的条件,就算不能使‘青山庙’那边完全满意,相信差距也不会离谱,因为姓赵的决不是一个脱离现实,寡情憧憬的人,他派出人去,便多少有几分把握,加上‘青山庙’‘座前三使’的毙命往事,更有可能勾起对方敌忾同仇的心绪,基于这种心绪影响,说不定宁肯降低要求,遣兵上阵——”
深深点头,端木英秀道:
“分析得极有道理,长山,你刚才问到结论,现在已经有结论给你了!”
牟长山端起几上的茶杯,又心不在焉的放了回去,先前的开朗与乐观,显然也已消失无踪,他吸了口气,像在自言自语:
“天操他的血亲,这档子事,莫不成还真个遇上难题了?”
端木英秀唇角泛起一丝几乎看不到的笑意,带三分捉狭的道:
“长山,你素有‘黑大户’之称,大半辈子来顺当日子过惯了,如今你才知道,这江湖生涯,不似你想像中那样太平安稳吧?”
烦恼的敲了敲自家脑门,牟长山两眼大睁,恶狠狠的道:
“他娘,我硬是不信就没有法子应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得有个计较才是,难道说‘青山庙’的人一现身,我们便成了缩头的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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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端木英秀板起面孔道:
“任是哪一个都可以扮缩头的王八,我可决不做这种事,哪怕豁上这副臭皮囊,我也要与他们撑持到底,宁死不怨!”
牟长山大声道:
“秀老,你别低看了我,你待同他们撑持到底,我就会敲退堂鼓不成?你豁得出去,莫非我就豁不出去?要是缩头缩尾,靳兄的麻烦,我早他娘不沾手了!”
端木英秀微笑道:
“不须多做解释,长山,想想看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用尽法子拖我下水,我当然相信你不会踏着我的脑袋脱身!”
牟长山咧开大嘴道:
“还是你了解我,秀老。”
说到这里,他又似想起了什么,嗓门变粗了:
“除开‘青玉庙’那些个番妖,秀老,方才靳兄还提到‘西河大坝’‘黑巾党’的一伙人也在帮着‘大龙会’撒野,不知道‘黑巾党’只是参予偶一行动抑或和‘大龙会’拧成了股?若是拧成了股,我们的阻力就又加大了!”
端木英秀道:
“对于敌人实力的估算,我们宁可高估,切勿低估,有关‘黑巾党’的动向,我认为还是把他们算进‘大龙会’的阵营内比较适当;长山,江湖帮口的来往关系,变数极大,利害当前,便可万众一心,眼下,‘大龙会’和‘黑巾党’可不正朝这条路上走?”
“咯噔”咬牙,牟长山恨恨的道:
“管他什么虾兵蟹将,邪魔鬼崇,我们拼了!”
端木英秀道:
“原就是要拼的,长山,在知己知彼之后,还得拿出一套拼的办法来才行,徒逞匹夫之勇,固可一表个人格节,却与大局无补,我们求的乃是全盘胜算,不只为了争那高节义气。”
牟长山目光移注向靳百器,却见靳百器神色晦涩,面带重忧,双手紧握,怔怔的不知在寻思什么;他忍不住提高声音道:
“靳兄,你怎么不说话?别犯愁,且把心胸放开,是好是歹,我们全与你甘苦与共,福祸同当,死活都在一起!”
凄楚的一笑,靳百器沉重的道:
“就是为了二位的豪义,我才深觉心里的负荷太重,俗语说,唯生死可见交情,将来与敌决战,生死虽难预卜,但二位却已有此准备,‘鹰堡’何德,我又何能,竟使二位助之以力、悬之以命?人活百载,莫非虚空,单只领受这等恩义,便不枉来过一趟人世间了……”
牟长山忙欠身道:
“靳兄言重,靳兄言重,这点小事,万勿挂怀,你再要客气,倒叫我和秀老难安啦……”
端木英秀也正色道:
“我说过,凡事只在一个该为与不该为,该为之事,虽千万人吾往矣,以靳老弟你目前的遭遇和境况,拔刀相助乃义不容辞,否则,弱肉强食,横吞暴饮之风何得消弥?更休提此中牵扯的纲常及渊源了,江湖纷争,不管怎么纠缠,总也有个义理存在,我老眼不曾昏花,看得出义理是在哪一边,所以,靳老弟就生受我们一臂之助吧!”
靳百器没有说话,他只感到眼眶发热,喉头哽塞,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在翻涌,世上有怎样悲惨的遭遇,便也有怎样温馨的回馈,有血刃相向、斩尽杀绝的死仇,亦有拿骨肉维护,以性命顶抗的朋友,德义的赐予,仿佛一把烈火,能把人自沮丧中烧得亢奋,从凄晦里烧向昂扬,不错,前途仍然坎坷多难,但是,现在看过去,却已不觉得那么阴暗崎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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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第二十三章战鼓隐起
围聚在靳百器房中的人,全是“鹰堡”目前的精英,如果说得确实一点,这些人也便是“鹰堡”仅存的主力了。
靳百器坐在桌后的太师椅上,打横首的是崔六娘,面对着的范明堂背负两手站在那儿,“黄鹰”苟子豪、“黑鹰”徐铁军则并肩坐在床沿,房间够大,却只得这五个人,靳百器看在眼中,一股苍凉落寞的伤感难免荡于心底。
大伙都沉默着,老半天,崔六娘才乾笑一声,故作乐观的道:
“也不是乾坤就要混沌一团,人生走到尽头啦,干嘛都这么死气沉沉法?不错,二当家带回来的消息不算好,可也不算顶坏,至少,我们知道孟君冠和胡甲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故人无恙,正值得大家庆幸哪!”
把左边衣袖掖进腰板带中的徐铁军,笑得十分凄楚,他摇头道:
“大娘,如今老孟与胡甲仍在对方手里,而且被糟塌成什么模样尚不清楚,今生今世,能否再见,谁也不敢朝好处想,这犹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问题的症结,在于我们拿什么力量去抗拮‘大龙会’及其同路人?”
同坐在床沿上的“黄鹰”苟子豪亦不由叹吁出声,沉重的道:
“大家都明白我们眼下有多大个实力,六十来个熊人,真正能领头打前阵、可以撑场面的不过就是房子里这几员,凭现有的人手,自保己嫌不足,谈到主动攻扑,反击‘大龙会’,恐怕迹近奢想……”
范明堂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这接刃交兵的事,原本便没有定理可循,不能把彼此现在的条件譬为胜负的结论,人多势壮,并不代表绝对可占上风,这里面尚须包含士气的高低,谋略的运用,机缘的适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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