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含感情的答覆把他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打碎了。他的爱破灭了,在瞬间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怨恨和不甘。
“哈!哈哈哈!原来名字换了,心也会改吗?”他竟然仰天大笑,回首瞪向她的目光锐利得前所未见。“可笑的是,我竟以为还会有永远不变的爱呢。”
他凌厉的讥诮让她白了脸,而他扬起十指,挡在他们之间。
“呦,这可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岂不显得我度量狭窄,莫怪有人要移情别恋,琵琶别抱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掉头,步履踉跄地往门外走。
昱淞哥……她看着他危殆的步伐,心几度要碎裂,可是她不能叫回他,只能看着他走,只能让他走。
她的泪停不住,而他的背影在一片朦胧中渐渐缩小。在大门之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他在眼前伸出一只手指。“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只是想知道,他的爱情到什么地方为止都还是美好的?
曈星遥遥望着他,眼神充满着无尽的爱意,可惜都淹没在滚滚泪雾之后,他没有、也不可能察觉。
“第一眼,从第一眼的时候就开始了。”她的话声如此轻、如此真。她从第一眼的时候就爱上他了,可是他的心还在别人的身上,那时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苏旻淞的眼角剧烈抽搐。第一眼?!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这也就是说……她连那些誓言、那些爱语全都是假的啰!
“好样的!你、你!你们都是好样的!”他指着他们,蓦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他掉头跌跌撞撞地奔出大门,狂笑的声音还随着马蹄声和夜风陆续传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
直到声音愈来愈小,渐渐听不见时,她的膝盖才顿时丧失力气,狠狠跌落回廊之
“星儿!”安国长公主赶紧上前扶住她。
从后感觉到母亲的体温,曈星不住地低喃:“你听见了吧?听见了吗?他好恨我,他以后不会爱我了……所以你也死心吧,不要再打他的主意……不要再……”
“星儿。”安国长公主攒紧了细眉,心疼她怎么这么傻。
曈星猛然哭出声音,倒在母亲怀里崩溃似地哭了起来。
“星儿、星儿。”安国长公主连连叹息,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不断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只要不爱她了,就不会再有危险。曈星的心的确应该是放下了,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包裹着心的胸口竟然会这么疼……这么疼呢?
第八章
苏旻淞浑身狼狈地回到嘉靖公府,苏夫人听闻从大门口逐渐传开的骚动,不禁披上了外衣连忙出来看个究竟。
“天啊!”当她看到儿子带伤挂彩的落魄脸庞,不禁掩口惊叫出声。“淞儿,你怎会搞成这样?”
她间不容缓地奔向前,忧急不堪地上下探看着他还有否其他没注意到的伤痕。
“怎么会这样?”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每发现一道血渍,苏夫人的眼泪便增加。她一边回头大声呼叫下人拿伤药来,一边心痛地不停叨念:“你爹不是已经派人看住你了吗?怎么还会弄成这样呢?”
殊不知这只是更刺激了苏旻淞而已。
“住口、住口、住口──”他猛然爆发大吼,甩开母亲关怀的触摸,他拔开长腿便往远香堂冲去。
一票下人追在他后面跑,嘴中都不停叫着少爷。
这全让他心中火烧得更旺而已,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将远香堂的大门摔上。
“滚!你们全都滚!全都别来烦我!”
“淞儿!淞儿!”苏夫人也终于跟了上来,她焦急地不停地拍着他的门。“你别这样!快出来让娘给你裹伤啊!”
“你们全都走开,滚──滚!”
苏旻淞还是不改己意,他甚至将门落了锁,朝外发火地大吼,直到最后力气也快没了,不管门外呼唤他的喧闹还持续,他疲累地转身,一步一踉跄地回房。
他将脸埋在枕头里,像是想把所有纷扰都隔绝在外头,只有那温热的湿意不断晕渗,渐渐地把他整张脸都沾湿了。
可是他的泪还是停不住,就像他的脑中还无法驱逐出她翩翩旋绕的优美倩影。
为什么移情别恋?为什么不再爱他?为什么?为什么?!
许许多多的问题都化成了刀,每问一次就在他心头插深一寸。他猛然翻身,愤恨地痛击被褥,击起漫天飞羽。当片片轻盈白絮缓缓纷飞落下时,他看到的、想起的还是那个人、那两个字。
“梅儿……梅儿……梅儿……”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捂着胸口,又不禁狠狠地哭。
圣上为啸风亲自到武威将军府提亲,没想到武威将军萧照成竟率全府上下共三百多口人以死相逼,请求圣上收回成命,履行七年前早已订下的婚约。
情势急转直下,连圣上现今都表明撒手不管了,所有压力又堆回了他们嘉靖公府。萧照成率两子几乎日日往嘉靖公府报到,所求只为一件事,请求嘉靖公府履行旧日婚约。
“请嘉靖公不计前嫌,接纳不肖小女。”
萧照成与两子在大厅上向苏振寰伏跪低头,苏振寰真是左右为难。他接受了这桩婚事,是得罪了啸风殿下,但不接受这桩婚事,肯定又在朝中树立了大敌啊。“将军快请起,老夫难承受大礼呀!”
“不,若嘉靖公执意不肯允婚的话,萧某宁愿长跪不起。”
“将军,您──”
苏振寰无计可施地望着萧照成坚硬如山的背影,一想到他们甚至还有着圣意做为靠山,即使心中的真意是再不愿接受这门亲事,开口也全然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所以呢?”志清意远中,苏旻淞从满桌书籍中扬眸,他的眼神如此幽黑深邃,仿佛隐藏着种种不为人知的风暴。
苏振寰心一凛,声音也不禁谨慎了起来。从那天回来以后他就是这样,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即使是亲生父亲的他也完全摸不清了。
“所以……就是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苏旻淞嘴角讥诮地弯起,“什么时候您也开始注重我的感觉了?您不是向来都只看情势,向来只管保身之道的吗?”
如果不是当初因为他忌惮安国长公主的势力,他怎么会让梅儿离开,怎么会让她到李炽的身边去!
苏振寰脸色一沉,知道他还在怪他当初的阻挠,可是现在的重点却不是这个。“昱淞,我和你讨论的是你的婚事!”
他当初争取的也是他的婚事!苏旻淞愤怒地一跳而起,突然发狠地一把将案面摆设的东西全都扫落地面。
“昱淞!你这是在做什么?!”苏振寰先是震惊,而后震怒。
“我做什么?我做什么?”苏旻淞像完全失去控制一般在书房中乱走,濒临疯狂地吼叫:“我做什么有什么用?没有用,都没有用!”她还是一样走了,丝毫不顾他的挽留。
昱淞从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表现得又稳重又镇定,他从来没看过儿子这个样子,他看起来就像快疯了!
“昱淞!”苏振寰心急地叫,想唤回他熟悉的儿子。“你别这样!这一点都不像你了啊!”
像他?不像他?什么是他?
她走了,把他的心一起带走,他的胸口空荡荡的,怎么想得起来以前的他是什么模样?
她真的好狠,一朝绝情就那么斩钉截铁。他还是不死心地打探关于她的消息,却听闻她和李炽半个月后就要连袂上路,回到璇州去,他们的璇州!
她真的爱李炽吗?真的一点都不爱他了吗?他每天都在想着这些问题,浑身都像在火炼的地狱中翻腾煎熬。
可是她一定不会有感觉的,一定在李府的庭台楼阁间和李炽卿卿我我、你侬我侬,难怪他们这么快就要回璇州去了,因为到了那里更是他们的天下,可以谁都不用顾忌地双宿双飞,不像在临安一般拘束!
天杀的!天杀的!他踢到了个紫檀水盂,不假思索便发狂地大踹特踹起来。他红了眼,瞪射出来的恼恨似乎那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为什么只有他活该如此痛苦?为什么所有人都活该这么快乐?他愤恨、他不甘,他多希望现在天上就降下一把迅雷疾火,把这世界都窜烧成一片灰烬,谟大家都陪他一同受难哀号。
他随手抄起一方墨砚,往窗外砸去,瞬间毁了原本精美的华丽窗栏。
“昱淞!”苏振寰脸色整个变了,他惊骇地看着儿子,他该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怎么办?就这样办吧。”他瞪着窗外,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苏振寰听不懂,什么怎么办、这样办?
“我娶萧湘!我要娶她!”他蓦然大吼。
“淞儿,你不是说真的吧?”苏振寰惊讶地张大嘴巴。他前阵子不是还顽固地非退婚不可吗?
苏旻淞低哑地笑了起来,昏乱的眼神已完全丧失了理智。“真的,当然是真的。”
既然他得不到梅儿,得不到幸福,那就让全世界的人都跟着他一块毁灭吧!
因为他的答案,所以苏萧两家的婚事也开始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在一连串纳采、问吉、送订等接踵而来的繁琐过程中,他有时候也会清醒过来,思考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可是这时候却总十分地短暂。他觉得自己好像硬生生分成了两个人,灵魂中永远有两股势力在交锋相击、在不停争斗,愤世嫉俗的一方总是比较强大,每每压过了他的理智,硬生生在中途扼断了他呼喊停止的呼声。
他知道这是逼着自己往千仞断崖的绝路上走,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走?为什么不停下来?他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
他们回璇州的日子渐渐近了,那压镇在他胸口的石头仿佛一天比一天增大、一天比一天加重。
她真的不打算回头了吗?他从堆满喜气红彩的房间出来,靠在回廊的梁柱上虚弱地喘气,仿佛不这样就无法呼吸。
梅儿、梅儿,如果她知道他为了她这么痛苦,哪怕是同情都好,她会不会回头?
“苏旻淞,你真没用,怎么会这么可悲?”他察觉了自己想法的卑微,不禁嗤笑出声,恶狠狠地嘲笑自己。
他知道她不会的。明天,就是明天!她和李炽就要起程返回璇州了,而自此之后,他们也将不再有任何联系了。
只要过了这道关卡,一切便会回归平静了吧?他也开始累了,这每天为了她连呼吸都觉得痛苦的自己。如果忘了她,他的心应该就能回到原有的宁静,不再兴波澜。哪怕是索然无味的人生,如今也觉得求之而不可得。如果爱人的结果终究只会留下痛苦,那他自此都不要再爱了。
他要忘了她,他对自己发誓,从今以后,他会忘了她。
曈星裹在重重锦被中,虚弱地靠在车厢的壁上,失神的脸庞包围在颜色鲜丽的绸缎中只显得更加苍白。马车的轮子行走在曲折蜿蜓的狭隘山路上,即便是精心打造的车厢也不禁些微地额簸。
“星儿,你没事吧?”安国长公主开心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触手却只见一片湿,她不禁黛眉微凝。
她还忘不了那苏旻淞吗?
“我没事,你不要管我。”曈星将脸埋到被子里,躲开了母亲的关怀。
其实她知道不能怨母亲,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是上天不该造出她这个孽障,到哪儿都只落得带给人厄运的下场。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那心底偶尔会引发迸出的浓浓怨怼。为什么李炽要多事?为什么她要来呢?哪怕是短短的生命,能够死在他的身边,也总比她现在这样拖着虽生犹死好啊!
曈星抱着锦被,无法抑制地哭泣和颤抖。
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她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曈星愈哭愈厉害,全心都在呐喊着同一句话、同一个名字。
昱淞哥,我好想见你、好想见你……
在遥远的山冈上,骑乘在马上的苏旻淞微微震动了一下,但是他紧紧地抓住缰绳,用力得隐隐地颤抖,强烈地命令自己一动也不准动。
黯灰的眼眸淡然地望着山脚下冗长的车队,李炽正威风凛凛地驾马于前领队,她会是在哪一辆车里呢?
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期限,也是最后的宽容。他来看她最后一眼,从今天以后,他就一定会忘了她了。
眼看着马车隆隆扬起滚滚沙烟,渐渐地愈走愈远,他的手紧抓着马缰,血渍一点一点染红了缰绳。终于在车队渐渐行入了山路的尾声后,他竟猛然挥起马鞭,吃痛的骏马在山棱的弧线上狂奔了起来。
他发狂地追着,舍不得让车队的痕迹轻易消失在眼前,但山冈有尽头,一如他的留恋无法延续到永久,在景阳冈的断崖前,他不得不勒住了马蹄。
最后一辆马车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