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喔!你是长年住在山上吗?没概念到这种地步!”程小姐用鼻子哼气。“他创造出多少美女你知不知道?那个某某影后、还有玉女歌星某某某、又或是前一阵子才被周刊爆出来的——某部长跟夫人一起去找耿医师,一个礼拜后便神清气爽,照起相来硬是少了十岁耶!”
“他卖仙丹的?”
“蠢啊你!”程小姐用“你没救了”的眼光怜悯地看着舒渝。“耿于怀是这么有名的……”
在程小姐讲话的同时,舒渝也在网络上找到了相关的数据。
“……整型医师!”网页一出现,她惊呼了起来。
程小姐摇摇头便走开了。
她看了几个相关的网页,都是发表期刊、论文之类的连结。不过,娱乐新闻里面被提到的次数也不少。
原来他是整型医师,而且还是很有名的整型医师。
难怪一双眼睛像雷射光一样,上下打量时,好像在估算什么似的,舒渝开始觉得有点尴尬。
长相不算太耀眼的她,很清楚自己的模样,如果要去整型,这位耿医师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建议她说,“不用了,你重新投胎一次比较快”?
难怪耿太太长得那么美,等闲人物大概入不了这位大师的眼吧。
不过……虽然如此,他们的感情似乎不太好。
这还是舒渝第一次听闻新婚夫妻要分开住的。结婚多年的夫妻有这样的要求并不奇怪,但是……再怎么样,他们也该是正值浓情蜜意的黄金时期啊……
应该是在吵架吧?!舒渝想着。两人都气焰高张的样子,虽然外型很搭,却不保证脾气能互补。何况,长得好看的人,通常个性都有点被宠坏……
“舒老师,你几点要下班?”办公室的小妹晃过来问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要叫我舒老师啦!”舒渝有点脸红,她小小声地抗议。
自从被小妹发现她在某画室兼职教素描之后,小妹每次都故意叫她舒老师。
那次被发现也是意外,谁知道她去兼职的画室,会刚好在小妹家附近嘛!
她们在巷口便利商店碰见时,舒渝好像做什么坏事被抓到一样,面红耳赤、结巴半天讲不出话来。
再怎么说,事务所加班是常态性的,她虽然把份内工作做完了,但是比大家早下班,舒渝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尤其又遇到晚上九点才离开公司的总机小妹。
总机都待到九点,她居然六点半就离开公司了!
因为罪恶感的关系,小妹一逼问,舒渝就乖乖招认了。
本来以为可以探听到八卦的小妹,一听说舒渝是兼职教画,便当场露出没兴趣的表情。“我以为你是去约会,结果是去赚钱,真无趣。”
“我、我……”
虽然职位有阶级上的差异,但是舒渝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小妹。从那之后、恳求小妹保密的舒渝,便沦为小妹差遣的对象。
比如说像现在。
“我要跟朋友去唱歌,先走了,电话你帮我接喔!”小妹还把一串钥匙丢给她,露出诡谲的微笑。“还有,下班记得锁门,谢谢啦,‘舒老师'。”
“可是……”
小妹高高兴兴的一走了之。
同事们都陆续下班回家了,被托付重责大任的舒渝,只能叹口气,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加着被霸王硬上弓的班。
“你这么认真啊?不错不错。”老板下班前,看到舒渝还在挑灯夜战,满意地鼓励她,又强调一次,“耿医师的房子你要认真做,必要时多跟业主连络,这案子做得好,项目奖金绝不会亏待你的。”
“我……”
又是一个自顾自讲完话就愉悦离去的人。
舒渝咬着下唇,干净的小脸上,有着一点点的落寞。
她总是说不过别人,讲话总是不够快、不够大声。
总是没有人有耐心听完她要说的话。
安安静静的重新坐下,她望着计算机屏幕发呆。几分钟后,打开抽屉,找出压在底下的素描本。
随便涂鸦两笔吧,画本和铅笔是不会跟她抢话讲的。
铅笔刮着略粗的纸面,沙沙的声音,让已经无人的办公室,更显得宁静。
第二次造访前,舒渝做了很多准备功课。
她收集好业主的资料——耿医师的诊所在市区,离新家大约有半小时的车程。耿太太,应该说未来的耿太太,目前是兼职的模特儿,工作时间与地点不定。两人对住所的要求是……
房子有一百零五坪,楼上规划为起居空间与卧室。舒渝简单地画了两三张示意草图,把男、女主人卧房分开,中间看要以小客厅或一扇门相连都可以,端看如何设计。
依约在周末下午来到这栋气派洋房,天气依旧像滚开水般的酷热,舒渝戴了顶棒球帽遮阳。
她将有点旧的棉布书袋装得鼓鼓的,还带了一些目录跟范例成品照过来,准备让耿医师伉俪参考。
结果,又是只有单方赴会。
这次是耿太太。
她仍然戴着墨镜,不过态度比上次好很多了。招呼舒渝进门后,两个女人站在空旷的客厅,说话都有回声。
“上次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们吵架。”耿太太挥了挥手,有点尴尬。她今天和气多了。
不过也不能怪她,上次她不和气并不是针对舒渝,而是针对耿医师。
“没关系。”舒渝微笑地说。她指指自己的提袋,“我初步画了几张图,想让两位先看一下。主要的不同,在于楼上主卧室要分成两间……”
“呃,那个……”耿太太更尴尬,她清清喉咙。“上次说的,你可以不用管了。主卧室……当然还是一间就可以。”
“啊?”舒渝大吃一惊,嘴巴差点合不拢。
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好,原来夫妻吵架就是这么回事,难怪人家会说床头吵,床尾合,看来要帮耿氏夫妇做一张超大的床,好让他们两人可以在上面好好的吵……
舒渝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定定神,她努力保持专业的态度。
“耿太太,请问耿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也跟你……”
“我还不是耿太太,别这样叫我。”打断了舒渝的话,涂了美丽指甲油的玉手比了很多手势,强调着她的话。“我姓韩,叫我韩小姐就可以了。耿于怀没有意见,我跟他讨论过了,他说完全由我作主。”
那个男人,虽然只见过短短一面,但舒渝可以感觉得出来,她绝对不是能随便让人作主、左右的。她有些为难地咬着下唇。
好吧,一间就一间。反正就像傲慢的耿医师说过的,出钱的是老大,他们有钱人想胡折腾,她这种被聘来卖命的,也只能乖乖照办。
业主的快乐就是设计师的光荣,老板名言录又一金句选。
“我上次跟你说过,我要很多很多玫瑰花的。”耿太太指着外面庭院,“也要喷水池,草坪要弄漂亮点。花要浅色的,深色的太俗气了。”
“可是玫瑰花,可能没办法……”
“我家在加拿大,从小后院就种满了玫瑰。”韩小姐用清脆的嗓音说着,全然不管舒渝小小声的提醒。她鲜艳的红唇弯了起来,颇开心的样子。
然后,她用很甜的语气,笑咪咪地说:“耿于怀向我求婚之后,我告诉他,婚后一定要给我一座玫瑰花园,我才要嫁。”
“加拿大的气候比较适合玫瑰,这里的话,我想大概没办法种得很好。”舒渝吸了口气,在那灿烂的笑容中趁机赶快讲完。
笑容僵了僵。“啊?”
“可是我想要遍地开满玫瑰花的样子。”韩小姐坚持道:“我要每天早上醒来,我的先生可以剪一朵漂亮的玫瑰花放在我的枕边。”
“别种花也很美……”舒渝继续努力。
“不行、不行!”韩小姐又挥挥手。“你想想办法,反正我要看到玫瑰花,其它的我不管!”
又来了,他们这对准夫妇怎么口吻如此相近!
可能是如他们这般的天之骄子,才能有这样坚定又自信的要求吧。
舒渝站在客厅中央,觉得汗一直从额上冒出来,沿着帽檐流下来;薄棉长裤的质料虽然清爽,但是依旧聚集热气,围绕着她的腿。
在一袭纱质短洋装、亮丽时尚的韩小姐面前,素颜布衣的她简单得像个学生。气势不如人,她只能为难地点点头。
“我尽量试试看。”
种花种草其实都不是她的工作范围,但是,她已经习惯业主把所有事情都丢给建筑师负责。家里漏水也找建筑师、鱼池里的鱼死掉了也找建筑师,就是不知道搬进新家后,生男生女要不要找建筑师保证?
“那你自己在这边看看,有事情再打手机找我。”韩小姐从小小的皮包里掏出名片,塞给她。“我还有事,不多说了。”
“可是我要怎么锁门……”
“对了,谢谢你的提醒。”韩小姐一听忽然想起什么似,又抽出一串钥匙,“耿于怀交代把钥匙交给你,你以后就自己进来,不用我们特别在这等你、帮你开门了。”
不是啊,两位,你们应该跟建筑师讨论你们的想法、生活习惯、要求等等,这样我才能下去画图做设计呀!
我可不是来帮两位打扫房子的女佣呀!
舒渝在心里吶喊着。
不过,韩小姐当然听不见。只见她蹬着细跟高跟鞋,脊背挺直、姿态优雅地摆摆手离去。
舒渝只能用羡慕又有些无奈的眼光,目送韩小姐美丽的背影。
第二章
“老师,我可以画你吗?”
幽静的画室中,来学素描的学生只有寥寥几人。此刻正在舒老师的指导下,各自找了一个伙伴,开始练习人物写生。
因为落单而询问的学生,是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有着安静的气质,总是穿着一袭白衬衫,平凡的五官漾着温和的笑,准时地来上课,从来不缺席。
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准备考高中、大学术科的年纪跟相貌。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听到别的学生问他,舒渝才知道,这位名叫赵奕泉的男子,是附近一所私立贵族高中的老师,教数学的。
看到教数学的人跑来学素描,而且还很认真,舒渝其实有点偷偷地感动。
“没有人能跟你一组吗?”舒渝看看四周,果然如此,她便点点头道:
“好,不过要麻烦你画快点,因为我等一下要起来帮大家改图。”
“没问题。”
赵奕泉答应了,提笔便开始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只是扫了舒渝一两眼,然后就低着头猛画。
“你……要多观察一下喔。”舒渝手闲着也是闲着,她便在自己的画本上也打起草稿,不过是赵奕泉低着头的模样。她忍不住提醒,“就像刚刚上课说过的,不要用自己的分析、不要画心里想的形象,尽量把你看到的画出来。”
赵奕泉还是没有抬头,他的笔动得更快了。
然后,舒渝发现,他的耳根子慢慢红了起来。
舒渝有点困惑,随即,她柔声地安抚学生,“我不是在批评你,只是画素描的时候,观察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喔。”
“我知道。”赵奕泉闷声回答。
气氛落入沉默的尴尬,舒渝被他这样反驳,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一点老师架子也没有的她,低头继续简单画了几笔。然后,她看赵奕泉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只好无声叹了口气,起身去看其它同学的进度。
她班上的学生,大部份都没有任何绘画基础,纯粹是自娱。而要考术科的学生通常会找别的老师,她也乐得不用担负心理压力。
所以,即使画得不是很好,大家却都满愉快的,舒渝就是喜欢这种气氛。
“不错喔,黄妈妈,笔触很利落。”
她带着温和的笑意,在桌子间轻巧地走着,几句赞美,就能让这些高龄学生开心得红了脸。
“老师,可是耳朵这边好难画喔!”
“你可以用阴影带过去,像这样,把轮廓描出来就好。”舒渝弯腰,亲手示范着,在学生作品上面增添简单几笔,便让学生赞叹不已。
来到赵奕泉这边,舒渝却是一愣。
虽然他没有照她的教导,好好认真地观察,可是倒是画得还不错。
笔触虽仍显生疏,但是她柔和细致的五官、小脸上宁静的气质皆显露于纸上。
“画得很好。”舒渝衷心称赞着。
她彷佛完全没意识到画中人是自己,只是纯粹用专业的眼光评断。“用笔很有进步,轻重的拿捏愈来愈熟练了。只是要注意光线的变化,像这里的阴影……”
说着便低下头去改图,舒渝的短发随着低头的姿势,落在她脸畔,遮去她的脸蛋,只看得见她小小的鼻尖和微颤的睫毛。
简单的素色棉衫、七分裤,干净无粉饰的脸蛋,一点也不抢眼,却很耐看。
赵奕泉现在不画了,却一直在看她。
“……所以直接这样画就可以了。有没有问题?”